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煉獄在正廳等了片刻,胡蝶忍才姍姍來遲。
少女面色平淡:「已經把她帶到房間裡去了。她在我這裡自然是平平安安,你不用擔心。」
煉獄半垂著眼,手指摩挲腰間的劍柄:「她在你這裡,我不擔心。但你在信中所說的另一件事……」
胡蝶忍平靜的神色里添了些笑:「我是信得過煉獄先生,才特意寫信告訴。可別讓其他人都知道,要不然,我叫小七一輩子不理你。」
「那你連她也瞞著,不怕她生你的氣?」
胡蝶忍便不說話了。
她這裡女孩子多,里里外外打掃得格外乾淨,連屋子裡都透著一股淡淡的紫藤花香。這花於鬼怪有傷害,如今幾個劍士的轄地里都到處種著,聞著也不突兀。
兩位柱在正廳里端坐著喝茶,不過片刻,胡蝶忍笑眯眯地說:「現在還不清楚藥效。我自己調的東西,也不敢告訴別人。要是能成,她生氣也煩不著我。要是不能成,還要指望著她幫我。」
煉獄沉吟片刻。胡蝶忍要報仇是她的私事,殺鬼更是大義,他沒立場勸阻。但胡蝶忍這一招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最後肯定要讓七惠傷心。
他把茶杯放回桌上,還是勉力勸了一句:「如果能有其他辦法,你還是要再想想。」
忍點點頭,又搖搖頭。煉獄不懂她的意思,但也多少能體會到她的猶豫不決,終於還是沒有再勸。
「我也還有事要辦,不在你這裡久留了。」煉獄站起身,「我沒記錯的話,富岡在這附近吧?我看他過幾天指不定要過來蝶屋,胡蝶,我想請你……」
他目光輕輕往七惠的屋子那頭瞥了一眼,胡蝶忍看他那副樣子,險些把嘴裡的茶笑噴出來。
「你趕緊走吧,別多講了。再多講一個字,我就去小七面前揭穿你。」
煉獄聳肩:「那我得提前謝謝你幫我一把,要不然可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懂。」說完爽朗一笑,手肘壓著劍柄走出了蝶屋。
外頭的日光漸漸西斜,到了該準備晚飯的時候。七惠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出來,才發現煉獄已經走了。
她到處找了找,都沒見著人,最後才去藥房找胡蝶忍:「忍,杏壽郎已經走了?」
胡蝶手裡用鑷子夾著一株藥草,對著燭光看成色,聽見她問,笑眯眯地回:「怎麼,現在都開始叫他杏壽郎了?」
七惠心裡微縮,點頭。她本來答應煉獄用這麼親密的稱呼時還有些羞,但也不知道為什麼,讓忍這樣一說,反而莫名其妙地理直氣壯了。
好在胡蝶也沒跟她說這個,反而是招招手叫她走近:「你看這株天陽梗,這是我制出來最好的一株。以前用太陽曬,用炭火烘都不好,這次先水洗,再往通風口靜置兩天,才算有些樣子了。」
七惠眯眼一看,指了指天陽梗頂端的須子:「還有多的嗎?我想試試把這些根須和杆莖分開處理,說不定效果更加好一些。」
胡蝶眼前一亮:「說得有道理。天陽梗根須細軟乾癟,莖幹卻汁水豐富,藥田裡還留了一些新鮮的,明天就讓小菊她們摘來給你試驗。」
「明天,要不現在……」
胡蝶瞪她一眼:「都是晚飯的時候了,還想著製藥。」
七惠不服氣:「先放下你手裡的天陽梗再說吧!小!忍!」
*
在蝶屋的日子格外寧靜清心,柔軟的風吹來各式花草的香味,縹緲如含香的雲。這裡水源豐足植被豐茂,連種出來的大米都要格外好吃一些。
七惠一到點就溜去燜米飯,並不練夠忍要求的訓練時長,蟲柱小姐也拿她沒辦法。偶爾實在生了氣,也很快將就被小姑娘心靈手巧的甜點哄好。
某日,七惠揮完刀,盤腿坐在廊前靜思。靜思是一種對高階劍士相當有效的突破手段,將呼吸在血液循環中慢慢催動,細細體悟呼吸法在體內運轉的奧妙。雖說滴水穿石,但最後的那一滴水要如何落下,從什麼高度、以什麼力度,都是值得靜思的內容。在悲鳴嶼那裡的時候,七惠的靜思往往在懸崖瀑布底端進行,那實在不是一種很好的體驗。
但蝶屋的廊前卻是小小的花圃和藥田,院內的這些田地並不用來大面積種植,花朵是修飾風景,藥材則大多是海外傳進來的稀罕東西。胡蝶忍種它們來發掘不同的藥性,以調配出更好的藥方。
七惠在花圃和藥田面前靜思,鼻尖眼前都是香濃色麗的花。花可以入藥,也可以入菜。花香入菜是色香味俱全,入藥則藥性溫和恬淡,也能讓藥汁里的苦氣淡些。
忍提著一包油紙包著的點心過來,正好看見她望著院子出神。幾個女孩子一小溜跟在胡蝶後面,嬉嬉笑笑地叫:「小七小七!給你送吃的來啦!今天有糯米做的蝴蝶糕哦!」
蝴蝶糕?
