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叄

2024-11-16 12:39:09 作者: 冬至小暑
  3

  白玉曾聽兩位叔伯說過,丹頂鶴與白鶴生活的棲息地不同。

  一個是沼澤地,另一個是苔原地區,彼此間互不打擾。

  唯獨他父親整天忙得很,頻繁往返於兩地之間,飛行路程經常超標的那種。

  有一回為了找媳婦兒,差點沒趕上丹頂鶴大部隊的遷徙。

  小叔描述的具體情況是這樣的:

  『當時情況緊急,領隊翅膀一扇就要走了,還是我跟你大伯衝過去勸說好半天,對方才勉強同意延遲。

  『結果你爸姍姍來遲,完全不關心我們兩兄弟付出了多少!張口就是一句好想小顏——哦,這是你媽媽的名字。

  『這丫真的沒救了!』

  白玉:『……』

  萬萬沒想到。

  親爹竟是個戀愛腦。

  父親當初的跨「種」愛戀已是離經叛道之舉,站在旁觀者角度來聽故事,還挺有意思。

  如今倒好,風水輪流轉。

  輪到白玉自己,更是瘋得徹底。

  在「擇偶標準」那一欄劈了個大叉,連普通的鶴類都看不上了,直接盯上一隻金剛鸚鵡。

  暫且不談涉禽與攀禽能否有未來,單論他目前所處的境地——

  跟坐牢沒什麼區別。

  很明顯還是無期徒刑。

  隔著兩層鋼化玻璃遙遙相望,估計比人類口耳相傳的牛郎織女更慘。

  至少人家還能見上面,也沒有被限制人身自由。

  白玉暗自在心裡嘆息一聲。

  暫時顧不得吃飯,反正搶來搶去也只能吃到味道一般的飼料,他繼續偏頭往金剛鸚鵡館的方向看。

  目光一旦被鮮艷的赤色占滿,就無法再裝進旁的顏色。

  事已至此,饒是他也無力改變,只能接受現實。

  視野之中,那隻漂亮的紅綠金剛鸚鵡一改平時的慵懶,這會兒正舒展羽翼。

  外表固然優美,可真正吸引到白玉的是她處事不驚的姿態,更不會為了迎合人類而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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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足尖在鐵桿上一點就要飛起來,卻被堅固的枷鎖輕而易舉地拽回原地,短短的腳鏈懸空晃蕩。

  看得白玉一陣揪心。

  這種鐵環帶鏈子的裝置,本就不應該圈在禽鳥的腳上。

  起到束縛作用的同時,也嚴重影響了他們踝部的生長。

  輕則皮膚發炎。

  重則腿骨變形。

  白玉不受控制地上前幾步,走到場館的邊緣處。

  他可以清晰地看見眾多人類遊客的面龐,而金剛鸚鵡館看似近在咫尺,卻始終難以靠近。

  過去眼睜睜地望著父親被人類強硬地拖走,塞入卡車,送去另一個動物園。

  眼下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隻紅綠金剛鸚鵡跌回去,低落地垂頭,埋入翅膀當中。

  今天的他,與兩年前一樣。

  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然而,事實並不像白玉想像中的那麼悽慘——

  正相反,阿緋是故意的。

  這是她最新制定的「每日表演計劃」:

