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不參與商戰, 能就近拿到她手機的,還能是誰?」
不待蘇詩亦回應,一旁的黎粵先有了脾氣。
那位朋友一看黎姐生氣了, 連忙找了個小房間,好茶好點心招待過,怕戰火波及自己,找藉口灰溜溜逃了。
留二人在小茶水間裡沉默對峙。
見蘇詩亦滿腹心事卻一聲不吭,黎粵氣不打一處來, 「你別告訴我,你不相信這些是段初雨做的?」
「我沒這麼說。」蘇詩亦垂下頭,「能帶人出入主宅進行這種程度的改動, 如果不考慮她, 大抵就要懷疑蘭姐了。」
「於是你寧願懷疑那位蘭姐?」
「結合手機這個線索,加上近期發生的一切……」蘇詩亦合上眼睫,放棄掙扎一般,「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黎姐, 只是要我接受這種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還願意說服自己接受,至少證明你還沒那麼戀愛腦, 蘇詩亦。」
「你對初雨敵意這麼大嗎?」
「本來應該沒敵意, 只是現在我看她確實越來越不順眼。你說她為了保護你才做了這些, 那麼問題來了,她這麼做卻不告訴你的原因,會是什麼?」
「……」
「還有, 最近她有點過分敏感, 總問你的交際。既然她已經安裝了這些軟體, 為什麼還要再問你一遍?比起詢問,這不更像是驗證嗎?這不就……」黎粵想起什麼,表情嫌惡起來,「就跟那些怕妻子出軌,限制監督妻子一切社交,還振振有詞為她好的自卑男人一樣!」
「黎姐,我很感謝你對我的關心。」蘇詩亦堅決道,「但你不了解她的處境,不知道她的哥哥曾經對她下過怎樣的狠手……」
「好!」黎粵提高音量。反問,「那我問你,你真的見識過,那個所謂的幕後黑手,對你使用過任何手段嗎?」
蘇詩亦一怔。
黎粵繼續道:「你說有個心狠手辣的哥哥,那麼你能舉出哪怕一個例子,證明那位哥哥確實對你動過手嗎?」
蘇詩亦腦子一空。
她一時竟真找不出能正面回應黎粵質疑的證據。
於是,黎粵掰著手指一一清算:
「論可疑物品,攝像頭、竊聽追蹤軟體,都是段初雨安裝的。論可疑人員,先前那些黑衣人,也是段初雨安排的。甚至豪門家族的覬覦危機,都是段初雨親口描述的。」
「這難道不能證明,段初雨把我保護得很好?所以我才不曾面對過一絲風險?」
「那有沒有可能,段初雨自己就是那個風險?是她布置了這一切,找了個為你安全著想的由頭,好理直氣壯地監視你。有沒有可能,段初雨本人,就是那個風險?」
黎粵終於說出了最不堪的猜想。
像是撕碎了二人和平的面紗。
此時蘇詩亦與黎粵面對面,表情都有些狼狽。
這樣的猜想說出口,無論是真是假,沒有人能夠從中體面抽身。
半晌沉默,換來黎粵一聲嘆息:
「你沒有自知之明,蘇詩亦。如果只是單有美貌,你的名頭不會有今天這麼響亮。你大概不知道多少人與你相處後,被你蠱得五迷三道。作為你的經紀人,我為你攔下了不少商人別有用心的手段,我太清楚有多少人為了得到你,可以不擇手段。」
「這算是誇獎嗎?」蘇詩亦苦笑,「我該高興嗎?」
「高不高興隨你,我只是在陳述事實。那些見多識廣的有錢人尚且如此,段初雨那個人……你自己很清楚,那傢伙從小就暗戀你!你和她不僅僅是一見鍾情的程度,你對她那種執拗狂而言,是救贖!是白月光!那種狂犬一旦感覺不安全,一旦察覺有人可能在覬覦自己的肉骨頭,能做出多瘋的事,我都不稀奇。」
「如果只是因為危機感,我向她求婚,她為什麼不答應?」蘇詩亦語氣稍弱。
「可你們的問題從來就不在婚姻啊!你看你們訂婚這麼久,她因為這婚約感到過安全嗎?餵不飽的狗,你把自己的肉全割給她,又有什麼用?」
蘇詩亦努努嘴唇,沒有開口,像是無話可說。
她最後只是弱弱地說一句:「我還是選擇相信她。」
語氣雖弱,態度仍不容動搖。
黎粵恨鐵不成鋼,「我從一開始就不同意你進入婚姻,怕就怕你淪為戀愛腦!」
「我不是戀愛腦,我只是相信她。」蘇詩亦輕聲說,「你不愛聽,今後關於她的事,我不再主動告訴你。」
「別!你還是告訴我吧!」黎粵打斷。
二人抬眸對視一眼,眼神都複雜,卻又純粹。
「也是我話說得重。她的動機我確實只是揣測,沒有實證。可這種東西本來也無法實證。我見過太多女人因為感情吃苦,我只是,想保護你。」
「我明白。」
「我不想你受傷,不管是從段初雨塑造的假想敵手中,還是從她本人手中,亦或是我現在沒證據的指控中。不該亂說話的人是我,你不愛聽我說她壞話,所以往後,我不說了。」
蘇詩亦攥著手。
看到她這般掙扎的細節,黎粵無奈又心疼,還是轉移了話題:
「國外的那個項目我準備安排上日程。你之前說要調整為私人航線,我想到辦法了。」
「勞煩黎姐了。」
「你要是當我誣陷,態度就應該囂張點!總之,我等你們用幸福結局狠狠打我的臉!」
蘇詩亦被黎粵浮誇的語氣逗笑。
十年共患難的戰友對視一眼,先前的芥蒂也就如過眼雲煙消散。
*
「國外軍火採購?」段初雨大感荒謬,幾乎要被氣笑,「段千淳究竟蠢到什麼程度才罷休?」
Cathy則略顯擔憂,「段總,值得注意的,是這批貨的數量。」
巨額的數目值得警惕,段初雨看著那數字,思忖道:「這種數量,會是什麼用途?」
然而不待二人繼續推敲,辦公室的門就被不速之客推開。
Cathy正要替段初雨發作,定睛看清來人是蘇詩亦,愣了一下。
轉眼看到段初雨的臉色,Cathy瞭然,不再請示,徑直安靜地退出了辦公室。
留下尚氣喘吁吁的蘇詩亦,神情複雜地看著段初雨。
表情略有不滿,亦略顯悲傷。
家中的攝像頭被檢索到時,段初雨收到了消息。
眼下看來,蘇詩亦就是來聊這件事情的。
「我特地叮囑前台不要通報,就是想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闖進來。初雨,你現在感覺如何?」
早已猜到蘇詩亦想說什麼,段初雨明白,愛人分明有情緒,此時竟還能耐著性子循循善誘,盡力讓自己理解她的感受。
蘇詩亦究竟是怎麼練出這等罕見的秉性的?
