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拾壹

2024-11-16 12:39:42 作者: 冬至小暑
  11

  作為一隻大型鸚鵡,阿緋的身長足有九十多公分,屬實算不上「嬌小」。

  但嚴格界定的話,扣掉長長的尾羽,她本身的軀體大概僅有五十多公分。

  而白玉是白鶴與丹頂鶴的混種,身量超過一百六十公分。

  他的背部挺寬闊,放一個阿緋簡直是綽綽有餘。

  不僅能平躺著放空自我。

  還可以來回翻身。

  眼下的阿緋哪還有半點「保持距離」「遵守禮儀」的想法,腦子裡只留有一個念頭——

  啊!好舒服!

  白玉似乎能猜到她的心聲。

  「你喜歡就好。」

  阿緋:「咳。」

  白玉這般溫柔。

  令阿緋感到良心不安。

  昨天見識到的畫面猶在眼前亂晃,那兩隻藍黃金剛鸚鵡緊緊相依,彼此蹭來蹭去。

  他們是伴侶。

  但她和白玉又不是。

  阿緋想了想。

  打算正式徵求一下白玉的意見。

  她省略較為刺激的部分。

  用三言兩語進行概括。

  「我昨晚看見兩隻金剛鸚鵡在一塊兒了,他們相處的姿態很是親密,瘋狂貼貼、梳理羽毛什麼的……

  「白玉,我剛才稍微遠離你,是因為胡亂靠近你就好比是在占便宜,對你來說不太好。」

  白玉:「。」

  什麼叫不太好。

  明明是好到極點才對。

  然而他的勇氣有限,能說出一次直白的言語已經很不錯了,這會兒只能採取委婉的方式來勸哄。

  「我們不是朋友麼?」

  

  「嗯?是啊……」

  阿緋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

  一時半會卻找不到反駁的點。

  白玉順著這個思路說:

  「所以啊,貼貼不過是表達友好的方式之一。我不介意,也能讓你開心,又有什麼問題呢?」

  「是這樣嗎?」

  阿緋一整個被他繞進去了。

  原先她擅自定下「冒犯」的標籤。

  這會兒倒是被白玉撕得乾乾淨淨,反貼上一個「關係好」的標誌。

  白鶴的眼眸黑亮。

  盛著澄澈的水光。

  乍一看上去無害至極。

  他的小心思全部藏在了心底。

  只偶爾流露出一絲半點來。

  白玉的確不敢奢望他們之間的關係能夠更進一步,停在「好朋友」這一格已是足夠了。

  可阿緋周圍還有那麼多金剛鸚鵡,同屬於一個物種的先天優勢,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跨越的。

  心念流轉之間,白玉決定更加頻繁地出現在阿緋面前。

  刷存在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其餘的金剛鸚鵡估計很少會踏出館室。

  這就是他的優勢了。

  白玉不動聲色地發出邀請:

  「阿緋,我明天也可以來找你嗎?」

  阿緋沒想那麼多。

  「當然可以啊!」

  她起初是腹部朝下趴著。

  臉頰蹭在白色的羽翼上面。

  被白玉說服以後,阿緋算是徹底放開了,玩鬧似的將少許絨羽撥向另外一側。

  過了一會兒,它們又慢悠悠地彈回到原處,恍如一種輕柔的觸碰。

  她眼睛一亮,試探性地湊過去,以尖喙輕戳白玉的背羽。

  沿著羽毛原有的紋路,一點點把微翹的部分重新梳理完畢。

  正當阿緋忙碌於「rua毛大業」之時,她隱約聽見一道低低的笑聲。

  不帶任何嘲笑的意味,就是純粹的、表達喜悅的聲音。


  阿緋:「……」

  儘管知曉白玉並不排斥自己的靠近,甚至是欣然接受的姿態。

  但阿緋多少有點尷尬。

  先前圍觀小獼猴捏著樹枝劃拉土層的時候,對方的長尾巴搖得極其歡快,顯然是玩得很開心。

  而紅綠金剛鸚鵡站在邊上,全程冷漠臉,其中還夾雜著一絲無奈。

  瞧瞧,多麼鎮定的一隻鳥!

  邁入成熟期後,她早就跟幼年期的幼稚鬼們劃清界限了!

