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發生的事, 證明禹元瑋極有先見之明。
他爹的政敵既然鐵了心要與他家為敵,又如何能容忍他這個兒子僭越成事呢?
第一回諫言被駁,他有些失望, 尤其是父親還對他冷嘲熱諷:
「早與你說過,尚公主者,不得參與朝政。你若當年,肯聽我一句勸,先成家再科考, 如今在我的扶持下,只怕早已入了內閣,到時你想說什麼, 誰敢不聽?哪還會受如今的窩囊氣!」
「父親!」禹元瑋氣憤地回答:「當年, 是我不願成家的嗎?若非你門第之見太深,棒打鴛鴦,讓我與秋娘天人永隔,我何苦於此!」
「秋娘秋娘,都這麼多年了, 你還忘不掉一個低賤的丫鬟?你失心瘋了不成!」禹相指著他鼻子的手微微顫抖:「她不過一個賤籍丫鬟,便是與你做妾都不配,你竟還想娶她為妻?若當年我真的答應, 你做官以後, 豈不要成了天大的笑話!」
「所以你就狠心, 發賣了她!」禹元瑋紅著眼,咬牙切齒道。
「與你說過多少回,我只是命人送她嫁人, 是她自己性子烈, 從馬車上跳了下去, 被馬蹄子踩死。」禹相冷哼。
禹元瑋閉了閉眼,無論過了多少年,再想起那張面龐,他依舊痛徹心扉。「怎麼樣都好。」他長嘆道:「秋娘死了,我娶誰不都一樣。如今,我都做了十來年的駙馬爺,與長公主,也有了兩個孩兒。再提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禹相冷哼:「說得好聽,可看你做的這些事,就知道你從未有一天放下過政事。」
「我放不下的是黎民百姓!」禹元瑋義正嚴辭道:「父親,你為相二十年,日日都在朝堂之上,算計著自己的利益得失,謀算著家族的榮辱興衰,你可還想過,那些可憐的百姓何去何從啊?」
禹相沉默片刻,冷冷道:「他們是聖上的子民,不是我的。」
廣袖輕拂,便逕自離去。
禹元瑋倏然一嘆,回了公主府,繼續做他的清閒駙馬,不再過問朝事。
不過他並未氣餒,而是靜下心來,一邊安排人在何家村的何月茗拜入縣學讀書,一邊通過書信,繼續為他解惑,同時等待時機。
老天爺並未讓他等待太久。
轉眼便過去一年,天下果然大旱,旱災引發饑荒,有些窮苦百姓已經開始逃荒。
尤其是江南三府,這個本該是朝廷糧倉錢庫的地界,已連續三季都收不上來足夠的稅糧。
朝中,聖上的脾氣日漸暴躁,常罵朝臣無能:「平日裡,你們個個都是飽讀詩書的棟樑之才。爭辯起來,舌燦蓮花,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現在呢?朕要你們商量如何安撫江南災民,怎麼?都啞巴了?」
如此罵了半月,不知是誰悄聲咕噥了一句:「若是早早將禹駙馬爺帶回來的種子種下去,如今哪還能有饑荒?」
皇帝回過神來,立即宣旨:「禹元瑋呢?傳他過來!」
——
玉米、馬鈴薯這兩樣高產之極的寶貴糧食,歷經艱辛,總算是在出現的第三年被推廣開來。
緊隨其後的,還有何家人又種成功的紅薯。
禹元瑋離去前如此看重這玉米,何月茗便打定主意,這回的糧食,不賣給『大老爺』了,曬乾了碾成粉,全都囤進糧倉里!
