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阿緋誇得真心實意。
她並不像阿藍他們那樣注意形象,可也擁有最基本的審美能力。
鶴,理應是美麗優雅的存在。
不管出於何種紛爭,當眾做出這般「以多勝少,強行包圍」的事情,總歸不太體面。
而最中間那隻白鶴面對圍堵,依舊保持風度,外加身形修長、羽毛潔白的優勢……
誰能比他更好看?
她自認為給出的評價很到位。
「最漂亮?你是認真的嗎?」
聽見這話,阿藍頓時放棄看熱鬧的想法,試圖將這位腦迴路奇怪的同伴拉回正軌。
「拜託,他不是純種誒!脖子的羽毛白不白黑不黑,你也能誇得出來?」
「……」
阿緋心知父母的基因對幼鳥影響很大,對外觀起決定性作用。
比如混種金剛鸚鵡,毛色不如一般的金剛鸚鵡那麼純粹。
乍一看上去像個打翻的調色盤,色塊與色塊之間不存在清晰的分界線。
她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純種、混種明明各有各的風姿風采,沒必要爭個高低。
然而阿藍一向看重外表,審美也極其單一,完全接受不來所謂的「混雜美」。
在他的認知當中,雜交|配種就應該歸在低檔位,更配不上「最漂亮」這樣的形容。
阿緋不想和傻子爭辯,以免拉低自己的格調,於是隨意地丟下一句話:
「我認真的,他比你好看多了。」
「……???」
氣得阿藍在鐵桿上來回蹦躂。
連同腳鏈一起甩出叮噹脆響。
「可惡!你說啥!」
「你認識他嗎!還幫他說話!」
「有沒有搞清楚誰跟你才是一夥的啊!無語!叛徒!」
「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
不想好別好了唄。
本來關係就一般。
阿緋不再回應,極為熟練地屏蔽噪音,任由阿藍在旁邊輸出一百句也能當作沒聽見。
腳爪向左挪了一步,她稍微轉動方向,繼續關注陸生禽鳥館角落處的糾紛。
長長的尾羽自然地垂落下來。
搭在橫杆的邊緣處。
絢麗的大紅色格外惹眼。
阿緋一如往常地接受人類的注目。
儘管心裡不太舒服,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只能忍耐。
金剛鸚鵡的視力非常好。
她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右前方的場館,仔細觀察著。
那四隻黑頸鶴大概是認為「有幫手就有底氣」,不僅不退,還選擇了再次上前兩步。
其中一隻略微向兩側舒展翅膀,擺出即將進攻的架勢來,帶著最為鮮明的警告意味。
阿緋目不轉睛地看著,越看越不爽,巨大的尖喙張開又合攏,輕嗤一聲道:
「有本事一對一單挑,孬種。」
以多勝少欺負鳥罷了。
還真以為這叫贏?
阿緋性子比較烈,屬實看不起這般欺負鳥的行為。
倘若不是被困於此,她恨不能當場飛過去見義勇為。
可惜白玉聽不見她的話,也接收不到她的關切。
此刻正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眼前這種「封死進退之路」的招數,他早已習慣了,沒過幾天就要來個一次兩次。
還是雷聲大雨點小的那種。
黑頸鶴們找茬的原因也很簡單,排異心理作祟,單純看他不爽罷了。
哦,或許要加上「白玉深受人類歡迎」這一點。
他們一邊厭惡他,一邊嫉妒他。
並打出「雜種就是低賤」的名號,企圖令自己的惡劣行徑正當化。
白玉性子內斂,只想靜靜地待著,不願和任何禽鳥起矛盾,也不在乎人類的喜愛。
奈何麻煩總是自動上門,牛皮糖似的,想甩都甩不掉。
「有事麼。」
白玉慢吞吞地開口。
「你什麼態度!」
打頭的黑頸鶴立刻嗆聲,高高抬起右側的羽翼,沖他示威道:
「信不信我打死你?」
白玉是丹頂鶴與白鶴的混種,身量天生就比黑頸鶴高出二十幾公分,翼展也更長。
他的目光輕而易舉地越過包圍者的頭頂,在陸生禽鳥館當中掃視一圈——
與鶴類這種大型涉禽相比,其他的禽鳥就顯得尤其嬌小,這會兒玩水的玩水,進食的進食。
全然無視角落裡的紛爭。
更何況,他們也不敢管。
黑頸鶴一旦打起架來,聲勢極為浩大,翅膀快速往兩邊掀起,再狠狠地向前揮舞過去。
他們的翼展長達兩米多,腿腳也長,同物種互毆都會受傷,還有可能導致翅膀撕裂。
更別說身形稍小點的禽鳥了,根本承受不住,這會兒能躲則躲。
但白玉不在意。
即使面對被圍堵的困境,他依然保持著優雅的姿態。
雙翼緊收,頸項修長。
「隨你。」
白玉淡聲回應道。
「你!拽什麼拽啊你?有人類夸幾句『仙鶴』,你就真把自己當回事了?未免太過可笑!
