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好友泄露秘密之後, 初三一年，沈白曜習慣了獨來獨往，多說多錯, 少說便是隔絕社交、一層自我保護的機制。
她渴望與人交心，又怕以真心作為試錯的成本。
「趙栩，我……」沈白曜腳下踟躕，目光閃躲，「我只是不愛理他們, 我不是沒有禮貌的人。」
她害怕失去這個朋友，但又不知如何開口。
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沈瑜年一怔，隨後拍了拍女兒的肩膀, 一臉大人模樣, 眼神中是與年齡不相符的柔和，「我知道，誰都有秘密。」
「如果想說，就放心大膽的說，我雖然看起來比較跳脫, 但在大事上向來守口如瓶，畢竟宣揚別人的秘密，老了容易掉牙。」接著裝模作樣地摸摸下巴, 「我也算虛長你三歲, 不嫌棄的話, 能提供一些比較靠譜的心靈雞湯。」
沈白曜忍不住笑了，一想到透露自己親姐有兩個前任的小姨沈瑾思，就為她老了的牙齒狀況擔憂。
沈瑜年轉而正色：「如果不想說, 更不要勉強自己, 以自己的秘密作為所謂『交心』的籌碼, 沒必要，自己舒心最重要。」
「記住，未來也是這樣，對任何人都要：有、所、保、留。否則……」說到此處，沈瑜年降了幾個調，「會~有~危~險~的。」
聽到這裡，沈白曜仿佛忽然悟到了什麼。
倒不是對成年人世界的複雜豁然開朗，而是眼見素來愛笑的「趙栩」，此刻表情嚴肅，心下慚愧。
壞脾氣是留給討厭的人，笑臉是要給關心自己的人。
想明白這點，沈白曜不再因為突如其來的煩心事垮著臉，而是綻出笑容，「我待會兒想去吃抹茶冰激凌。」
「好啊……不好。」沈瑜年即刻改口。
有一種冷，叫媽媽覺得你冷。
……
「姐姐，姐姐你可算來了。」
趙檸小朋友一看到姐姐來了，立馬從位置上跳起來，摟住她的腰。
「看你這孩子，真熱情。」沈瑜年摸摸她的小腦袋，「咱不是早晨剛見過嗎？」
趙檸領著姐姐的手，眨著大眼睛，「沒有啊！你走的時候我還沒起床呢。」
兩位飽受早起折磨的高中生，悻悻一笑。
「我介紹一下。」沈瑜年攏過沈白曜的肩膀，「這是我最好的朋友，沈白曜。」
趙檸乖巧地牽著另一個大姐姐的手，讓她坐在自己一側，仰頭問好：「姐姐好~」
「你好。」
沈白曜拘謹笑笑，對上那雙閃著亮光，與趙栩如出一轍的，黑葡萄般的圓眼，心裡一軟，俯身輕戳小妹妹又白又圓的臉。
人都到齊了，三人點了番茄和豬肚雞鍋底之後，開始點餐。
趙檸負責點肉菜，點了：兩份蝦滑、羊肉、牛蛙、滑牛肉、巴沙魚片、黃喉、豬腦。
剩下兩人斟酌之下，點了兩個雞蛋、土豆、油條、海帶、竹筍、菠菜和貢菜。
「再加一個，方便麵。」沈瑜年一鍵點擊，卻發現變成了兩份，疑惑抬頭，恰與沈白曜對視。
沈白曜往前湊湊腦袋，「吃火鍋不吃火鍋底料拌麵，沒有靈魂。」
沈瑜年與之一拍即合，「我也是這麼想的。」
等待上菜的時候，趙檸忽然把腦袋偏向沈瑜年，「姐姐，聽媽媽說你這次數學考了142分，好厲害。」
沈瑜年托著腮，挑挑眉毛，「那必然厲害，你姐那是一般人嗎？」
上兩遍高中加一次大學，數學哪能再學不好？
趙檸卻團起一張小臉，嘟起嘴，「你數學什麼時候這麼好了？我記得你高二還經常找你們班數學老師補習來著。」
「不過我好像很久都沒見過那個帥哥哥了，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沈瑜年淡然應答：「他辭職了。」
她只能心道還好還好，趙檸似乎不知道趙栩和秦暮野的往事。
不過小朋友年紀還小，肯定也想不到更深層次的東西。
沈白曜連忙扯開話題，端過蝦滑碟，「蝦滑來了，下在哪個鍋里？」
「番茄。」
姐妹兩人異口同聲。
沈白曜手法嫻熟，把整個蝦滑推了下去。
蝦滑噗通一下落入鍋里，濺起湯汁，滴在了手上，燙得她蹙起眉頭。
沈瑜年下意識拉過女兒的手，關切地問：「沒事吧？」邊說邊用濕巾，擦去她手背上的紅點。
「沒事沒事。」沈白曜感動之餘，有些詫異。
她怎麼，看起來比自己這個被燙到的都緊張。
對面的趙檸托著腮，撅著嘴說：「姐姐，你對白曜姐姐真好……」
你對我，可不可以這麼好。
想到後半句話，趙檸眼中閃過一絲失落，隨後釋懷笑笑，夾起土豆片，「我要吃土豆泥！」
沈瑜年笑道：「我對你不好嗎？前天陪你看果寶特攻，看到凌晨一點的人是誰？」
趙檸笑出了嘴角的酒窩，有些許嗔怪：「再不吃就涼了！」
