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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三:中意

2024-11-16 12:02:20 作者: 浮玉山前
  新火賞來前,公主府依舊吃著冷食。

  浮雲卿啃著棗錮,眼巴巴地望著櫸木窗子外。

  「新火怎麼還沒到呀。」

  浮雲卿掰開一塊棗錮,蘸到酸醬碟里,旋一圈。棗錮吃多,噎得慌,配著濃稠的麥粥,吃幾口肚就漲了。

  第一日這樣吃,新鮮勁還在,並不覺著難捱。連著吃了三日,早膩得透透的。

  「公主,您再熬會兒,快到了。」

  側犯安慰道。見浮雲卿的筷著舉在半空未落,側犯把筷托擺得近了些。

  只見浮雲卿依舊望著窗外出神,倏爾站起身來,走到閣樓前。

  敬亭頤與卓暘也放下筷,站在她左右。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有團模糊的螺青影,慢慢挪近。

  挪動的身影不甚清晰,但他手裡捧著的,那盞被翠鳥金絲罩環著的桕燭,分外清楚。

  「新火來嘍!」

  蒼巴高呼作揖,把那盞桕燭,穩穩地遞到浮雲卿手裡。

  浮雲卿朝側犯遞了個眼色,側犯便挪步上前,把一袋金瓜子送到蒼巴懷裡。

  「這些小東西,還請中貴人笑納。」

  蒼巴不迭答應,說哪裡,哪裡,一面把香袋往袖裡放。

  「噯,公主您把桕燭放到桌上罷。畢竟是火,還是很危險的。」

  浮雲卿樂得過頭,滿心想著日後的美味珍饈,被蒼巴一點,忙轉身把桕燭放到桌上。輕輕摘掉燈罩,躍動的火苗驀然竄了出來。

  一桌冷粥冷菜,像極了一灘發臭發綠的死水。火苗好似把膳食也照暖了,照香了,照清了一條食河。

  忽地想到什麼,蒼巴又開口:「今年官家給咱們公主府多送來兩根燭,是特意給兩位夫子的。」

  說著一側身,便見禪婆子兩手各持著燭火盞迤邐而來。

  

  蒼巴解釋道:「方才小底跟著婆子進府,走到半路,有兩盞燈燭的外罩忽然漏了風,火苗差點熄滅。婆子給我指了珍饈閣的路,自個兒去倉庫踅摸新的燈罩,這才來晚了些。」

  話音剛落,禪婆子便把兩盞雜燭都推到了兩位夫子手裡。

  藉此時機,蒼巴搭腔道:「兩位夫子,還不快謝過官家隆恩。」

  那廂卓暘還在想著這小黃門的背景時,敬亭頤已經遊刃有餘地行了禮,說了一套捧哏話。

  三言兩語間,便把人給送了回去。

  禪婆子叫來幾個身強力壯的男漢,讓人把小廚房的冷食倒在桶里,餵給巷外的雞犬,把瓮里的冷水倒出來澆花。珍饈閣里的這桌冷食,也給掃得乾淨。

  「公主,火禁結束了。您想吃什麼,奴家讓周廚立馬去做。」禪婆子想著麥婆子囑咐她的話,竭盡力氣軟了話聲。她這輩子都沒說過這般肉麻的話。

  叵奈浮雲卿的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自然沒察覺出她的語氣變化之大。

  浮雲卿盯著敬亭頤手裡的蠟燭,總覺得這燭火跟給自己的不一樣。

  自己手裡是看慣了的桕燭焰火,可敬亭頤那盞燭火,是她從未見過的。

  「敬先生,我能看看你的燭盞麼?」

  「當然。」

  敬亭頤貼心地在盞外裹了層綢錦,遞給浮雲卿。

  兩人相處,卓暘便顯得十分多餘。他初來乍到,自然不如敬亭頤對府里熟悉。於是倚著廊柱,問禪婆子:「您方才對這位小黃門郎的態度很是不同。他是有什麼來歷麼?」

  禪婆子不欲多說,頂著卓暘求知若渴的目光,隨口糊弄道:「禁中的事,夫子莫要打聽了。」

  卓暘嗤笑一聲,繼續說道:「我方才瞥見,這小黃門腰間別著一塊墨魚玉佩。上次官家將我倆宣入禁中,內侍大監在旁伺候。當時這塊玉佩是內侍大監佩戴著的。這小黃門,應該是大監身邊的人罷。」

  禪婆子看他作思慮狀,本想說不是,結果被他搶話道:「我再猜猜,方才那位,應是大監的乾兒子,蒼巴。先前我也跟在官家身邊,聽官家提過這麼一嘴,便記下了。」

  禪婆子不曾想到,看似是莽夫的卓暘,竟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先生聰明,什麼事都記得清楚。您與我同是禁中出來的人,應當知道什麼話該問,什麼不該問;什麼話該說,什麼不該說。」


  「自然。」

  言訖,驟然與禪婆子一同回望。

  越過垂落下來的細箴竹簾,放眼眄視,浮雲卿與敬亭頤攀談甚歡。

  敬亭頤把浮雲卿哄得開心,兩道身姿,有意無意的,離得愈來愈近。

  禪婆子抄著手,卓暘欹著柱,兩人默不作聲,靜靜地看著裡面的動靜。

  浮雲卿好似對敬亭頤的一切事都感到好奇。

  好奇他的過往,好奇他的作息,好奇他閒暇時的娛樂。

  「敬先生,明日你與卓先生一同陪我去永昌陵掃墓罷。」

  浮雲卿抬眸,鴉羽般的眼睫輕輕顫起,話語虔誠肯定。

  敬亭頤沒有立即回應,他在等著浮雲卿解釋緣由。

  「往年清明,皇子皇女都會到永昌陵掃墓。兄姊們都各成家室,帶著家眷前去,獨我隻身一人。今年不同嚜,府里來了新人。我想叫你倆去撐撐場子,省得到時兄姊們又拿婚姻之事揶揄我。」