  在遊客們面前展示自己飛不起來、被鎖鏈扣住的全過程。

  假如她站在橫杆上靜止不動。

  厚玻璃之外的人類大概會覺得很滿意,舉起奇怪的長方形物體對準她連聲「咔嚓」。

  但如果她連續多次要飛不飛,絢麗多彩的翅膀張開到一半又收回……

  人類欣賞圍觀的興致被驟然打斷,絕對會萌生出不爽的感受。

  一來二去,說不定就會有人向動物園的管理員反饋。

  這並不是阿緋想當然,在此之前已有成功的先例。

  金剛鸚鵡館的面積最小。

  以前的犀鳥館也一樣小。

  之所以會擴建他們的場館,本質原因在於有人想看犀鳥站在樹枝上的模樣。


  還有各種靈動跳躍之態。

  再後來,阿緋就看見過好幾個脖子上掛著巨大圓筒的人類。

  他們的目標極為明確,對準犀鳥館的方向好一陣「咔嚓」「咔嚓」。

  她聽說那些人有個專有的稱呼叫作「攝影師」,拍攝的作品還刊登在某個出名的動物雜誌上。

  為動物園招攬了不少遊客。

  人類就是這般貪婪的生物。

  只要有利可圖、能吸引到更多的人們,那麼不管什麼樣的需求,他們都能滿足。

  園內所有的動物都是明碼標價的商品,較為「珍貴」的就換大房子,無人問津的就關在小屋子。

  沒有陽光,鐵鏈鎖上。

  身邊的夥伴們不知是被灌了什麼迷湯,樂忠於表演,也不介意戴著腳鏈。

  譬如阿藍,甚至還認為動物園裡的生活相當不錯。

  包吃包住,待遇良好。

  阿緋的終極願望是離開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最好能帶著更多的「獄友」一起。

  一步一個腳印。

  先實現小目標再說。

  她無法和其他的金剛鸚鵡溝通。

  只能靠自己。

  但阿緋完全沒想到,「每日表演計劃」才執行不到三天就終止了。

  她的第一個小目標即將實現。

  「你怎麼了?」

  阿緋滿目疑惑地盯著右邊那隻藍黃金剛鸚鵡看,「沒事抽什麼風?」

  「哎喲,好痛!」

  阿藍止不住地哀嚎。

  那巨大的尖喙開開合合,眼睛瞪得很圓,以至於顯得有些呆滯。

  他難過又無奈地繼續說道:

  「我這個腳是不是要瘸了?奇怪,我明明沒怎麼走動啊?也不可能扭到!

  「但是現在超級無敵痛,哎喲喂,受不了了!我要廢了嗚嗚嗚……」

  「閉嘴。」

  阿緋稍微往旁邊挪了兩步,一抬翅膀呼到他臉上,沒好氣地問:

  「哪只腳?我看看。」

  「嗚嗚嗚!我……」

  阿藍費力地伸出左腳,正要繼續高聲訴苦,又被那隻紅綠金剛鸚鵡兜頭扇了一下。

  整隻鳥登時陷入茫然。

  想說的話全忘了。

  「你會疼是因為踝部發炎。」

  阿緋粗略掃了一眼阿藍的左腳,很快得出結論,「幸好發現得早,再過段時間說不定會骨折。」

  阿緋並不覺得意外。

  阿藍目前還算是處在幼年期,正是發育的時候,被一個鐵環死死圈住腳踝,不出問題才怪。

  「那我應該怎麼辦?」

  阿藍疼到只能單腿站立,鬱鬱寡歡,試圖向她求助。

  「不怎麼辦,等飼養員過來投食的時候大聲喊叫,越尖銳越好,讓對方明白你有多麼痛苦。」

  阿緋言簡意賅道。

  「這招有用嗎?」

  阿藍委委屈屈地站在那裡,那麼大隻鳥蔫了吧唧的,再也沒有往日的精神氣。

  阿緋懶得理他。

  自顧自地陷入沉思。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有一隻藍黃金剛鸚鵡出現狀況,保不齊另外幾隻也會有同樣的病症。

  人類想要控制他們的活動是真,想要利用他們賺取更多的銀幣也是真。

  要是一個接一個皮膚發炎,那顯然是虧本買賣。

  全員摘下腳環已是既定的未來。

  接下來的第二個小目標就是……

  阿緋昂首挺胸,目光堅定。

  等解下鐐銬,必須出去一趟。

  一定要弄明白這間動物園裡,有多少「獄友」和她一樣擁有「越獄」的想法。

  能救一個是一個。

  當天閉館之後,阿緋在阿藍撕心裂肺的嘶鳴聲中——


  時隔一年,她再次感受到什麼叫作「自由跳躍,靈動輕快」。

  阿緋早已進入成熟期,踝部不會繼續生長。

  摘下腳鏈後,那一圈皮膚稍有些難受,卻算不上疼痛。

  相比之下,阿藍就慘得多。

  他被鐵環磨破了皮,發炎多日直至潰爛,金屬已嵌入皮肉當中。

  僅僅是一個解鎖、摘下的過程,已然令他痛不欲生。

  「救命啊!殺鳥啦!」

  「我受不了了!啊啊啊!」

  「痛死了痛死了痛死了!」

  「嗚嗚嗚還不如讓我去死!」

  「我會不會變成獨腿鳥!」

  「我崩潰了嗚嗚嗚……」

  在人類聽來,這些不過是一聲連著一聲的鳥叫。

  雖然吵鬧了些。

  但也可以忍受。

  然而落在阿緋的耳朵里,就是屏蔽不掉的噪音污染,越聽越煩躁。

  讓她的好心情一秒清零。

  待到穿著灰色制服的人類離開後,阿緋終於忍不住,迅速上前,狠狠一翅膀甩過去。

  「閉嘴!吵死了!」

  「啊呀!嗚嗚嗚!」

  阿藍的體型比她稍小一圈,翼展也短得多,硬抗是扛不住的,只能在場館內到處亂竄。

  利用靈活的走位來躲避。

  「謀殺同族!阿緋!太過分了!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阿藍的聲音戛然而止,身影也從阿緋的視線範圍當中消失了。