從前，姐姐對她也很好，只是不太愛說話，更不善於表達感情。
而現在，姐姐願意聽她嘮叨「幼稚」的動畫片，她很開心。
當然，哪一個姐姐，她都很喜歡。
沈瑜年只當是小女孩在吃醋，伸長手臂揉了揉對方的腦袋，說：「今天晚上陪你看柯南。」
趙檸笑得愈發燦爛，一手握著一個雞蛋，正要雙打齊下……
「稍等。」沈瑜年忽地看向沈白曜，似是在徵求她的意見。
沈白曜被看蒙了，眯起眼睛，「怎麼了？」
「你……不介意吃雞蛋吧？」
她怕女兒不喜歡雞蛋的「腥味」。
這孩子從小就不愛吃雞蛋，就她與沈白曜成為同學的這段日子來看，她從未見過女兒吃過「雞蛋」相關的食物，估計還是口味難改。
「沒事兒啊。」
沈白曜有些疑惑，朋友為何有此一問。
正常情況下，不該默認大家都吃雞蛋嗎？像自己這樣不吃雞蛋的人，應該是極少數。
這是有一個小女孩經過，小姑娘扎著兩個啾啾，咬著手指，一臉痴迷地盯著她們手中的蝦滑。
沈白曜看到小姑娘嘟起的小肥臉，忍不住笑了，要不是手裡端著牛肉滑，真想上去rua一把。
小姑娘把手指從嘴裡拿出，回望著大姐姐，把著桌沿，奶聲奶氣地說：「姐姐，你長得真……」她的詞彙還不是太豐富，在沈白曜期待的眼神中，無比認真地回想那個字該怎麼說。
過了半晌，小姑娘漲紅了臉，才憋出後半句話：「……壯。」說著，還把手興奮地往上揮舞，唯恐大姐姐不夠扎心。
其實，小姑娘想表達「高的」含義，但是她忘記了這個字怎麼說，又想起動畫片裡有個叫「壯壯」的角色，一合計，就憋出了這麼個字。
小姑娘的媽媽在事態嚴重之前，道了聲抱歉，然後連忙把小姑娘拽走。
沈白曜的笑容立刻凝滯在臉上，手裡的牛肉滑險些都端不穩了，然後滿眼呆滯，轉向小女孩。
「冷靜冷靜。」沈瑜年將手搭在女兒的肩上，「衝動是魔鬼，牛肉滑好貴一盤，扣別人腦袋上多不上算。」
沈白曜接著面無表情地轉了回去，鄭重地問：「我……真的很壯嗎？」
「哪有哪有。」沈瑜年努力安撫，「又不是壯壯媽，你哪裡壯了？？」
趙檸在一邊搭腔，「就是就是，姐姐明明是梨花詩。」
沈白曜想到那個粉色的大糰子，心裡更難受了，從玻璃窗注視自己的倒映
很正常啊！哪裡胖了？
但是因為那個小姑娘的無心之語，她還是小小的受傷了一下，甚是沮喪。
她把牛肉滑放下，轉而拿起了油菜盤。
「就這？就這就傷心了？」沈瑜年拿起黃喉盤，無奈笑笑。
沈白曜對自己的外貌，算得上滿意，驟然被攻擊到了，說不失落是假的，於是點點頭，「就這。」
「姐姐姐姐。」趙檸突然止住了沈瑜年下黃喉的手，示意她往右側看，道：「那不是趙新予姐姐嗎？旁邊的哥哥應該是她的男朋友。」
三人的視線聚集在剛進門的情侶身上，女生的神情怏怏不樂，眼眶紅紅的似是哭過，男生在一旁安慰她。
趙檸正要打招呼，沈瑜年沖她輕輕搖頭，「每個人都有秘密，讓新予姐姐和親近的人哭會兒。」
為著情侶的桌子距他們不遠，三人大致也聽出了事情的始末：
可就在此時，趙新予的老家那邊得知她沒有找到工作，電話不斷，軟硬兼施要求她必須回家。
甚至已經開始替她物色結婚對象——有點小錢的二婚男，家裡人甚至還看不上她的男朋友，也就是研究生出身的吳明一，一切向錢看，擺明了賣女兒。
在鄰桌旁聽的母女兩人，交換個眼神，聽出了其中的苦痛：
對她而言，如果不能留下，就是死路一條。
如果自己被逼嫁給不喜歡的人，度過失去自由的餘生，她們僅是想想，渾身一陣惡寒，說不出的噁心。
沈瑜年涮著羊肉，不由得感慨：「現在都21世紀自由婚姻了，怎麼還有這種事？？」
飯桌上陷入了片刻的沉寂，只能聽到火鍋咕嘟咕嘟的翻湧聲，年紀尚幼的趙檸聽不懂什麼婚啊嫁啊的，身在高中的沈白曜又閱歷有限，不明白世道險惡，但也是說不出的惆悵。
「這種迫於當地權威，逼嫁的事情不在少數，儘管是現代社會。」在大城市長大的沈瑜年，聽到趙新予的經歷，再結合她老家地處的偏遠位置，似乎沒有那意外了。
對坐在趙新予對面的吳明一，點完菜後，突然注意到隔壁桌的沈白曜，不禁稍微多看了幾眼
……因為他怎麼看這個女生，怎麼眼熟，但又不好意思問。
沈白曜起初對上男子的目光，以為只是意外，可當第三次對上時，察覺出了不對，微蹙眉頭。
吳明一思前想後，還是不問了。
他腦中閃過導師桌上的那張合照，也不敢百分百確定。
畢竟，姓氏不一樣，應該不是父女吧……當然，不排除隨母姓的情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