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等到阿藍撲棱著翅膀, 慢吞吞飛回原處之後,阿緋偏過腦袋,盯著他看了許久。
目光之中流露出幾分嫌棄。
「你幹嘛?」
藍黃金剛鸚鵡縮了縮脖子, 沒來由地感覺到後頸一涼。
「你又在打什麼歪主意?」
威懾力這種東西非常神奇,總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
懂的自懂。
由於阿緋是體型最大的金剛鸚鵡,阿藍完全打不過她,連抱怨的時候都得保持警惕——
該退則退,免得失去機會。
阿緋:「……」
為什麼會呆成這樣, 真想一翅膀呼過去讓他清醒清醒。
很難想像某隻傻鳥勝任「小隊長」一職,說得簡單點——她非常擔心阿藍會搞砸。
可明天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沒辦法一直待在金剛鸚鵡館這邊。
雖然阿藍總是在「站崗」, 但好歹算個「知情鳥」, 只能交由他來負責。
「明天閉園以後,我會先行溜出去,去取其他場館的小磁卡,你就帶著剩下幾隻金剛鸚鵡一塊兒出來,然後……」
說到這裡, 阿緋突然卡住,猶豫著要不要往後說。
「然後什麼?」
阿藍下意識地追問道。
最近這段時間以來,阿藍給自己做了不少心理準備, 勉強算是在環形走道中繞了半圈。
從金剛鸚鵡館到大門之間的距離並不算遠, 稍微試探過兩回, 他就急急忙忙地折返。
早晚有一天會離開的,說不定就是明天或後天。
對此,阿藍心知肚明。
阿緋斜睨他一眼, 眸光透著審視, 片刻後才悠悠然地往下說:
「然後啄掉犀鳥館的小風扇, 帶著所有的雙角犀鳥、銀頰噪犀鳥一起走,我會提前把大門打開。」
他們雖是大型攀禽,但是正好可以從方形小缺口鑽出來,不必再用磁卡開啟。
如此一來,陸生禽鳥館、金剛鸚鵡館、犀鳥館,攏共十六間場館一下子扣掉三個,能省下不少測試磁卡的時間。
「你不跟我們走嗎?」
阿藍倍感茫然,想到某些關鍵的難題,「在此之前,那群犀鳥算是我的『競爭對手』,萬一他們不聽我的該怎麼辦?」
想當初,其餘的五隻藍黃金剛鸚鵡整天忙著表演,為了更好地吸引人類的注意力、獲得更多的銀幣。
直到阿緋憋不住脾氣,在館內大爆發一次後,他們才開始覺察到不對勁的地方。
至於犀鳥們是怎麼想的。
阿藍一時半會猜不透。
有些固執的想法並不容易改變,被「虛幻的美好蒙蔽雙眼,看不清真相」是很正常的事情。
更何況,他也缺乏威懾力,做不到像阿緋那樣控場。
不提還好。
一提就回想起某隻呆鳥張口「乖乖待著不行嗎」,閉口「不要給人類添麻煩」,添堵的水平一流。
於是阿緋輕嗤一聲:
「多適合你啊,『專業對口』,把你的心路歷程複述一遍給他們聽就行了。」
阿藍:「……」
什麼歷程?
是指「被阿緋追著暴揍,不得不在場館當中亂竄逃亡,最後還是沒能躲過一劫」嗎?
阿緋瞥見他凝固的姿態,不動聲色地補充了一句:
「盡力而為,問心無愧。」
她早就想過了。
拯救所有動物是不可能的,只能在能力範圍之內,多救一隻算一隻。
阿藍一動不動地陷入思考,緊接著,腦海中冒出新的疑惑。
「阿緋,那我們要不要等你啊?你孤孤單單一隻……呃。」
藍黃金剛鸚鵡的脖子一轉,本就圓溜溜的眼珠子頓時瞪得更大。
他看見某隻紅綠金剛懶洋洋地趴在白鶴的背上,仿佛失去自主飛行能力,黏糊勁十足。
阿藍:「……」
呵!