九月收穫的紅薯,及後來又收上來的一茬土豆,也都小心保存到花了大價錢挖的地窖里去。
第二年,天下旱情越發嚴重,何家村里也有人支撐不下去了。
此時朝廷明令禁止糧鋪囤積居奇,高價售糧。
可商人們不甘心就此失去發財的大好時機,乾脆半關店門,逐日限量拋售,售盡便關店。
他們如此作為,導致糧食越發有價無市,於是黑市中的糧價便節節攀高。
他們再偷偷運糧到黑市中脫手。
價格高至二十五文一斤!還日漸都有攀升的趨勢。
何月茗見狀不對,便在家中,從鄉里鄉親家開始,以三文一斤的價,將玉米、土豆、紅薯等糧食賣給他們。
當然,他做這些都是打著那位南洋來的大老爺的旗號。
提前說好,這些糧食都是南洋來的種子種出來的,都能飽腹,不過味道不好,所以只賣三文一斤。
家裡還有陳糧沒吃完的人家都在觀望,可早已斷炊,有錢都買不來糧食的人家卻等不及了。試探性地買了一斤兩斤回去,照著何家教的辦法做了,吃到肚子裡後,那久違的飽腹感讓他們熱淚盈眶。
等了一晚上,肚子也沒有難受,而是恢復了力氣,那些人家大喜,連忙揣上家裡全部的現錢,買了幾百斤回去。
他們在家裡狼吞虎咽的樣子就是最好的招牌。
本來還在觀望的人家也被說服了,紛紛來買。
何月茗也大方,賣完手中有的糧食之後,轉眼又到了該播種的季節,又問大家,要不要買種子回去,等到秋收,就不用花錢來買了。
若有那家中已經捉襟見肘的,他還大方表示,可以先記名賒帳,等收上來糧食了,再慢慢還帳。
有的人家,聽完這話,當場便給何家人跪下了,邊磕頭邊哽咽道:「曾光、阿茗,謝謝,謝謝你們。以後你們就是我的再造恩人,誰要再敢說你們的不是,我上去就是一大嘴巴子!」
一人帶頭,其他人也紛紛表態。
何曾光有些失措,又很是高興。原本他還不樂意兒子媳婦亂做好人,但是這會兒,又覺得可以接受。
「都是鄉親,不就是要互幫互助的嗎。」
陳巧娘、何月茗連忙將人扶了起來,也是一樣的話:「從前,我們家日子難過的時候,也是村里大娘大爺、叔伯嬸子們幫襯的。眼下,我們既然有這個機緣,自然是要帶上你們一起的。」
眾人感慨不已。
等禹元瑋受封欽差大臣,領了工部浩浩蕩蕩一大群人,並一份明旨,重回何家村的時候,看到幾乎家家戶戶都笑容滿面,而且人人雖然消瘦,卻精神振奮,絲毫不像他們一路過來遇上的其他村村民一樣面黃肌瘦,慘遭饑荒折磨。
探聽之下,才知何家人過去一年的所作所為。
這回非但禹元瑋心生感慨,就連同行的工部官員也紛紛動容。
被攔下來問話的是個中年人,他仔細端詳了片刻禹元瑋的臉,忽然激動地道:「我認得你,你是何家那小子的老師!是那貴人!」
禹元瑋有些意外,卻也沒有否認,而是對他笑了笑:「是,我是阿茗的老師。」
「就知道是大老爺您!」中年人一下子就放下戒心,說話都隨意了起來。他踮起腳尖,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這串浩蕩的隊伍,奇怪地道:「大老爺,你們這身上的衣服,好像是官服吶。」
「是啊。」禹元瑋平易近人地道:「我們奉皇命,來給何家人封賞來了。」
說完這話,他便示意隊伍繼續出發,往何家行去。
那人愣了愣,忽然高興地跳了起來,跑回家道:「聖上知道何曾光家做的善事,讓貴人來封賞來了!」
消息不一會兒就傳遍了全村,只要是能走能跳的,全都往何曾光家涌了過去。