  直到此時此刻——

  阿緋猛然間發覺自己也成熟不到哪裡去,明知做出頑劣的行徑,卻根本不想改。

  像是得了貼貼饑渴症。

  「怎麼了?」

  感受到背上那隻金剛鸚鵡陷入自閉模式,白玉不由得出聲問詢。

  阿緋一骨碌翻了個身。

  她舒展翅膀,仰天躺著。

  懶得掙扎的鹹魚癱就是這樣。

  阿緋悠悠然回應道:

  「我的意志力已崩塌。」

  「崩塌吧,沒關係。」

  白玉習慣性地收斂雙翼。

  時刻注意著阿緋的動向。

  萬一她躺不穩、往下栽倒,他只要輕輕一抖羽翅就能護住她。

  不過這些事沒必要說出來。

  他緩步行走,安慰似的開口:

  「你整天忙來忙去的,想要休息一下也很正常。」

  這話當真是說到了阿緋心坎里。

  當即美美地接受現狀。

  她躺了沒一會兒,又冒出新的壞點子,口中還頗為禮貌地詢問道:

  「白玉,你怕癢嗎?」

  白玉並沒有想太多,更不知有個大招正在醞釀。

  他自然而然地回答,「不怕,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噢——」

  阿緋拖長了音調。

  她懶得用言語解釋太多。

  乾脆採取了直白的行動。

  紅綠金剛鸚鵡稍微調整了下「躺姿」,向前探出銳利的彎喙,頂端不偏不倚地戳在白鶴的頸部。

  自上而下地劃了一下。

  幾乎是在一瞬間——

  行進中的白鶴猛地停頓住。

  隱約感受到對方的緊繃,阿緋又試著劃拉兩下。

  「你不是不怕癢嗎?」

  白玉:「……」

  這個問題很難解答。

  畢竟在正常的認知當中,「癢」針對的是最為簡單、基礎的觸碰。

  比如,羽毛相貼。

  再比如,阿緋躺在他背上。

  白玉的確不覺得「癢」。

  但心底萌生出的害羞是實打實的。

  直到眼下這一刻——

  他才恍然間明白,頸項算是敏感點之一,以尖喙來觸碰就泛起些許奇異、微妙的體驗。

  白玉莫名覺得乾渴,滯留在原地,不由自主地放低音量道:

  「我、我應該是怕癢的……」

  他試圖用這樣的方式換得阿緋的同情,期望她不要再玩了。

  「阿緋……」

  「真的嗎?」

  阿緋暗中記下這個關鍵點,頗為「大度」地決定暫時放他一回,「好吧!」

  她翻過身。

  重新躺了回去。

  白玉稍鬆一口氣,高度緊張的精神終於恢復到正常水平線。

  他任由某隻金剛鸚鵡在背上撒歡,主動問起她之前說到一半的話題。

  「阿緋,你昨晚遇到誰了?原本打算去哪裡?」

  「我昨天去了白牛館。」

  阿緋的注意力被他成功轉移。

  一舉打破方才的沉思狀態。


  緊接著,阿緋將犇姨的事情悉數告知他,語氣中難掩擔憂。

  「……我還看到地上的血水,犇姨的身體肯定遭受到不小的創傷,我們該如何幫她?」

  白玉沉默了一會兒才回:

  「沒辦法幫,我們並不清楚牧草存放在哪裡,再加上動物園提供的食物質量並不高,很難獲得應有的營養。」

  「阿緋。」

  白鶴喊完她的名字就頓住了,猶豫著要不要說下去。

  這話確實有些殘酷。

  「啊?」

  阿緋隱隱察覺到他的遲疑,不由得催促道,「你要跟我說什麼呀?快點快點,不要賣關子!」

  白玉對她沒招。

  只好將真實的想法傾倒而出。

  「阿緋,在人類眼中,所有的動物都是用來吸引遊客的『商品』。

  「白牛館目前只剩下一頭白牛,本就是淒涼凋敝的情況,人類不可能加以關注,更別說治療了。」

  「……」

  巨大的尖喙張開又合上,重複數次,阿緋啞然失語。

  心情沉悶,難受得很。

  「我們先去看看犇姨。」

  白玉沒再多說,加快步伐往前走,「直接問她更合適些。」

  阿緋有些著急,一扇翅膀騰身而起,飛在前面領路。

  「犇姨說的舊場館我沒去過,不知道所謂的擋板是什麼樣的,我可能還得找個東西隔開,避免它合起來。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去找找看,有沒有適用於動物的傷藥……」

