*返校前夜
已快到晚上十點, 家裡依然燈火通明,沈白曜一會兒從洗手間拿兩塊香皂,一會兒在房間裡東翻西找, 除了課本作業外,自然還要找幾本解悶的書。
各類雜物散落在偌大的房間地板上,儘管下學期選擇住校是一個多周之前就定下的,但是按照某些人拖延起來沒個頭,不到最後一刻不動手的作風。
在假期最後一天, 深陷返校的emo情緒的沈白曜,終於在晚上九點的時候,開始收拾行李了!
為著高中生只能穿校服, 她往行李箱裡塞了三條校褲和兩件外套, 其餘衣物又各抽了幾件,胡亂一迭,無差別地放進行李箱裡。
馮昭筠站在房門口,看著收拾起行李箱出工不出力的女兒,欲言又止, 第三次想要上前幫忙時,被沈白曜制止了。
「爸,你站那兒就行, 我自己收拾。」
沈白曜從衣服堆里抬起臉, 又低下頭接著忙自己的。
馮昭筠視線移到幼兒園迭法的衣服上, 有些無奈:「衣服不能這麼迭,等到要穿的時候都皺了……」
沈白曜依舊垂眸,一言不發, 收拾課本的力道又重了幾分。
空氣中陷入了微妙的沉寂, 馮昭筠沒注意到孩子的叛逆期可能到了, 又輕聲詢問:「確定要住宿嗎?如果在學校住不習慣,隨時和爸爸說……」
沈白曜緩停下手中的動作,緩抬起頭,目光呆滯到懷疑人生,像是在說:
師傅你別念啦!!!
她騰地一下站起來,做了個慢走不送的手勢,「爸你快去睡覺吧。」
除了初中的學農外,女兒是第一次外宿,馮昭筠好像還想再叮囑兩句,就被毫不留情地請到了外面。
當房門關上的那刻,不由得悲從中來,他心不在焉地踱回書房,越想越失落,總想找個人聊聊天,下一秒就撥通了沈瑜年的電話。
城市另一邊的沈瑜年還沒玩夠,上學的積極性更是聊勝於無,像是《瘋狂動物城》里的樹懶,拿起一本書都要猶豫好久。
剛巧不巧,馮昭筠打來電話的開場第一句話就是:
「年年,明天要回學校了,你準備得怎麼樣了?」
沈瑜年邊迭著衣服,隨口應付:「嗯,還行吧。」聽對方陷入沉默,她停下手裡的動作,問:「怎麼了?和你女兒吵架了?」
「沒有……」馮昭筠陷入遲疑,「住宿的事……你要不幫我勸勸她。」
沈瑜年那能聽不出他的話外之音,哂笑一聲,「你是捨不得你女兒去吃住宿的苦?還是怕當孤寡老人?」
這話說得扎心,馮昭筠眉頭擰緊,望見鏡子裡,已有白髮的自己,有些傷感,「……都有。」接著,他和妻子講了方才的經歷,以及住宿的弊端與他的擔憂。
層層遞進,邏輯清晰,不像是夫妻間的談心,更像是作報告。
沈瑜年不敢再幸災樂禍,坐下來和他鄭重分析,「孩子大了,該放手時就要放手。你能照顧了白曜18歲以前,她上大學之後呢?你難道要去她所在的城市買房子嗎?」
馮昭筠沉吟片刻,道:「我也考慮過。」怕對面誤會,又解釋:「現在大學宿舍矛盾這麼多,萬一她和舍友處得不愉快,還可以搬出來住,當然我就不跟著去了……」
此時,沈瑜年的表情像極了那個撓頭的熊貓,在不知道嘆了第幾口氣後,無奈道:「你這叫純屬有錢沒處花,什麼時候能改改隨地大小房的觀念。」
對方還想再表達一下顧慮,被她制止了,「你再多說一句話,下周末我就攛掇白曜來我家住,讓我們耳根子清醒一周啊不兩周。」
這個「威脅」是奏效的,馮昭筠立刻保持沉默了。
在房間收拾行李的沈白曜,塞滿了第二個行李箱,把陪伴自己睡覺的小豬包,用真空袋妥善安置好後,伸了個懶腰。
其實她方才在收拾行李時,就被愧疚包圍,暗自反思,不該和爸爸那麼說話。
家裡寂靜空蕩,放大了一切聲音,沈白曜穿過客廳,接近書房時,依稀聽見談話的聲音。
馮昭筠放緩聲音,「剛才是我思慮不周,別生氣了。明天要忙一大天,早點睡吧。」
電話那頭的沈瑜年:「好,你也是。」
馮昭筠還想再問候兩句,對面客套完之後就掛斷了電話,徒留他對著掛回去的界面,英俊的眉目間,難掩柔和的笑意。
沈白曜雙肩繃直,越聽那近乎哄人的語氣,越覺得曖昧,內心驚慌:
電話那邊的人是誰?