等人們趕到的時候,何曾光一家人剛擺好香案,跪在地上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
「……封何曾光為惠仁子爵,特賜黃金千兩、子爵府一座;其妻陳氏,一品誥命;欽此。」
何曾光糊裡糊塗地謝了恩,領了旨,看著由幾個隨從雙手捧到他面前的賞賜,從左到右,依次是象徵著子爵身份的錦衣華服、給他媳婦的,象徵著誥命夫人的鳳冠霞帔、金光燦燦的千兩黃金;
他呆楞了良久,嘴角才止不住地上揚。
「我,我不是做夢吧?我就是種了兩年地,我,我成爵爺了?」
陳巧娘摸著那用金銀繡線做的衣裳,也覺得自己是在夢中。
「還有我,你好歹還種了兩年地呢,我可啥都沒幹。我怎麼就當上誥命夫人了?」
禹元瑋被兩口子的反應逗得哈哈大笑,忙道:「值得值得,你們種的東西可不一般,今年旱災,這幾樣糧食救活了多少人的命啊?別的不說,剛是你們這方圓幾十里的村子,還能有今天吃飽喝足的日子,不都虧了你們吶?對了,你們今年種了多少玉米,多少馬鈴薯?還有一樣阿茗與我說的紅薯?都賣給我,我要把它們帶到江南其他兩府去,讓更多的百姓種上,如此等到來年,這場饑荒就一定能過去。」
何曾光一聽,忙道:「今年的都還在地里呢,不過我們種的多,今年有些人家打定主意要逃荒,把他們的地都便宜賣我了,足足有一百畝,五十畝玉米,五十畝地瓜。土豆已經收了,哦,就是馬鈴薯,大老爺說,這玩意也叫土豆,我覺得好記就這樣叫了。我是拿它跟玉米輪著種的,大老爺說,這對土地好。」
禹元瑋點點頭,對著身邊一名工部官員道:「都記下來。」
「是。」那人聽話地照做。
「老師,我家種的若不夠,你們還可以收村里鄉親們的。只要給他們留下足夠的口糧,旁的,按五文錢一斤收就足夠了。」何月茗趁機提議道。
禹元瑋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又環視一圈,見何家牆外站了密密麻麻的村民,心知這小子不但是想憑此再賣村民們一個好,也是不想村民們太過眼紅自家。
也罷,江南三府地,那麼多戶人家,需要的量本來就大,做個順水人情也不是不好。
「可以。」
村民們喜笑顏開,對何曾光一家更感恩戴德了。
——
有了何家給的三樣畝產驚人的糧食,又有禹元瑋領著工部的人整日馬不停蹄地忙活,這年年底,多數江南百姓都種上了當季的土豆,勒緊褲腰帶,憑藉朝廷發放的些許賑災糧,終究是熬到了二月初,土豆堪堪初熟的時候。
有些人實在撐不下去了,當即挖了兩株,雖然那些土豆個頭都很小,可是烤熟了,總是能吃的。
百姓們便一天挖一兩株,總算是等到了二月底完全成熟的時候。等收上來千八百斤大個頭的土豆,人們都忍不住喜極而泣,面向京師,三跪九叩。
靠著土豆,他們又撐到了玉米下地、抽苗、長成,等到豐收時,大家總算是吃到了另一種口味的食物。
既然百姓們都不缺糧食了,黑市裡的糧價自然緊跟著回落,許多糧鋪掌柜們,也頂著百姓們猩紅的、憎惡的,仿佛要將他們吞吃入腹的目光,硬著頭皮將門打開,強笑著解釋:「這是好不容易收回來的陳糧,只要十文錢一斤。」
面對這樣鐵石心腸又厚顏無恥的商家,誰人不恨?
只是玉米、土豆和紅薯再如何能果腹,再如何花盡心思將其做出百般花樣來,人們最愛吃的,還得是大米飯吶!
