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脖頸、大腿, 和小腿。
女人身體未被衣物遮蔽的部位，都被段初雨細緻地塗抹好防曬乳。
蘇詩亦很配合，閉著眼享受服務, 要她抬腿就抬腿，要她翻身就翻身，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公主，沒料想提供服務的「技師」或許存著非分之想。
結果，三令五申自己並非正人君子, 預先為自己的放肆留有後路的段初雨，卻一直規規矩矩的，從未逾矩踏上過預留的捷徑。
防曬塗完, 小公主清清爽爽乾乾淨淨。
某位技師則緊張得滿頭熱汗。
蘇詩亦坐起來時, 看到段初雨的臉色，甚至有些差異，抬眼瞥了眼日光。
略微刺眼，但不至於毒辣。
「你不是塗好防曬了嗎？怎麼還被太陽曬成這樣？」蘇詩亦問。
段初雨抬手背探了下臉頰皮膚，並未感到刺激, 「怎麼了？我曬黑了？」
「哪有那麼快黑。」蘇詩亦笑著說，「只是曬紅了。」
紅。
段初雨瞭然。
結果是這麼個結果。
卻未必真是被「曬」成這樣的罷了。
準備工作終於結束，二人按照導遊事先的提醒, 尋找海島活動的集合點。
這批從遊輪上登島的, 都是各國頂級的貴客。為了這些人的安全, 也為了保證服務質量，行程期內整座海島都被承包，僅對這批遊客開放。
既然是貴客, 就怠慢不得, 海島為此推出了特別限定慶典——
新夏熱沙節。
除去免費的珍饈美饌、歌舞表演、展覽民俗, 還有各色適合親子和情侶參加的小活動。
到一個新地方旅遊，當地的特色小吃自然不容錯過。
蘇詩亦和段初雨空手從美食步行街出去，沿著直行攤位逛一遭，等從出口離開，四隻手已經塞滿了各種小吃。
椰香四溢的Haupia，填滿熱帶水果的Acai Bowl，色彩斑駁的shave ice，以及甜蜜的熱烤餅和氣味獨特的薑汁汽水等。
為了多嘗試不同的口味，兩人各種零食只買一份，本打算分著吃。
蘇詩亦很會「享受生活」，大概藝術家需要生活的體驗感和細節的敏銳度，她總會主動嘗試各種新鮮事物。
從各種攤位取走的小吃，她每樣都至少嘗了一口。
段初雨不太喜甜，跟著蘇詩亦一路，只出手不出嘴，主動幫忙拿東西，卻沒吃幾口。
她懷抱著大紙袋，身前的蘇詩亦朝她遞一樣，她就接一樣，再往紙袋裡放。
偶爾側過身來接遞時，段初雨就會看到蘇詩亦的側臉，臉頰因塞了食物微微隆起，鼓起一道圓滑的弧度。
閉著嘴小口小口咀嚼，臉頰的肉也會隨之一動一動。
像小倉鼠。
段初雨對寵物沒什麼偏愛，不如說，她嫌麻煩，本就不親近小動物。
但蘇詩亦的吃相很好，既雅觀又非純粹端著，給看客進食應有的滿足感。
讓段初雨愛屋及烏，聯想起小倉鼠，也覺得可愛起來。
和這樣的人坐在一起吃飯，食慾會很好。
段初雨並非第一次與蘇詩亦一起用餐，但卻是第一次敢盯著吃東西的對方看。
或許是因為蘇詩亦此時的注意不在她身上。
她才敢這般肆無忌憚。
畢竟，蘇詩亦一旦轉過來看她，她慣性的第一反應，通常是把自己貪婪的視線收起來。
比如現在。
這裡一口那裡一口，食量本就不大的蘇詩亦已然飽腹，轉身檢查大紙袋裡剩餘的食物。
驚訝地發現每個小吃幾乎都只有自己咬過的那一口，蘇詩亦抬頭問：「你怎麼不吃啊？沒胃口？還是不喜歡？」
「我不餓。」怕掃對方興，段初雨只是這麼說。
「午餐你好像也沒吃多少東西啊，消化得這麼慢？」蘇詩亦拎起手中的薑汁汽水袋子，問，「要不要試一下？很爽口的。」
透明的小塑膠袋盛著琥珀色的液體，沉沉地兜在底部，袋面上掛著液化的冷氣，袋子裡滾著碳酸的氣泡，幾片檸檬上下浮沉，與那柄長長的吸管一樣不安分。
吸管口覆著淡淡的痕跡，段初雨盯著那痕跡辨認了一會兒，才認出，那像是唇紋。
蘇詩亦沒塗口紅，只抹了點潤唇膏，剛才抿過一口，形狀印在了上面。
注意到段初雨的視線，蘇詩亦領悟：「我忘了，我剛喝過。那我去找攤主再要一袋？或者再要一根吸管？」
「太麻煩了。」段初雨鎮靜地伸手，從蘇詩亦指尖接過那袋汽水。
抿了一口。
冰涼的液體帶著氣泡在唇舌間跳躍。
夏季海灘留在膚表的熱，被口中的涼意封印了一瞬。
蘇詩亦期待著她的反應，問：「怎麼樣？」
段初雨眨眨眼，說：「好喝。」
「我也覺得還不錯。」蘇詩亦繼續跟她並行，「雖然剛入口有點嗆，但是姜和肉桂風味搭配汽水，意外地還不錯！」
「嗯。」
段初雨說謊了。
她其實沒嘗到姜味和肉桂味，她甚至沒品出來汽水味。
入口一瞬她鼻尖嗅到了吸管口的慕斯甜，注意力就全被它吸引。
緊接著便被刺激的涼意征服。
