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乎是一句求婚。
不含世人在意的儀式感, 她在她最孤立無援的時候,提出要成為她法律意義上的家人。
段初雨輕笑兩聲。
蘇詩亦問她:「面對這個問題的回應居然是笑嗎?你笑什麼?」
「我只是……」段初雨的手搭上蘇詩亦的腰,安撫地摸了兩下, 「我設想過我們的求婚當是如何,是我籌劃了一場符合你審美的儀式,還是你主動給我個驚喜。」
「原來你也想過。」
「嗯。說實話,我其實更想聽到你向我求婚。」
蘇詩亦明白。
她和她相處的時間還是不夠長,哪怕段初雨信任蘇詩亦的人品, 對於蘇詩亦的愛,也依舊存疑。
看似強大的段初雨,內里一直是個缺乏安全感的小女孩。
她需要被蘇詩亦霸氣宣告, 告訴自己她愛她, 要求她與她成婚,與她共度一生。
「那我現在求婚了,你的回答呢?」蘇詩亦柔聲問,「或者如果你覺得我現在太草率,改天, 我給你補一個盛大的求婚儀式!」
段初雨笑著沒說話。
蘇詩亦卻又懂了她笑里的含義——
見多識廣如段初雨,當然不會稀罕用物質堆砌起來的儀式。
反倒是當下這種暗夜的私語,靈魂與靈魂貼近陪伴, 在愛意最濃的時刻, 簡單說一句「結婚吧」, 對段初雨這樣的人而言,才最為動人。
「那,」蘇詩亦有些急了, 「我都催你這麼多回了, 你的答案呢?」
「你當然知道我的答案。」段初雨牽起她一隻手, 將她手指微折,於無名指指背上印下一個吻,那是戒指的位置,「我想聽你的求婚,想不顧一切答應你。只是,不是現在。」
「啊。」
蘇詩亦猛然領悟,「是因為段老先生……你需要守孝嗎?」
「這倒不是重點。」段初雨笑意微斂,「現在確實不是結婚的合適時機。」
在蘇詩亦的認知里,現在不合適結婚,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段文成的離世。
可段初雨偏偏卻說,這個原因並不是重點。
尚且想不出段初雨此時更在意的是什麼,蘇詩亦正思考著,就聽見段初雨又說:
「更何況,在我難過的時候跟我求婚,我現在答應,豈不是趁人之危?」
「你什麼意思?」
蘇詩亦坐起來,拉亮了床頭櫃的燈。
平日辦事妥當的她,故意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偏要讓亮光稍稍刺痛沒有心理準備的段初雨的眼睛,作為小小的懲罰。
段初雨也坐起來,嘴角蓄著一點賠笑,正要去夠蘇詩亦的手,卻被她躲過去。
蘇詩亦背著手,好像生氣了,但撅起嘴的小表情,又有幾分打情罵俏的意思。
「我趁你難過跟你求婚,趁人之危的難道不是我嗎?」
「怎麼了?這也計較?還是你不允許我用這種貶低的詞描述我自己?」
「誰管你!」蘇詩亦別著手臂,片刻又補充,「還有,難過的時候求婚就不能答應,是怕我對你的同情更多,是擔心我的感情純度不夠嗎?」
「詩亦,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以為我們都是『老妻老妻』了,難不成,『我愛你』這件事,還需要正兒八經證明嗎?」
面對一次認真的求婚,一個沒認真推拒,一個沒認真生氣。
可鬧著鬧著,突然就又認真起來。
段初雨聽到蘇詩亦這番話,依稀被勾起興趣一般,「你,能證明嗎?」
「……」蘇詩亦揚起下巴,「我突然記起來,我確實可以證明。」
「你要怎麼證明?」
「你跟我來。」
蘇詩亦明白,段初雨沒有安全感。
段初雨信任蘇詩亦,卻還不夠信任蘇詩亦的愛。
這是經年累月的虧欠累積所致,不是一兩天重複「我愛你」或「相信我」,就能有療效的。
就像你不能對一個飢餓的人說,「別餓了」。
也不能對一個感冒的人說,「現在就好起來」。
可以說。
但說了也沒用。
如果說出口時,還抱有這句話必須生效的僥倖,未免太過自戀,也太過輕視他人的傷痛。
蘇詩亦知道,段初雨沒有安全感。
所以她會給她安全感。
段初雨知道蘇詩亦對自己有感情,但她還是想聽她說愛她。
那麼,不管多少遍。
只要段初雨想聽,蘇詩亦都會不厭其煩,一遍一遍,說給她聽。
只要段初雨需要證明,蘇詩亦就會想盡辦法,一次一次,證明給她看。
蘇詩亦帶段初雨去了自己的畫室。
久違的創作空間,第一次迎來兩個主人的同時到訪。
蘇詩亦翻出她珍藏的幾幅畫,展開在段初雨面前。