有那些實在受不住整日吃差不多東西的,還有一些家底的,到底是黑著臉來買走一些。
這場本該是可怕的,摧毀一切的旱災,在何家人的貢獻下,在禹元瑋力挽狂瀾中,到底是被挺了過去。
又一年後,這場持續了整整兩年半的旱災,隨著綿延而來的一場秋雨,正式宣告結束。
禹元瑋因為救災得力,被破格提拔為正二品的工部尚書,打破了尚公主者不得參政的規矩,正式進入朝堂,有了實職。
他上任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將何月茗送給他的兩樣新式農具拆卸研究,花費半月時間,總算與麾下能人一通參透了這兩樣東西的奧秘,有樣學樣地打造了類似的農具,推廣開來之後,得到極大的反響。
百姓們紛紛表示,有了這兩樣東西,替他們節省了極大的力氣。
禹元瑋很高興,也因此對推陳出新農具大感興趣,剛巧,何月茗也是。
他便特意將何月茗接到身邊,繼續教他讀書的同時,也帶著他在工部每日研究此事。
何家人於是跟著來到京師。
聖上當初冊封他為子爵時,就賞賜了一座府邸,一家人都很好奇,如今禹元瑋有意相邀,他們也忍不住過來。
除了何曾光。
系統每天早上雷打不動地給他布置任務,且必須要他親自完成,他根本離不開除何家村外的任何地方!
「沒事的,當家的,我就送孩子們過去。等把他們安頓好了,我再回來照顧你。」陳巧娘體貼地說。
何曾光不想睬她,在床上氣呼呼地翻了個身。
他也想住大宅子,到京城去看看,明明他才是尊貴的爵爺吶!
「你要是走了,誰給我做飯,誰給我洗衣服?總不能叫我自己干吧?」他極其不滿地道。
陳巧娘想了想,提議道:「我給你請個廚娘回來?」
「再買個丫鬟伺候著!」何曾光生著悶氣道。
「行!」陳巧娘一口答應。
何曾光一臉意外,這麼幹脆?
「只是隔壁李家村的那個寡婦你就不要想了。」陳巧娘緊跟著一本正經地說道。
何曾光老臉一紅:「你這人,怎麼這麼不害臊呢,我這一把年紀了,人家二十出頭的小寡婦,能看上我?」
「你是年紀大,可誰讓你現在是爵爺了呢?莫說縣尊大老爺,便是州尊、府尊見了你,都得行禮。你如今可是出息了。」
何曾光被誇得有些飄飄然。
「你要納小,我也攔不住。只是好歹,你也仔細看看人。李家村的寡婦是年輕,顏色好,可她家裡一攤的破事兒,她那兩個哥哥,都是好吃懶做還愛喝酒打架的,都不是本分人。到時候,你每日被大老爺拘著到地里幹活,他們幾個扯著你的旗號在外惹事生非,欺負鄉親們。這朝廷怪罪下來,你也逃不了。別看你如今是爵爺了,可這天下,不還是皇帝萬歲爺做主的?」
「咱們家,本就是普普通通的莊稼人,在朝里,除了禹尚書,誰都不認識。若本本分分的,這輩子興許在平頭百姓里還能風風光光、體體面面的;若惹了事,遭禍了,能有誰來救咱們?」
何曾光順著她說的話一想,嘶,還真沒有!