  白玉望著紅綠金剛鸚鵡的背影。

  眸光柔和似水。

  不管她想做什麼。

  他都會幫她的。

  白鶴體型太大,飛不起來,環形走道內空間有限,只能用走的。

  阿緋的速度比他快得多,迅速衝到白牛館門口。

  「犇姨!」

  她猛地剎住,一爪子抓在鐵桿,連晃好幾下製造出不小的動靜。

  「你今天感覺怎麼樣!」

  待在場館裡面的那頭白牛依然臥倒在地上,聽見阿緋的聲音才費勁地扭過身體。

  「我沒事,不用擔心。」

  阿緋瞪著圓溜溜的雙眼,同時轉動靈活的脖頸往裡看。

  卻發現犇姨的腹部似乎變小了一點,至少表皮不是緊繃到變薄、發白的狀態。

  「犇姨……」

  阿緋略顯遲疑。

  她既擔心犇姨的身體狀況。

  又不想在對方的傷口上撒鹽。

  「謝謝你的關心。」

  白牛慢吞吞地回話。

  她語調平和地提起傷心事。

  「我沒指望過人類能提供幫助與救治,我肚子裡的死胎最後會排出去的,不會一直留著。」

  阿緋頓時愣住了。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蘊藏在背後的疼痛顯然深沉得多。

  她分明沒有親身經歷過。

  卻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您好好休息,保持心態的平穩,等離開動物園之後,您還有機會去找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白玉不知何時趕上來了。

  他站在後邊,微垂下頸項,不偏不倚地對上犇姨那雙黑沉沉的眼睛。

  「我們去您以前的住處探探情況,就不打擾您了。」

  白牛的壽命是二十到三十年。

  度過一半多的年歲,犇姨的眼中難掩疲憊,更不像年輕的阿緋那樣擁有衝勁。

  「好,你們去吧。」

  她說完,再次轉向鋼化玻璃的方向,一動不動地盯著外面看了好久。

  阿緋倍感揪心。

  但更重要的任務擺在眼前。

  唯有重新收穫自由。

  這些傷痕累累、死氣沉沉的動物們才能真正地「活」過來。


  她扭頭看向白玉。

  「我們走吧。」

  一路往前飛,阿緋繞過圓弧狀的拐角,根本沒看見那間窄小的館室。

  還是白玉提醒後,她才調轉方向折返回來。

  盯著面前不到金剛鸚鵡館三分之一大的昏黑小房間,阿緋陷入沉默。

  「確定是這裡?」

  「……」

  白玉也沒有料到這種情況。

  畢竟金剛鸚鵡館已經是面積最小的館室,阿緋可以站在鐵桿上,內部還留有飛著繞圈的空間。

  可白牛不一樣。

  他們生來體型龐大,住進這般狹窄的地方,如同被閉合的箱子卡死。

  此處的環境太過惡劣。

  光是停留在這裡,已是一種酷刑。

  「我們……先進去看看。」

  白玉極為艱難地說,轉而走到門邊,試著抬起翅膀輕推鐵門。

  只聽「哐啷」兩巨響。

  老化的鎖頭重重地砸在地上,左側用來固定的豎排搭扣「不堪一擊」,整個門向後倒去。

  激起一陣灰塵。

  撲了阿緋滿臉。

  由於太過震撼,想不出恰當的言辭來形容看到的場景。

  她僵硬地扇動羽翼,飛入其中。

  阿緋習慣性地仰頭,期望於透過厚玻璃去看一眼室外的月光。

  哪曾想會收穫黑洞洞的牆。

  「什麼意思?」

  她茫然極了,僅僅飛出去一小段距離,已然觸碰到屋子邊緣。

  白玉跟在她身後走進來,環顧四周,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窒息感。

  「……完全封閉的。」

  阿緋停滯於半空,不再動彈,像是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小聲地開口,語氣聽起來很是無力。

  「假如是我住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我一定活不到成熟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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