七惠眉頭一跳,甜蜜的花香與糕餅甜香交纏在一起。她從廊前的木板上跳起來,竄進去跟蝶屋的人一起分食糯米糕。糯米打得軟糯纏綿,卻又留著一點顆粒般的口感,兩邊拉扯出對稱的翅膀形狀,又用紫色的蝴蝶蘭花汁染色,所以又叫蝴蝶糕。
「今天裡面是紅豆餡兒的,很甜哦。」小菊分了一塊給七惠,「但是只有紅豆的味道,吃一塊就可以了,再吃多了會膩的。」
七惠點點頭。蝴蝶糕做得緊實,吃下去噎得慌。她咽了兩口茶下去才慢慢好,但嘴裡的花香味更加地濃了。濃郁的香氣順著她的舌根、喉嚨、食管滑下去,漸漸蔓延到胃裡。下腹漸漸為這道香味而燃燒起來,熱意蔓延開來,連血液也跟著沸騰。
其他地方被衣服遮掩著就算了,七惠的手臂開始顯露出一條條紫色的脈絡,無一不是順著血管長的。
她自己不覺得,心裡冥冥覺得是一種修煉的方法,便任由這些紫色的紋路浮在雪白的皮膚上。忍卻很擔心,緊緊握著七惠的手不松,意圖領著她用蟲之呼吸疏通經脈。
「慢慢地來,不用著急。」她聲音輕軟,「感覺到了嗎,溫柔的氣流順著血管流動到指尖,香味吸引著蝴蝶落在你的指尖……」
她話音剛落,七惠的眼睛便立刻睜開。她指尖倒沒什麼蝴蝶,反而顯形出一個淺淡的花朵的影子。
那抹影子轉瞬即逝,但忍的臉色立刻變了。她握著七惠的手用力收緊,幾乎把她手骨捏痛。
忍喃喃地說:「是花……,是花之呼吸。」
蟲之呼吸本來就是花之呼吸衍生而來,忍便是在和姐姐一同練花之呼吸時,自行領悟了蟲之呼吸。但只聽人說本源的呼吸法可以催生其他派生呼吸法,卻沒聽說練派生的呼吸法還能追本溯源,領悟到原本的呼吸法。
也許是因為花之呼吸本也是水之呼吸的衍生?
忍盯著七惠的指尖,似乎還能看見一點殘留的花影。但她知道那只是幻覺。呼吸法只是一種氣息運行的方法,無論再厲害的劍士,所能憑藉的都只是手裡的劍,而不是幻覺。
但……
她摸了摸七惠手臂上紫色的痕跡,那些紋路像是退潮般默默消隱了,現在只剩下淺淺的小道,像是乾涸的水流。
忍問:「這些紫色的紋路是怎麼來的,你知道嗎?」
七惠思索片刻:「我感覺到一股力量的衝擊。新的呼吸法教會我從新的渠道獲得力量,但這力量太多,也和我自己固有的東西不能相容,所以順著血液流動的方向噴湧出來。」
她又想了想:「我總覺得身體裡有香味,很濃的花香味。」
忍終於笑了笑:「身體裡面的味道,你怎麼聞得到?」
七惠撇嘴:「就是聞到了。」
女孩子們捧著吃乾淨的點心盤子回廚房裡去,人影消失在小院門口。忍臉上輕快的笑容消散,眉間依然凝著些憂慮的神色:「小七,之前在煉獄先生那裡也是這樣的嗎?」
七惠搖頭。
煉獄教她和悲鳴嶼先生教她的方式有點像,都是從□□的淬鍊開始,在這個艱苦的過程中也催發了精神的強韌。
呼吸法倒是其次,尤其在煉獄和她都發現呼吸法對她的加持並不如劍術本身的力量之後,在這方面的訓練更加地偏向了體術鍛鍊。
「杏壽郎和我都認為,呼吸法對於別人可能是契合性格和身體狀態的訓練基石,對我卻只是一道引路牌。否則也無法解釋為什麼我不會因為同時練習不同的呼吸法而血液流動紊亂。」
「可能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本來不應該練習呼吸法才對。」
七惠輕輕蹙著眉,原本有些寡淡的五官彰顯出幾分凌厲的攻擊性:「我的身體構造註定我本該是個弱者,即便有機會學習這些堪稱珍貴的劍術和呼吸法,也永遠無法完全發揮它的作用。資源至上,當然一分一毫都不可以浪費。但……」
她伸了伸手指,細瘦但纖長,骨節微微凸出,並不是非常漂亮的一隻手。
「但他們應該也沒有想到,世界上會有主公和你們這樣的人,願意傾盡全力培養一個廢物吧。」
*
自從忍發現蟲之呼吸只會讓七惠領悟到花之呼吸,便讓她自己單獨練習,而不再每天抽空指導了。
「等香奈乎回來,你們兩個一起在院子裡練。」她說。
花之呼吸本身對七惠的進益有限,但就像炎之呼吸能讓她感悟到釋放情緒的方法,花之呼吸也讓她對植物的感知更加敏銳。這倒不像普通劍士練習呼吸法會有的效果,只能說是因禍得福,雖然她無法因為呼吸法而得到招式上的增強,卻能在別的方面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穫。
這幾天七惠便一直在院子裡靜思,紫色紋路顯現的時間越來越長,顏色卻越來越淡。忍說這是因為她和花之呼吸融合得越來越好,七惠摸著淺紫的血管,心裡也有些贊同。
「院子裡的花草也長得越來越好了。」忍手裡捧著七惠做的和果子,觀賞著它精巧的造型,「下次帶你去藥田靜思怎麼樣?」
七惠輕輕瞪她。小忍把她當什麼了?
她將盤好的雙腿舒展開,鼻翼微微發顫,「好濃的味道……小忍,你這院子裡沒有種紫藤花呀。哪裡來的這麼濃的味道?」
(本章完)
作者說:再次保證,走的是無人傷亡he魔改路線,小忍絕不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