最後持續回甘的，就只有那一點點本不屬於飲料中的甜。
「我們到戶外超過兩小時了嗎？」蘇詩亦突然問。
「還沒。怎麼了？」
蘇詩亦指指自己的臉，實則在示意對方，「你好像該補防曬了。」
「嗯？」
「小段總皮膚很嬌嫩呀，曬一會兒就紅得不行。」
段初雨笑笑，沒說話。
等蘇詩亦目視前方，段初雨才默默把那袋冰汽水提起，貼在臉上，鎮一鎮臉紅的熱。
海島的日光並不磨人，但段初雨卻有點暈乎。
反正不是因為中暑。
她想：
只能怪這次的蜜月，有點甜度超標了。
*
海灘邊最熱鬧的兩處市集，一處是小吃攤組成的長街，另一處就是集郵小遊戲的服務台。
服務台前擠滿了領著孩子的年輕父母，亦或是年紀不大的小情侶，顯然，這集郵活動就是為親子和情侶特別準備的。
小遊戲趣味性未必需要多高，對小朋友可能稍顯幼稚，但對小情侶來說就剛剛好。
越是熱戀中的小情侶，越「無聊」的互動就越有意思。
哪怕只是在街頭漫無目的地閒逛，哪怕只是互相倒騰車軲轆話，都讓戀愛中的人感覺有趣得不行。
無論是為了「體驗生活」，還是為了「蜜月的初衷」，蘇詩亦都沒有錯過情侶活動的理由。
於是她拉著段初雨排隊，獲得參加資格，領取了一架拍立得相機，和一本設計成護照的集郵手冊。
活動的主題清晰易懂，根據《美景》命題拍攝照片，貼在對應的圖框上。集齊全部圖框，則為挑戰成功，集郵手冊留作紀念，並且最後還能兌換小禮品一份。
小禮品只是個添頭，和重要的人一起探索海島，集齊美景，才是活動的最終目的。
第一站是「鑽石燈塔」，作為海島地標，不算難找。
半山的步道設有最佳觀景點，二人利落到達目的地，蘇詩亦舉起相機，眯眼對著取景框開始采景。
尚未到達黃昏時分，蔚藍天色的盡頭泛起一點點淡粉色，這種時間點的景色最短促也最炫目。以此為天，鋪以乾淨海面，橙紅色屋頂的燈塔為主體，這樣的畫面足夠精彩。
但蘇詩亦卻覺得少了點什麼，放下相機，轉而看向身後的段初雨，狡黠眨眼，「小段總。」
段初雨警覺起來。
蘇詩亦微笑，「可以把小段總一起拍進去嗎？」
段初雨：「……」
果然，這麼叫人時，就是有壞心思了。
「為什麼？」段初雨問。
「美景美景，有江山，有美人，才算完整嘛！」
這算什麼歪理，段初雨抬手要接相機，「你也是美人，我來拍你。」
蘇詩亦靈巧躲過，撒嬌似的，「可是我想拍你嘛……」
段初雨：「……」
多高明的詭辯都比不過一句，「我想」而已。
「行。」段初雨投降。
段初雨站進了蘇詩亦取景的畫面里。
方才那絕佳的景色中，多了個一手搭著另一手手肘的拘謹美人。
取景框中的段初雨很漂亮，黑髮自然散落，隨海風吹拂輕輕飄動，偶爾刮過她的下頜與鼻尖。
本是因彆扭而錯開視線，但在遼闊景色的襯托下，反倒給段初雨增添了點愁緒的故事感。
很好看。
很段初雨。
但蘇詩亦卻還是覺得，這樣不夠。
這般完美無瑕的段初雨，這樣冰清玉潔的段初雨，蘇詩亦天天都能看到，隨時都能看到。
這是她給段初雨拍的第一張照片，她想記錄點特別的段初雨。
於是她梅開二度，再次放下相機，對段初雨說：「你在原地等我一下。」
段初雨不知她意圖，乖順點頭。
……直到目睹蘇詩亦跑到旁邊的幾個中國大媽跟前，朝人借了一條碎花絲巾。
段初雨：「……」
蘇詩亦舉著那絲巾跑回段初雨面前。
段初雨沉著臉，眼神木然地盯著遞到自己面前的絲巾，難以置信，艱難開口：
「你該不會……」
「可以嗎？」蘇詩亦無辜眨眼。
「這……」段初雨詩圖掙扎，「這符合你的美學？」
「很多事情要符合美學。但談戀愛不一定。」
好。
行。
「談戀愛」這話都說出來了，還能怎麼辦？
段初雨啞口無言，心甘情願接過了那條絲巾。
天際泛粉的景色轉瞬即逝，還好，蘇詩亦趕在最後一刻，按下了快門。
拍立得機身嗡嗡作響，上方開口緩緩吐出一張照片。
稍等片刻，圖案顯現出來——
天高海闊，紅檐白塔。
站在觀景點的清冷美人崩了人設，雙臂高舉絲巾迎風站著，表情視死如歸。
二人湊到一起查看照片，只一眼，蘇詩亦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捂著肚子差點笑出眼淚來。
段初雨雖覺尷尬，但看到蘇詩亦開懷的模樣，又覺得值了——
蘇詩亦向來活得明媚，這明媚不來源於外界，只來源於本人的感受力。
自然更不曾來源於段初雨。
可現在，段初雨這麼無趣的人，也能讓蘇詩亦笑得這麼開心。
段初雨想：
或許，有那麼一點點可能，我真的可以讓她過得幸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