一種不祥的預感升起,道歉的事也忘了,她火速溜回房間,蓋被子睡覺。
沈白曜懷揣著不安,失眠到後半夜,才堪堪睡著。
……
下學期開學伊始,上來就有兩件事,在高一六班引起軒然大波:
第一件,高一六班換班主任了。
原來溫柔漂亮的溫老師,因為懷孕,無瑕兼顧繁重的班主任工作,班主任換成了高一級部人見人怕、威嚴十足的地理陳逅陳老師。
外班的人紛紛表示同情,班內的人則是叫苦連天。
沈瑜年當年在師大附中上學時,陳老師就在這裡教學,絕對算得上資歷深厚。
年過50歲的他,是享受萬人計劃的優秀地理教師。他常年帶高三,去年帶的班裡有兩個學生,在高考中位列全省文科前100。
不知什麼原因,今年卻「大材小用」,下來帶高一。
身高185,體型偏瘦的陳老師站在講台上,把文雅的襯衫穿出了劉華強的即視感,看起來威懾力極強。又板著張本就不算平易近人、陰沉的黑臉,和他們約法三章,包括但不限於:
[早上到班時間,從原來的6:45,提前到6:30。]
表面看來只有15分鐘,可對那些與睡眠爭分奪秒的高中生而言,自然會引起不滿。
同學們縱然滿腹牢騷,但誰敢在陳老師面前表現出來?
[自習課期間,出入必須登記,一周之內出去超過5次以上的,每晚上自習把桌子搬到講台上來。]
[效法高三,每周六的自習課,加入學科測試,以應對接下來的分班考試。]
大三科每周必考,小六科以輪流的形式,每周考兩科。
對於此項舉措,想到用來寫作業複習的自習課,一多半要拿出去考試,同學們更加怨聲載道,但仍是不敢吭聲。
[嚴抓早戀,凡是被他抓到的人,一定會被請家長。]
說完這條,陳老師還強調了一句:「說到做到。」接著,看向了班裡頭號案犯:徐璁和盧雪凝。
班裡同學心領神會,發出了低沉的笑聲,把兩位當事人尷尬得不行。
少有知情者,偷瞄了一眼堪稱學霸典範的傅蒼雪,和周圍人小聲八卦。
「我聽說傅蒼雪好像談戀愛了,和高二的。」
「真的嗎?她爸那麼凶她還敢……」
陳老師聽到講台下有議論聲,拍了拍講桌,面無表情道:「要不你們上來說?」
面對那張風雨欲來的臉,誰還敢說話?同學們都識趣地閉了嘴。
陳老師想了想,還是提了一嘴手機的問題,「原則上學校是不讓帶智慧型手機的,你們……都注意點。」
他不想把話說得太絕,畢竟他也不太贊同這項決定,全算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陳老師最後叮囑:「明天七點全校升旗,市里有領導會來,要求提前15分鐘到,三個年級的主任會在操場入口處抓遲到的。」然後補充:「誰要是被抓到了,接下來一個月就六點十分之前到班。」
說完後,他讓班長俞鋒看班,然後去往會議室。
陳老師前腳剛走,班裡就炸開了鍋,壓制已久的不悅瞬間爆發。
「陳老師怎麼這樣啊,我們又不是高三。」
「就是就是,本來周末作業就多,還要用來考試……」
陳老師尚未走遠,又折返回來,不動聲色地站在門口。見到那張黑臉,班裡陡然歸於安靜,誰都不敢造次,紛紛低下頭來認真預習功課。
返校日不需要上課,除了安排人搬書打掃衛生,沒被分配到任務的同學照常上自習。