  阿緋:「?」

  她稍微收斂翅膀,慢騰騰地飛過去,卻發現場館的角落裡,平時被鐵架子擋住的地方有個方形的缺口。

  地上多出一個灰色的風扇,大概是損壞後掉落下來的。

  從此處出去……

  應該就是其他的場館了。

  動物園的場館逐一相連,館室與館室之間有分隔,但整體的結構呈環形。

  和金剛鸚鵡館同排的是犀鳥館,左前方是獼猴館,右前方則是陸生禽鳥館。

  在阿緋看不見的視野死角,還住著許多動物。

  只要通過人類進出的大門,他們就能離開這個該死的囚籠。

  怎麼回事?

  「自由」近在眼前?

  阿緋略有點興奮地扇動翅膀,恨不得立刻衝破大門,飛向藍天。

  但片刻後,她又冷靜下來。

  此處受困的動物多得數不勝數,有些安於現狀,有些陷入絕望。

  她自行逃走固然不難,可那些不會飛的動物該怎麼辦?

  如何躲避人類的追捕?

  阿緋想帶他們一起走。

  不過在此之前,她還需要找到志同道合的同伴。

  夜晚已至,園內沒有開燈,大多數動物都陷入睡眠。

  阿緋小心翼翼地繞開熟睡的阿藍,穿過那個方形缺口,一路沿著場館外側的通道飛。

  通道盡頭還有一個巨大的鐵門,只有穿灰色制服的人類才能打開。

  無法強行破壞。

  阿緋大致繞了大半圈,精準地找到陸生禽鳥館最上方安裝著風扇的地方。

  她毫不猶豫地向前探頭,尖喙重重地啄在扇葉下方的位置,只一下就聽見「咔嚓」聲。

  金剛鸚鵡之所以得名「金剛」,根本原因在於他們能夠輕輕鬆鬆地啄開棕櫚樹的堅果。

  這種果子的外皮異常堅硬,用錘子都難以敲開。

  阿緋確實對付不了鐵環。

  可對於眼前這塑料風扇,自然是一擊必殺。

  館內大多數的涉禽都在休息,零星幾隻正在池塘里泡水,悠閒得很。

  阿緋飛過去的時候,並沒有製造出多餘的動靜,更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

  她明明是第一次來。

  卻仿佛得到了指引一般,熟門熟路地拐進角落。


  阿緋最後停滯於高處,視線飛快鎖定一隻單腳直立、正在睡覺的白鶴,小聲叫他:

  「餵。」

  前幾天看見這隻漂亮的白鶴被幾隻黑頸鶴圍攻,對方完全不反抗。

  阿緋承認,她不太想看見別的鳥自暴自棄等死的樣子。

  既然是鳥兒,生來便歸屬於廣闊天空,而不是被迫困在動物園裡。

  他應該也會渴望飛翔吧?

  翅膀當然是用來飛的!

  「我問你。」

  這是一道從未聽過的聲音。

  白玉瞬間睜開眼睛,借著月光,他看見紅艷艷的尾羽,再往上是鋪展開來的三重色彩。

  美得如同畫卷。

  又那麼不真實。

  「是你……」

  白玉低聲呢喃道。

  他總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

  仰頭望著那隻姿態昂揚的紅綠金剛鸚鵡,不知怎的,白玉自顧自地打開雙翼。

  似是本能行動一般,他擺出一副想要接住她的模樣來。

  「你小心。」

  可他忘了——

  她是鳥,本就會飛。

  「……」

  阿緋還是頭一回碰上這等呵護。

  她從善如流,落到白鶴的背上,尖利的鉤爪盡力向外張開,避免劃傷他。

  「你想離開嗎?」

  她直白地問道。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阿緋看見白鶴伸直脖頸,透過厚重的鋼化玻璃往外看。

  今夜明月高懸,微風輕拂。

  外面的世界格外美好。

  令他們心生嚮往。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阿緋認定他會幹脆應聲之時,一道微弱的聲音響起:

  「我……我不敢。」

  白玉小聲地回答。

  他沒有回頭看她。

  (本章完)

  作者說:別害怕兄弟,你老婆能幫你。(拍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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