「況且那小寡婦啊,名聲就不是個乾淨的。聽說她在閨中時,就與人不乾不淨,與那田娥不相上下。你就不怕,你每日到地里拼了命地幹活,她在家一邊用你的錢,一邊給你戴綠帽子?」陳巧娘給出最後一擊。
只因那田娥在加入郭家後不久,確實生下了個大胖小子,喜得郭老婆子跟什麼似的。
但孩子一生下來,郭老婆子立刻變了臉,非但不讓田娥坐滿月子,連每日飯食都要田娥自己做活來掙,若田娥不肯,那就活活餓死好了。
先前田娥仗著肚子裡有孩子,如何在郭老婆子面前作威作福的,孩子生下來後,郭老婆子便如何讓她加倍奉還。
她房中多出來的金銀細軟也一併叫老婆子給收走了。
田娥很是吃了一番苦頭,裝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樣子,好說歹說才藉由照顧孩子的時候,盡心盡力伺候孩子與郭老婆子,才能吃上一頓飽飯。
可久而久之,她依舊是不滿足的,竟暗地裡跟何越海勾搭成奸了。
倆人趁著月黑風高,捲走了郭老婆子所有的銀錢決定私奔,甚至連郭家那間大房子的地契,狠心的田娥都沒給留,一併賣了,拿了銀錢就跑。
絲毫不在乎她走以後,沒了錢又沒了房子,無處可去的郭老婆子帶著她那可憐的,未滿周歲的孩子該如何度日。
後來可憐的郭老婆子沒了傍身的銀錢,果然只落了個沿街乞討的下場。
不過當時年景已經開始不好了,荒年剛現,大家雖然可憐她一個老人帶著個小娃娃,也沒有多少餘力相幫。
不久之後,就有人在一座破廟裡,發現了早已斷氣多時的祖孫倆。
年前,服滿三年勞役的郭景東郭二流子居然活著回來了。
在得知此事經過後,滄桑了許多,本來眼底滿是風塵和疲憊,再無從前狡猾陰險之色的郭景東,忽然面色兇狠,眼神也變得殘忍。
「田娥!」
宛若煉獄裡歸來的惡鬼版的低喃後,好不容易回到故鄉的郭景東甚至都沒來得及喝上一杯熱茶,又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但他這次出門,是為了尋人!
郭景東挖出多年前所藏的財寶,這是他給自己留的最後一手,連他娘都沒告訴。
卻沒想到,就是這麼一手,讓他與自己的親生母親和孩子,天人永隔。
郭景東紅著眼,捧著這些錢,號召了許多人馬,讓他們去幫自己找到田娥這個狼心狗肺的賤人!
皇天不負有心人,半年之後,終究是叫他找到了那對狗男女。
彼時,田娥和何越海化名為夫妻,用偷來的那筆銀錢換了身份,置了產業,過了兩年富貴又舒坦的日子。
郭景東將那兩人五花大綁,帶回鄉里,敲鑼打鼓地遊街示眾,大聲宣告兩人的苟且之事。
甚至驚動了官府。
何越海本就有功名在身,卻做出如此奪人家財與糟糠,將人害得家破人亡的事來。
縣尊不敢隱瞞,連夜上報,沒多久上面便來了回覆:將何越海革去功名,且此生都不得再走科舉之路。
狗男女惡有惡報,實在大快人心。
但從此十里八鄉也都將田娥當成了再世狐狸精,最不安分又惡毒的女人的典範。
時常拿她來警惕所有待字閨中的女子。
若有說到誰不安分,輕佻地喜歡勾引男人的,也會用像田娥的話來形容。
何曾光登時就炸毛了:「你這婆娘,越說越不像話!老子什麼時候說要納小了!不要不要!你只管給我找個踏實本分做飯好吃的廚娘回來就好!」
說完這話,他氣呼呼地重新躺下,翻了個身,背對著陳巧娘。
看著丈夫的背影,陳巧娘卻沒有絲毫勝利的喜悅,她平平靜靜的,合衣在丈夫身邊躺下。
第二天,她還是拉著兒女到了鎮上的人伢子處,挑起了人。
不論昨天丈夫提不提,她都早就想買人了。
倒不是給丈夫納小,而是給她的一雙兒女挑選合適的僕從。
從家中有了第一筆近千兩的存銀後,陳巧娘便隱隱有了這般的想法。
只是剛開始的時候,只想給兒子阿茗買一個書童。因為她看縣學裡其他家境良好的學生身邊,都跟了一位書童。即便是家貧的,也都找了遠房親戚的孩子來。畢竟書童,也是能夠旁聽先生講課的。
後來四處乾旱,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賣人的就更多了,價錢也下降了許多。
可她那時候還看不清自家前路如何,不敢擅自做主。
畢竟大家都活不下去了,都要賣人了,你同為村里種地的鄉下人,卻要買人回去伺候?