失眠大半夜的後果就是,沈白曜眼前的物理公式,逐漸變成一串古代玄學——帶她會見周公的玄學。
已經上到上午第三節自習課,她起初還在與瞌睡蟲戰鬥,到後來實在熬不住了,腦袋一顛一顛,後腦勺的高馬尾也隨之蔫了下去。
眼見她的腦袋就要貼到桌面上,唐嘉禮忽覺一股寒氣從身後而來,微一偏頭,發現了陳老師的身影,雖然害怕,但仍是很有義氣地低聲提醒:「沈白曜,醒醒。」
沈白曜全然混沌在虛實之間,根本聽不到聲音。
陳老師走到她的課桌旁,用指關節輕輕地敲了兩下。
在全班的注視之下,沈白曜一臉茫然地抬起頭,再向上一看,對上那張嚴肅的臉,立馬嚇清醒了,手中的筆「啪嗒」一聲,徑直掉到地上。
沈白曜垂下腦袋,不敢和老師對視,小聲承認錯誤:「老師我我我錯了。」
陳老師見學生如此害怕自己,心中無奈,替她撿起了中性筆,然後去巡視其他同學的學習情況。
下自習後,沈白曜仍沉浸在莫名的尷尬之中,不自覺地扣著手指的死皮。
她突然不想住宿了,想回家找爸爸。
唐嘉禮怕她把手摳出血來,貼心地起開一包紅提趣多多,遞到她面前,露出笑容,「上課犯個困不是太正常了,陳老師又不吃人,別想了。」
沈白曜拿起餅乾,甜甜的巧克力味對悶悶不樂的心情,無濟於事。
唐嘉禮輕撫筆記本里的桑葉書籤,見同桌眉間還是蹙著,轉移話題:「李爺爺家的那隻貓現在養在我家店裡,改天要不要去看看。」
男孩說話尾音上揚,聲音清脆明朗,與課間十分鐘的喧鬧格格不入。
沈白曜想起那隻肥得成團的貓貓皮蛋,心情頓時好了不少,終於綻開笑容。
他們的位置靠窗,女孩的位置的左手邊就是玻璃窗,窗外便能看見大海,潮水牽引新生的蔚藍,泛出正午的粼粼波光,離散的海風攜來遠方的詩。
唐嘉禮假裝看海,實則餘光停留在同桌的側顏,女孩五官生得精緻小巧,淡淡的柳眉之下,是一雙清澈靈動的眸子。
遲鈍的女孩好像還沒意識到,她的同桌,就是那個與她寒假一起打遊戲的網友「抹茶白糖。」
也就是她喊了好多遍的那位,「人美心善的小姐姐。」
男孩正在沉思,恰好沈白曜抬眼看來,兩道有形的目光,似是金屬鉀在無色火焰中燃燒,產生紫粉色的焰色反應。
「咳咳咳。」
沈瑜年抱著水壺,一臉捕快相,站在唐嘉禮身邊,俯視著滿臉傻笑的男孩,盯得他一陣發慌,連忙低下頭學習。
……
晚修之後,母女兩人結伴回宿舍,沈白曜剛出教學樓,下意識望向校門外,有一剎那恍惚,好像爸爸在那棵樹下等著她。
反應過來,她知道爸爸並不在,輕輕嘆了口氣,神情不免落寞。
沈瑜年拍拍她的肩膀,輕聲細語地說:「住久了就習慣了。」然後和她講著假期的見聞,眉飛色舞,漸漸活躍起了沉悶的氣氛。
聽著她的敘述,沈白曜不禁掩嘴笑著,而後惋惜:「這個寒假我都沒出去旅遊,怪可惜的,到後面越來越忙,更出不去了。」
沈瑜年提議:「這個暑假咱們出去旅行吧,你想去哪?」
沈白曜眼裡放光,難掩興奮,深思熟慮過後,道:「金陵市吧,因為我想去那裡讀大學。」
沈瑜年想了想,恍然大悟,贊同地說:「金陵大學,挺好的。」然後暗自盤算:
原來女兒和自己想去的大學不在一處。
徜徉在昏黃的夜色,零星的飛蛾撲在夜燈上,影子被放大許多,映在地上的影子,就像是跳脫的毛球。