「趕緊去死吧!沒爹沒娘的東西,死就死了也不可惜!我正好送你一程,你應該感恩戴德才對哈哈哈哈……」
眼見白玉鎮定自若的模樣,那隻脾氣暴躁的黑頸鶴再也忍不住。
他舉起翅膀往前扇去,捲起一陣風,不偏不倚地敲在白鶴頸側——
黑頸鶴非常期待白玉會當場失態,最好低聲哀求,在眾多人類遊客面前喪失顏面。
所謂的「仙鶴」之名,雜種也配擁有麼?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白玉沒有表現出任何驚慌,更別說嘶聲哀鳴。
一雙黑漆漆的眼瞳滿是漠然。
站姿筆挺的白鶴並沒有擺出抗拒之態,反而還順著這股巨大的力道向後退,重重地撞在鋼化玻璃上。
登時發出「咚」的一聲響。
這動靜著實不小。
有幾個遊客聽見了,很快走到這邊來,議論紛紛:
「怎麼回事?打架?」
「那隻白鶴的羽毛好美!」
「呃,有沒有工作人員把它們分開?我想拍照都找不到合適的角度!」
「……」
沒過多久就有一位穿著灰色制服的人類走進館內,手裡拎著兩個鐵桶。
選定位置之後,他悠悠然一抬手,灑出一地飼料,昭示著開飯時間到。
「吃飯了吃飯了!」
「沖啊兄弟們!」
「我靠,等我一下!」
正在戲水的禽鳥們輕抖翅膀。
他們迅速騰身而起,衝過去搶食,生怕晚上一兩步就沒得吃了。
動物園提供的大部分食物是普通的草籽或農作物種子,但偶爾也會有美味的加餐。
諸如小魚、蝦蟹、螺……
陸生禽鳥館的競爭異常激烈,想要吃上一口好的,基本全靠搶。
四隻黑頸鶴同樣被吸引了。
伸長脖子一陣猛瞧,再也顧不上找白玉的麻煩。
打頭的那一隻盯著白玉看了好一會兒,撂下狠話才離開。
「呵呵,這次算你走運,老子暫且放你一回!」
「……」
——《白玉鳥都不鳥他》
視野一下子變得開闊起來。
白玉隨意走了兩步,果不其然聽見一連串的咔嚓聲。
他並不喜歡被人們圍觀,只覺得渾身不自在。
可惜身陷囹圄,無力逃脫。
過去曾聽父親說過丹頂鶴遷徙之事,隊伍排列成巧妙的楔形,後排鶴可利用前排鶴扇翅時所產生的氣流來飛行。*
以此達成省力目的。
以父親的描述為模板,白玉想像了一番在天空中恣意翱翔的感覺——
灑脫且自由。
他很想嘗試一下。
『小玉,以後我帶你飛一次,你就知道了。不用害怕,老爸會保護好你的。』
父親抬高單側翅膀,輕拍他的脖頸,樂呵呵地許諾道。
『好!』
幼年期的白玉滿懷欣喜,被強烈的安全感牢牢包圍,『只要有您在,我什麼都不怕!』
父親口中的大遷徙隊伍。
往往由上百隻丹頂鶴組成。
身為候鳥,每年都要進行兩次遠距離的飛行,在繁殖地與越冬地之間往返。*
他們忍受不了太低的溫度,臨近冬天就要去往較為溫暖的地帶,獲取更為豐富的食物。
等到春季來臨,他們又會飛往適合繁殖的區域,找尋自己的配偶。
父親說:
『丹頂鶴一生僅有一位伴侶,雖然你媽媽是一隻白鶴,但我只要她,不會再找別的禽鳥。』
白玉懵懵懂懂地聽著,顯然對情愛一道並不理解。
至於父親說的那些好玩的事情,他很想參與,希望這一天能夠快點到來。
可現實終究是殘酷的。
次年年初,父親和其他幾位叔伯被管理員用麻繩牢牢綁縛住翅膀。
他們被拖出陸生禽鳥館,被裝進鐵製的籠子,被操控、被囚|禁。
用人類的話說就是:
『把成年鶴全部帶去另一個新開的動物園,擴充園內物種數量,物盡其用。』
尚未長大的白玉僥倖逃過一劫,可他只想待在父親的身邊,不願獨自留在這裡。
他努力撲棱著小小的翅膀衝過去,卻被穿著灰色制服的人類一把攔下。
人類單手抓起他的翅膀,往旁邊一推,口中不耐煩地說道:
『去去去,別搗亂。』
白玉呆呆地望著鐵門的方向,頭一回體會到麻木又無力的感受。