段初雨沒見蘇詩亦畫過這些,有的甚至只有局部,作品不算完整。
可畫面上的筆觸足夠細膩,看起來又不只是草稿而已。
「這是,耳垂?」段初雨指著第一張,問。
「嗯。」蘇詩亦介紹,「這是那次家宴舞會後,我眼前表情冷淡的你,暴露真實情緒的紅耳朵。」
「唔。」
段初雨一噎,想起那段日子的糗態,不好意思般,耳廓又紅了起來。
與畫紙上的那點紅相互映襯。
「而且,這抹紅不是顏料,而是我的口紅。」蘇詩亦的手指點上畫紙耳垂的紅色,回憶道,「現在想來,我大概那時,就起了想要吻一吻你的欲望,因而用口紅代替。」
「嗯。」
段初雨似是冷靜地回應,目光隨即轉向後續的畫作。
她已然理解,蘇詩亦為何要在這時,給她看這些畫——
這些畫的共同點是,描繪的皆是與段初雨有關的片段。
「這是鎖骨。來自你我初吻的那一夜。那時你壓在我身上,我眼前所見的,便是你這升了溫的鎖骨區膚色。我從未覺得被你冒犯,反倒回憶起來,覺得那時的你足夠色.氣,值得我把那一幕畫下來。」
「這是手指。我記得,那時你告訴我,手指對我們這類群體而言,是值得在意的事。然後我就浮想聯翩了,開始在意你的手指,開始,把我的情緒與欲望宣洩於此。」
「這是……裸.體。因為看了小林寫給我們兩個的同人文,你喝醉發酒瘋時還讀過,不知你記不記得。我當時的想法是,她寫下的,是她視角中我們的慾念,那真實的我,對你是否有慾念?親手畫下來之後,我確定了答案……」
說到這裡,蘇詩亦停下來。
轉身看向段初雨,她微抬起頭,堅定地看著愛人,握緊愛人的手,篤定道:
「初雨,我也是第一次戀愛。我沒你想像的那麼遊刃有餘。我也很怕自己對你不是真愛,而是出於同情或愧疚,所以對我的感情,我慎之又慎,無論如何也想分辨清楚。」
段初雨沒說話,只溫柔注視蘇詩亦,克制地咽了下喉頭。
若是沒有這個小動作轉移注意,下一秒,段初雨怕是就要熱淚盈眶。
蘇詩亦繼續說:「我很慶幸我這麼做了,於是我可以問心無愧地說,我愛你。而如今我想,不管我給自己多少次考驗,答案也一定都是肯定的。我愛你。我比意識到自己愛你時,更早就陷進了對你的感情。」
相牽的手因蘇詩亦施力有了偏移。
段初雨的視線自然落到那堆畫上。
「這些私藏的畫,就是證據。」
段初雨很清楚,蘇詩亦是個很有創作欲和表達欲的人。
這位大藝術家除去正式公開的作品,偶爾也會把一些靈感和草稿,記錄在社交平台。
甚至只是令她頗有感悟的生活小細節,她都會發在網絡上,向世界分享。
沒資格正大光明接近蘇詩亦的那段日子,段初雨就是靠社交平台的這些信息,來補足對蘇詩亦的了解。
所以才知道蘇詩亦想要怎樣的臥室,卻遺憾沒時間做到。
所以才知道蘇詩亦最近喜歡什麼口味的菜,初次做客就能招待得明明白白。
但這些畫,蘇詩亦從來都沒公開過,段初雨便也從來沒看見過。
甚至似是而非的炫耀和暗示,都不曾有過。
如今初見這些畫作,想到它們承載的意義,想通蘇詩亦不願將它們公開的原因……
段初雨內心升騰起一種巨大的感受。
她覺得此時的幸福有些虛幻。
輕飄飄的,像要把她的腳尖帶離地面,把她整個人升起來。
直到蘇詩亦的話,讓她如夢似幻的喜悅,有了實體,回歸現實的世界。
「段初雨,我想私藏你,就像私藏這些與你有關的欲望一樣。」
蘇詩亦的話像是在說,她的幸福並非虛幻。
「段初雨,和我結婚吧。我想永遠擁有你。」
蘇詩亦證明了,她的幸福絕對真實。
難耐內心洶湧的感情,段初雨緊緊擁住蘇詩亦。
抱緊她如今在世上僅剩的唯一重視。
「蘇詩亦,你真的很愛我,對嗎?」
「我當然愛你,段初雨。」
「可以再說一遍嗎?」
「我愛你。」
似乎僅有一遍還不夠,段初雨像是饞糖的小孩,非要蘇詩亦一遍又一遍獎勵自己。
好在蘇詩亦也有足夠的耐心。
段初雨每討要一口。
蘇詩亦便在她耳邊,放上一塊「糖」。
直到「我愛你」這三個字,不知不覺融化在二人舌尖。
直到話語的愛意,升溫為親吻的表達。
她和她相擁深吻。
她們都在這個擁吻中發誓般用了許多力氣,直到手臂都微微發麻,直到唇齒都輕輕戰慄。
蘇詩亦拍拍段初雨的背,示意她鬆開。
段初雨這才戀戀不捨地,放愛人從自己的臂彎中短暫抽離。
「你不用強迫自己馬上相信我,初雨。」蘇詩亦的喘息還來不及平息,就迫不及待地說,「從今往後我會用行動,讓你充分明白……」
「……我有多愛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