臭情侶!
他丟下一句「好吧,我知道了」,急匆匆地轉身沖回金剛鸚鵡館當中,不願再當閃閃發光的電燈泡。
這速度堪比被火燎了尾巴。
「他跑什麼?」
阿緋完全沒能領悟到其中深意。
「而且,話還沒說完呢?這臭小子一點禮貌也沒有!」
白玉想了想,給出一個完美踩中得分點的答案:
「他應該是覺得待著不自在,不想打擾我們吧?」
阿緋後知後覺地「噢」了一聲,而後犀利發言道:
「裡面還有一對小情侶,還是隨時可以交|配的那種……唔,看來阿藍也想學習新知識?」
白玉:「……」
他敏銳地捕捉到某個關鍵詞,理智告訴他最好不要提起,但從情感層面出發——
確實摻雜著幾分求知慾。
「阿緋。」
白鶴原先一直停在鐵門邊上沒動,這會兒倒是略有些躁動,向前走出幾步又退回來。
「怎麼了?」
阿緋張開雙翅環抱住他,大大咧咧地接話道,「我倆什麼關係,你跟我還藏著掖著呢?」
「你想……你想那個嗎?」
白玉垂下脖頸,腦袋莫名變得暈暈乎乎,遲疑地開口詢問:
「就是、就是那個。」
他不好意思去想那些旖旎的場面。
可對於一隻擁有伴侶的禽鳥來說,親近心上鳥已是一種本能。
「噢!你說交|配嗎?」
相比吞吞吐吐好半天說不出重點詞彙的白鶴,某隻紅綠金剛鸚鵡就直白得多。
她甚至開始展望未來:
「我當然想呀!白玉,你放心,我會認真學習的,一定會讓你很舒服!全部交給我就好!
「等我們逃出動物園之後,天地廣闊,想去哪裡都行,能夠『自由發揮』的場地也多了去了……
「嗨呀!我真的好喜歡你!」
白玉:「?」
唔?
總感覺有哪裡不太對?
白鶴眨了眨眼睛。
有那麼一瞬間,被大鸚鵡叼住後頸的癢意重新蔓延開來,如潮水般席捲全身。
他試圖分辨出阿緋話中的不合理之處,然而在聽見「我真的好喜歡你!」的那一刻——
殘存的理智如破碎的飛灰消散。
「嗯,好的,我聽你的。」
白玉很快聽到自己的回答。
迅速果斷,忽略一切後果。
算了,沒關係。
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那我先回去啦!」
阿緋透過鐵門去瞥外面的天色,主動貼上前去,蹭了蹭白玉的頸項。
「明天見!」
「明天見。」
白鶴輕抬羽翅碰碰她,難得開了個玩笑,「可以嘗試一下載著你飛。」
轉天,阿緋將最前排的位置留給別的金剛鸚鵡,自顧自地繞到最後面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在腦子裡復盤具體的計劃。
等到傍晚時分,遊客們離開動物園後,先行探查飼養員們的動向。
重點關注灰色建築區的第一間。
確認完無人留下後,再用袋子取下塑料板上的藍色圓形小磁卡。
用白色卡片刷開大門,跟白玉分工合作,一個叼著袋子,另一個負責測試磁卡、刷卡開鐵門。
陸生禽鳥館第一批走。
大型涉禽無法在環形走道中飛翔,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撤離,才不會造成通道堵塞。
其次是金剛鸚鵡和犀鳥,從大門出去以後,雙翅一振就能飛向藍天,不受任何約束。
而獼猴進入森林,相當於是放游魚回歸河流,也能夠與最末批的老虎拉開較長距離。
阿緋大致回憶了一遍剩餘的草食動物,其中體型最大的是犇姨,接下來則是盤羊、梅花鹿等。
總體而言,他們奔跑起來並不算快,在時間差的基礎上,最好是跟虎哥走不同路。
在自然界中生存,既定的食物鏈無從更改,捕獵、逃亡各憑本事。
但阿緋並不想看見特殊的日子當天,會出現屠殺的行徑。