他永遠忘不掉當時的畫面——
年長丹頂鶴寬大的羽翼耷拉在地上,被一路拖行,白皙的羽毛逐漸染上灰塵。
父親掙扎著扭過頭,看向自己的孩子,那雙黑亮眼眸中的光芒一點點熄滅。
『哐——』
大卡車停靠在場館外面,伴隨著一聲巨響,車門猛地合攏在一起,遮擋住全部光線。
白玉什麼都做不了。
他只能目送那輛龐大的卡車從動物園的大門開出去,漸行漸遠,直至它縮小成一個黑點,再也看不見。
狹窄的籠子、堅固的鎖、關閉的車門,徹底擊落所有渴望振翅的念想。
生離死別是最痛苦的兩件事,小小年紀的白玉切身體會到了其中一種。
他仰天發出一聲尖銳的悲鳴。
卻再也得不到至親給予的回應。
白玉在動物園當中出生,從未見過母親。
後來被父親護在羽翼之下,沒有任何煩惱,看見直立行走的靈長類也倍感新奇。
他吃習慣了動物園提供的草籽、種子,沒覺得有哪裡不對。
可父親跟他說,野外還有更多好吃的東西,有機會肯定帶他去嘗一嘗。
白玉對此心懷憧憬。
甚至還設想過先吃哪一種。
直到失去父親,他終於明白自己不過是一隻囚困的籠中之鳥。
哪都不能去,肆意飛翔更是一種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奢望。
翅膀變成了維持平衡的工具。
而不是用來飛。
因此,對於黑頸鶴們給予的欺壓,白玉連反抗都懶得。
即使打贏了又如何?
還是一樣無法離開這裡。
他任由自己一寸寸向下墜。
在徹底沉入烏黑的淤泥前,忽然間想起了什麼。
白玉又向前走了幾步,透過人群之間的縫隙,將視線投向斜對面的某個位置。
像火一樣的赤紅,真好看。
他有時候會偷偷看她。
不過她總是在睡覺,把腦袋埋在翅膀里,跟其餘樂忠於表演的金剛鸚鵡不一樣,非常有個性。
想不注意到都難。
她擁有獨屬於自己的生活節奏。
並不會被別的禽鳥所影響。
白玉有些羨慕。
還心生嚮往。
此時此刻,那隻紅綠金剛鸚鵡站在鐵製的橫杆上面,高昂著頭,遙遙地望過來。
其實兩個場館之間的真實距離並不算遠,可是由於鋼化玻璃的存在,短短几步路已變作天塹。
白玉難以確定她是不是在看自己,也無法勒令自己過快的心跳回歸常態。
心間湧上一股微妙的衝動,他忽然想高聲鳴叫,還想跳躍舞蹈。
這是鶴求偶的本能。
明明被困在這種看不見希望的地方,卻膽敢喜歡一隻金剛鸚鵡……
他是不是瘋掉了?
(本章完)
作者說:白玉:開啟一隻鳥的熱戀.jpg
阿緋:?
*遷徙知識點來源度娘。
☆推cp古穿預收:
《工具人被迫走戀愛線》by夏至大寒↓
安沐芷因為一場意外險些喪命,被路過的男主救了一把。
禮尚往來,她準備也救男主一回,然後兩清。
拿著穿書劇情,安沐芷覺得這事再簡單不過,不就是做一回工具人嘛。
前期去當一隻貓,關鍵時替男主擋災,幫助他避過死劫;
等到後期,她就自由了。
安沐芷變成了一隻混吃等死的貓。
悠閒地曬太陽,順便幫點忙,可現實卻是,她被人養成了一隻小肥喵。
某天,安沐芷窩在男主攝政王祝祁延的懷裡小憩。
她感受著大手的輕撫,舒服得直哼哼,睡意朦朧間,她聽見了一聲呢喃低語。
「你是我的貓……我的。」
安沐芷眯縫著眼,向上看去——
那個男人向來沉默寡言、冷淡疏離,此時卻對著她,露出了一抹溫柔的笑意。
身為一個工具人,安沐芷早已做好讓貓「原地去世」的準備,連假死後,她要去哪遊玩、和誰定親都想好了,可奇怪的是……
她不僅推動了劇情線,改寫了原本的BE結局。
而且,戀愛線似乎也被她推動了。
感謝鴨鴨這麼可愛×1 的地雷
感謝 hosojsh×17 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