兩人行至宿舍樓下,迎面走來好幾個男生,大概都是送女朋友回宿舍的,母女兩人相視一眼,聳聳肩以表無奈。
「看那邊。」沈白曜揚揚下巴,示意沈瑜年往樹下看,只見傅蒼雪此時正依偎在一個高個男生的懷裡,難捨難分得很。
沈瑜年仰望頭頂的燈泡,一頭烏黑的亮發被照得在黑夜裡發光,停留片刻,便進了宿舍樓。
本學期既有新增住宿的,也有走讀的,重新分配宿舍後,她們的宿舍在207,舍友是宮明翊和傅蒼雪。
見她們進來,剛洗漱完的宮明翊熱情地和她們打招呼。
沈瑜年走進屋子拉上窗簾,打量著不算寬敞,但還算得上整潔舒適的宿舍,坐在自己的下鋪,眉眼彎彎,笑著問:
「還以為這學期只有我和白曜是新住宿的,不是說年級越高住宿的人越少嗎,你怎麼也住回來了。」
宮明翊坐在對面下鋪,回答:「在學校里比較方便,不用起那麼早。」
沈白曜猶豫再三,開口問:「那個人……沒再煩你吧。」
宮明翊搖搖頭,「還是要謝謝你們,上次偶然遇見他,都躲著我走。」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傅蒼雪推門而入,白淨漂亮的臉上殘留紅暈,怔愣稍許,向三位舍友笑著點點頭。
她們縱然心有疑慮,但不該打聽的肯定不會問,稍作寒暄,就開始與熄燈搶時間:洗漱、掛衣服、整理白天沒整理完的行李……
沈白曜一趟一趟,往上鋪搬運著床單被褥,累得氣喘吁吁。
而沈瑜年早就收拾妥當,盤腿坐在床上暢想人生,隨後注意到女兒敞開的行李箱裡,那隻陳舊但可愛的小豬包,俯下身來,隔著袋子摸了摸它的腦袋,目光柔和。
在家睡覺摟著、上學睡覺接著摟……她忽覺心酸,於是揉小豬的手,愈發溫柔。
沈瑜年不知道的是,自她走後的近4000個夜晚,沈白曜永遠抱著媽媽給買的小豬包入睡,亦在等待不會回來的媽媽。
「可愛吧。」
沈白曜從床上下來,撕開包裝袋,揚起它的小豬蹄和朋友招招手,展示著它的可愛。
「可愛。」
沈瑜年喉間一梗,回握了一下豬蹄,忽然很想連人帶豬抱一抱女兒。多虧燈熄滅得快,沒人看見她差點流眼淚的樣子。
沈白曜摟著小豬,蹭蹭爬到上鋪,探出腦袋:「晚安?」
沈瑜年仰起頭:「晚安。」
希望在你畢業之前,我能再對你說1000遍晚安。
這一覺睡得是挺安的,許是有母氣壓制,沈白曜沒有出現換了地方後失眠的情況,躺了幾分鐘就進入了深睡眠。
沈瑜年則有些淺眠,朦朦朧朧剛要睡著時,一個不明物體襲擊了她的腦袋,嚇得她垂死夢中驚坐起。
當她看清襲擊物時,鬆了一口氣,也不打算歸還掉在她床上的小豬包,自顧自摟著睡了。
小豬散發著好聞的芒果香,很快為其帶來了睡意,在睡前一刻,沈瑜年迷迷糊糊地想:
這隻豬不會灌了安眠藥吧……
事實證明,沈瑜年的猜測可能是對的,到了起床的點,四個人怕影響舍友,又認為其他人會設鬧鐘,於是各自都沒定鬧鐘。
第一個叫醒她們的鈴聲,是六點二十的廣播鈴。
四人幾乎同時起身,四大眼瞪四小眼,意識到:
壞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