想想都知道旁人會如何議論、敵視他們家。
可眼下不同了,天下重新太平,他們又要進京去了,還是以子爵夫人及子女的身份!
她當然要給孩子們的身邊都添上人,一是為了讓孩子們早早習慣被人伺候的日子,免得將來到了京中,乍一下遇上其他勛貴人家,太束手束腳,鬧了笑話;
二就是她這做娘的一點私心;
好容易家裡鹹魚翻身了,她怎能繼續委屈孩子們呢?
當然是要給他們她所能給的最好了!
仔細問過人伢子一些問題,拿出子爵夫人的身份讓其篩掉一批德行不好的孩子,陳巧娘便讓一雙兒女憑自己心意挑合眼緣的。
最終,何月香買了兩個比她大一歲的丫鬟,一個叫花安,一個叫李寶;
何月茗只挑了一名比他大兩歲,看起來孔武有力的少年,名叫東年;
陳巧娘想了想,還是讓人伢子叫來幾個長相清麗的廚娘。
仔細詢問過她們的情況之後,選了其中一個眼神周正,據說無夫無子,孤家寡人多年的甄娘。
甄娘原先的東家因為生意周轉不靈,只好賣掉產業回老家去,臨走前遣散了活契家僕,但甄娘為了救治病危的老父,曾將自己的活契轉為死契;
所以東家離開之前,便將她與其他簽了死契的奴僕一併賣給了人伢子。
陳巧娘覺得能為父親做到這一步的人,根子也不會壞,便將人拉到四處無人的屋子裡,與其交談了一番。
最終,甄娘紅著臉點點頭。
陳巧娘這才定下了她。
至於其他三個孩子,都是因為剛剛過去的饑荒,才被家中人給賣了。
為了多得半兩銀子,三人都是死契。
陳巧娘拿著蓋過官府大印的契書,心中很是複雜。
既有一絲髮家致富,改換門庭的雀躍,又有一種物傷其類的悲憫;
要不是他們家得了大老爺的幫助,如今與這些孩子站在一起的,是不是也會有他們家的?
壓下那些胡思亂想,她將契書收好,沖面前的孩子們溫和一笑:「不用怕,只要你們以後盡心盡力地做好該做的事,我們自然不會苛待你們。」
為了證明自己所說屬實,陳巧娘還帶著他們去買了幾匹上好的棉布,說好要給他們做衣裳。
等回到家,幾人看著這雖然寬敞舒適,可依然看得出是莊戶人家的宅子,有些意外。
能來買下人伺候的,不該是有錢人嗎?夫人不也說,自家是子爵府嗎?
堂堂爵爺就住這裡?
不等他們想出個所以然來,何曾光也到家了,看見家中憑空多出來這四個人,他也瞪大了眼。
等妻子介紹完說光是給女兒的丫鬟就有兩個,唯一的男丁也是給兒子當書童的,他拍著桌子:「胡鬧,我看你這婆娘,是當真飄了!」
陳巧娘老神在在地又介紹了甄娘:「我和孩子們去京師後,就讓甄娘在家為你做飯洗衣,今晚的飯就是她做的,你嘗嘗,合不合胃口。」
本還想說什麼的何曾光在見到眉清目秀,三十出頭仍然清麗可人的甄娘後,罕見地閉上了嘴巴。
他坐了回去,嘴裡喃喃:「敗家婆娘,住在老家多好,非要往京都跑。」
卻也不再說別的什麼了。
當晚,陳巧娘又把甄娘的身契交給了男人,淡淡地說:「記得收好,不過丟了也沒事,這是蓋了官印,在官府那備過份的,可以拿著戶籍再拿一份,不過要交錢。」
「真能折騰。」何曾光低聲抱怨著,卻伸手接過了那張身契,壓在了自己的枕頭底下。
陳巧娘面無表情。
五日後,母子三人帶著買回來的三個丫鬟書童,跟著禹元瑋派來接他們的人,進京去了。
(本章完)
作者說:明天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