「先是驚訝,而後有些介意。想到你此行所要追究,又覺得都是我活該。」段初雨坦白心情。
「所以,你知道我發現了攝像頭和軟體?」
「嗯。」
「果然是你安排的。」為了壓抑某種情緒,蘇詩亦咬了咬下唇。
段初雨起身,從辦公桌後繞出來,走到蘇詩亦的對面,卻也就停在幾步之外的距離,沒更靠近。
蘇詩亦表情略顯詫異,大概是沒料想到,她會就停在那裡,沒有像以前一樣,牽著自己的手討饒,或是抱著自己撒嬌。
段初雨一時沒說話。
蘇詩亦便決定先開口,「我不是來追究你這個行為的。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
「初雨,不告訴我,現在我自己找出來了,我被嚇到了。」
「如果告訴你了,你會怎麼生活?」
「什麼?」
「成天盯著攝像頭的方向戰戰兢兢?成天帶著隨身的手機謹言慎行?」
段初雨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強硬,令蘇詩亦不解地偏著頭,像是在艱難地理解:
「難不成你認為什麼也不告訴我,對我才更好?」
「至少什麼也不知道的那段日子,你過得很自在。」
「但我不知道的日子終究是暫時的,我總會查出來。就像現在這樣!」
「什麼都不告訴你,你自己都能查到這種程度。如果告訴你了……」
「……告訴我了,會怎樣?」
沒等到下文。
剛才那句話顯然是段初雨的真情流露,此刻意識到自己言多必失,段初雨選擇了閉嘴。
哪怕蘇詩亦重複著追問,段初雨也不打算再開口。
意識到這是場硬仗,蘇詩亦調整好呼吸。
再度開口,她的聲音里摻了點哄騙,像是誘導小孩開口的幼教,「我有個閨蜜,我和她無話不談。所以,一些關於你的異常,我苦惱的時候,會找她商量。聽說這些事後,她對你持懷疑態度,但我從頭到尾,都堅定不移地相信你。」
相信。
這兩個字像是魔咒,貫徹了二人近期的生活。
而本打算不再開口的段初雨,亦因這兩個字,眉梢一跳,垂在身邊的雙手放鬆一剎,可很快又握緊手指。
呈現出戒備的狀態。
蘇詩亦繼續問:「只是,初雨,能不能稍稍向我透露一點點?我們究竟遇到了何等程度的危險,需要你不惜冒可能破壞我們二人關係的風險,安裝攝像頭和竊聽軟體,來保護我?」
一針見血。
蘇詩亦一番話,不僅看透了此時的情勢……
更是準確地說中了段初雨的心事。
並非認定段初雨有窺視欲,並未懷疑段初雨的人品……
而是在堅信段初雨為人的基礎上,看穿段初雨在這件事上,承擔的壓力與風險。
不是自戀,可蘇詩亦很清楚,大概對段初雨而言,她和她關係破裂,世上大概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
然而就算這樣,段初雨還是選擇冒這個險,寧願蘇詩亦可能懷疑她,寧願蘇詩亦可能厭惡她,寧願蘇詩亦可能躲避她。
所以,什麼事,值得段初雨付出這樣的代價?
無數可怕的念頭在蘇詩亦心頭橫躥。
她恐懼到甚至不敢親口說出這些猜想。
「比起這樣保護我,初雨,你自己的防衛程度怎麼樣?」
再次開口,蘇詩亦的聲線已然顫抖。
聽得段初雨逞強的表情幾乎破潰一瞬。
「如果嚴重到這種程度,可不可以直接告訴我,我們一起想辦法?」
「想什麼呢,姐姐?」
不自然的語氣,突然歡快的表情。
蘇詩亦眼看著段初雨牽起面部的肌肉,提起一個笑容,展開雙臂靠近過來。
蘇詩亦突然被抱住了。
段初雨環抱著蘇詩亦的這雙手臂,很穩,沒有絲毫顫抖,貼在她耳邊說話的聲線也同樣穩定:
「是我不好。我沒想到我的小打小鬧會讓你胡思亂想到這種地步。我以後不鬧了。那些攝像頭和軟體,我都會清理乾淨。相信我,相信我,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
「什……」
突兀的轉折,打得蘇詩亦措手不及。
一瞬間,她腦內構建的那些血海深仇的情節,成了荒誕的笑話。
好像,黎粵所說的才是事實。
好像,現在抱著自己的這個人,真如外界猜想的一樣膚淺乖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