  敬亭頤說是麼,含笑問:「他們都是怎麼揶揄公主的?」

  浮雲卿並未多想,順著話頭回著:「噢,這事麼,無非就是催我找個中意的駙馬都尉,快些成婚。宗室里,數我最小。先前還不覺著,及笄建府後,這家催,那家也催。」

  似乎女子生來就為著尋郎子一事。幼時訂下娃娃親,或是及笄後榜下捉婿,總得把自個兒嫁出去。不想嫁,不願嫁,便惹得滿身流言蜚語。

  浮雲卿想及施素妝與榮緩緩,仨人皆未成婚,皆受著催婚的罪。

  不同的是,施素妝與榮緩緩都被指過婚,而官家雖是催,卻把選擇郎子的事,更多的交給浮雲卿自己來辦。

  敬亭頤看她捧著燭盞,一臉認真,忽地就生發出惻隱之心。

  推敲一番詞句後,小心試探道:「那公主,可有中意的?」

  「什麼?」浮雲卿聞言,無意間攥緊手裡的燭盞,指腹扣著那層綢錦,靜靜摩挲。未幾,登時反應過來,敬亭頤是在問她,有沒有中意的駙馬。

  她把頭仰得更高,看見敬亭頤流暢的下頜,面容闃然。

  她望得仔細,難得從那雙素來沉寂溫吞的眸里,品出幾分暴雨將至的波瀾。

  浮雲卿迂迴道:「不如敬先生先回我,願意同我一道掃墓麼?」

  她敘述事情時,話語捎帶上了卓暘,給自己的私心打一層掩飾。可她審慎詢問時,只問敬亭頤一人。

  她的野心,她的欲望,此刻昭然若揭。她把自己空蕩寂寥的心拋出來,耐心等著被闐滿。

  敬亭頤倏覺口乾舌燥。恍如有一架戽斗在舀干他喉管里的水,就連吞咽都顯得艱難。

  晦澀的話匯成風,偏生要往他心頭裡鑽,漲到闐噎,才堪堪止住。

  甫一頷首,便看見浮雲卿眉眼彎了起來。

  「我有中意的。」她笑得肆意張揚,忽而話頭一轉,「但現下不能說,我得再觀摩觀摩。」

  敬亭頤眸里一閃而過的驚詫落寞,被浮雲卿看在眼裡。

  「那也好。」

  浮雲卿「哎唷」一聲,「這燭盞真熱,燙手。」

  「給我罷。」

  言訖,敬亭頤伸出手,墊在燭盞下面。

  他的手滯留在半空,只要浮雲卿鬆手,燭盞便會穩當地落在他手裡。

  可浮雲卿沒放手。

  「敬先生,你把手伸過來,放在燭盞兩邊,這樣拿得穩,不要從下面托舉。」

  敬亭頤說好。

  他怎麼會看不出浮雲卿的心思。

  他的指節細長,探出去後,不僅裹住了燭盞,也緊緊覆蓋著那雙溫暖的柔荑。

  敬亭頤的掌心攏著浮雲卿的手背,他能清晰感受到,她血管脈動的頻率。一下,再一下,順著指腹,傳到他延宕停滯的腦中。

  浮雲卿並未多做停留,手飛快地抽離出來,不曾想餘力反推到燭盞上,燭火稍稍傾斜,一滴燭淚便擦過敬亭頤的手腕,留下一片泛紅的灼痕。

  浮雲卿慌得手忙腳亂起來,期期艾艾,好似被燙到是她。

  「疼不疼啊,我去叫大夫過來。」

  說著就轉身想走。


  「不礙事的。」敬亭頤騰出右手,穩穩抓住浮雲卿的手腕,將她撈回身前。

  浮雲卿局促不安,眉頭皺得像捏亂的紙,眼睛眨得飛快,盯著那處灼痕,顫聲問:「真的沒事麼。」

  「嗯。」敬亭頤瞧她慌張無措的模樣,霎是可愛。

  後來隨口胡謅了個理由,將這事搪塞過去。

  從麥婆子端著燭盞過來時,敬亭頤便認出了這兩盞與賜給浮雲卿那一盞的不同。

  桕燭,桕蠟製成,燭溫高,明亮耐燒。而他手裡的是雜燭,菽混著蠟製成,燭溫低,黯淡,不耐燒。

  雜燭不似常燭,不會灼傷皮膚,留下可怖的水泡。更多時候,是特定場合的調.情物。

  一瞬痛感,剩下全被細細密密的酥麻感淹沒。

  燭火葳蕤,是將熄的慘澹模樣。

  敬亭頤端起燭盞,一滴接一滴地,滴在手腕灼痕處。

  有時,兩人做的事情,換成一人來做,便是近乎病態的自虐。

  紅意來得快,消失得也快。只有重複不斷地碾磨,灼痕才會刻得更深,才能撐得更久。

  撐到套出浮雲卿嘴裡的「中意人」才好。

  (本章完)

  作者說:小浮云:敬先生,原來你喜歡這樣式兒的嘛……

  夫子:公主喜歡,我便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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