食肉性猛獸的口頭保證不值得信賴,還需要加上實際的限制。
比如說,綁縛在左側前肢、右側後肢的麻繩。
第一次來到虎園外側的時候,阿緋就觀察過虎哥的走路方式。
同側的前後肢同時邁出,再切換成另一邊,乍一看上去顯得不緊不慢,還流露出幾分優雅。
加速奔跑或者跳躍則是完全不同的狀態,當時那隻老虎撲土玩就是兩隻前爪抬起,兩隻後爪用力蹬地。
如果繩索是採用錯位綁的方式,不會影響到正常的行進,卻能阻止他狂奔。
阿緋忽地想起老虎尖利的獠牙。
儘管園內那隻猛獸瘦得不成樣子,但本身的攻擊性不容忽視,想要咬斷繩子估計不難。
必須再想個備用方案。
譬如,借用人類製造出來的鐵製工具,朝著虎哥的腦袋多來幾下。
不至於敲出血,有那麼點眩暈的效果就夠了。
她再派白鶴用尖長的喙部去刺老虎的眼睛,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追上前方的大部隊……
倘若虎哥願意配合的話,這些後續的步驟也就用不上了。
阿緋無比端正地站在鐵桿之上,誰也不知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天色由陽光大盛,一點點轉暗,整個園區也漸漸地安靜下來。
阿緋耐心地等待。
等著那位負責金剛鸚鵡館的飼養員老李拎起鐵桶,轉身走出鐵門。
她才慢悠悠地跟出去。
一如昨日的行程,阿緋窩在樹上,從樹葉的縫隙中往外查探。
她看著三兩位穿著灰色制服的人類走進屋裡,不知過了多久,更換不同的衣物再走出來。
阿緋目送他們從拱門離開,又靜等許久,直到夜色降臨才確認警報解除。
靈活的身形向外竄出,從路邊叼起一個暗黃色的紙袋,飛掠至第一間房屋的窗台。
金剛鸚鵡咬住袋子的底部,傾倒出其中的塑料杯,轉頭熟門熟路地闖進屋內。
她將紙袋撂在圓木桌上,袋口朝上,兩隻腳爪和彎喙同時行動,悉數扒下掛在塑料板上的小磁卡。
「咔——」
「唰——」
阿緋採用最為粗暴的手段,把耗費的時長縮至最短。
逐一清點過數目後,她飛出房間,還妥善地關好窗戶。
白玉那邊準備得怎麼樣了?
有他在,多半沒什麼問題。
等到阿緋往回沖的那一刻,數隻涉禽邁步從大門處走出。
而後舒展羽翼,沖天而起。
白額雁、斑頭雁、灰鷺、白天鵝、鷓鴣,以及被她揍過的老夥計黑頸鶴。
緊隨其後的是五隻藍黃金剛鸚鵡,還有體型稍小一些的犀鳥。
「阿緋!」
阿藍的聲音清晰地傳過來。
阿緋嘴裡叼著紙袋,沒辦法張口回應,僅能朝著他的方向點點頭。
『飛吧。』
在夜幕之下,算不清數量的禽鳥張開雙翼,不同顏色的羽毛繪就各具特色的畫卷。
天廣地闊,自由來去,就連璀璨的月光也淪為了陪襯。
阿緋沒再回頭看。
她一扇翅膀,義無反顧地扎進環形園區里,也落到那隻白鶴的懷中。
他像是等了她好久。
又似乎是彈指一揮間。
阿緋把紙袋交託到白玉那裡,終於騰出工夫來說話:
「走!還有十三個!」
她當先往內側的場館飛過去。
恍惚間,聽見幾聲悠長的鳴叫,如同一場昭示著此生不見的告別。
不過,對於囚困在動物園裡好幾年的他們而言——
永遠見不到面才是好事呢。
(本章完)
作者說: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蘭亭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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