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文思雅軟軟綿綿地倚在男人懷裡,兩人緊緊相擁。
等神智清醒了些,便問道:「你是怎麼發現蠻族人的牛羊都造了瘟的。」
他前世應該不曾發現這一點, 否則以他的能力,也該像這次一樣,反敗為勝才對。
不知想到了什麼,李清越的眸色冷了下來:「是有一個人告訴我的。他母親是梁人,父親是蠻族人。他在大梁長大, 有一手出色的馴馬術,我也很欣賞他。」
「說來,我們之所以能得到他的通風報信, 還要多虧了你給的傷藥。」
「怎麼說?」文思雅忙問。
「他母親當年是被蠻族人擄走, 糟蹋了以後逃回來的。所有人都知道她經歷了什麼,人們嫌她被玷污,原本定下的親事便黃了。娘家人知道她懷了身孕以後,更是嫌她丟人,將她逐出家門。他母親只好自賣其身, 淪落到了青樓,做了粗使婆子,生下他以後, 也開始接客, 才活了下來, 將他養大。」
「因他小時候和母親一起受了不少冷眼,便認定自己是蠻族人而非梁人,長大後, 便偷偷跑去蠻族的部落里, 學了一手馴馬術。因他天分卓絕, 大部落里的首領很器重他,知道他自小在大梁長大,便生出讓他回來蟄伏,替他們傳遞消息的想法。」
文思雅怔愣良久,呆呆地道:「他母親是被蠻族人糟蹋了才有這般下場,他怎能認賊作父?」
聞言,李清越卻說:「糟蹋他母親的何止是蠻族人,梁人也功不可沒。」
文思雅一噎,她腦子裡忽然竄過很多想法,又一時摸不到頭緒。
「那後來呢?」她只能問。
「他對母親是孝順的,進軍營以後,我看他做得不錯,時常賞賜,蠻族那邊也給了他不菲的酬金,他就買了棟宅子,把他娘接過去養著。這次蠻族人的牲畜遭瘟,動了夜襲的心思,他一開始還幫忙瞞著,不過後來,他娘病重,他知道我手裡有神醫給的藥,效果非凡,便來求我,自願用消息來換。」
李清越嘆了口氣,繼續說:「我當時在人前用過的,只是止血膏和解毒丹。他看見了,便以為我們王府里有一位神醫能治他母親的病。」
「其實這個人,既不認自己是梁人,也不認自己是蠻族人。」李清越說出了他的看法。「誰能待他和他娘好,他就是誰的人。蠻族生性兇殘,絕不憐惜弱小,一旦破城,必將血洗。到時他母親即便能夠活著,又能去何處尋醫問藥?他思來想去,便帶著消息,來與我做起了交易。」
文思雅點點頭:「倒也說得過去,那他現在如何了?」
李清越起先是不說話,沉默了良久良久,她便有了一個猜想。
果不其然,只聽李清越道:「這回能守住邊境,趁勝追擊深入草原,他居功至偉。可往年他私通消息,出賣軍機也證據確鑿,罪無可恕。我給了他一份回春丹,讓他救了母親性命後,就該將他軍法處置,但他求我,等母親病癒,容他與母親親自告別,然後隨我上戰場,甘當先鋒。」
「他說他想以大梁戰士的身份死在戰場上,而不是作為蠻族的細作,在眾目睽睽之下,於鬧市中被給予極刑。否則,他怕母親臉上無光。」
「他說他的出生已經是母親的恥辱,但求死時,能給母親掙份榮光。」
李清越閉了閉眼,神色凝重道:
「我成全了他。」
文思雅覆住他的手說:「他選了一條男子漢大丈夫的路,你該替他高興。」
他沒有再說話,她也沒有。
兩人相擁著,等來了天明。
——
李清越一回來,王府里便熱鬧了不少。
前院每日都能接到不少名帖,不是這家設宴,便是那家辦了什麼事,請他們去熱鬧熱鬧。
總歸,都是來攀關係的。
婆婆的身子如今在回春丹的將養下強健了許多,可她生性淡泊,見別人家裡的婆媳,都為管家權矛盾不斷,她便心有戚戚,依舊將權力全交在文思雅手裡。
按理說,李清越眼下是安北郡王,合該有自己的郡王府邸,可官家不曾提及此事,李清越又是獨子,她在這王府里,也同樣能當家作主,便不打算搬離。
於是乎,便發生了,不論外人是下帖子給平北王府,還是給安北郡王的,結果都到了她手裡的情形。
即便有安榮安華兩個大丫頭和阮媽媽幫襯,文思雅還是用了整整一天時間,才把這些名帖細細看完。
那些身份不夠,顯然只是為攀附而來的人家,可以不去。但他們送了什麼過來,有沒有逾制之物,都要查看一番,登記造冊,若所求甚大,就得安排一份旗鼓相當的回禮,用以婉拒;
關係還可以,但又不曾親近到她非去不可的人家,也得準備一份回禮;
有三家,卻是必須到場的。
分別是她父親安東伯的壽宴、魯國公府嫡幼孫的婚宴、和雅安大長公主的春日宴;
安榮拿起被她丟在一旁的一張名帖,道:「這是勇國公府舉辦的馬球賽,郡王妃不是念叨一年了?如今好容易能去了,帖子也送來了,怎就不去了?」
文思雅看了一眼,道:「四月總共三十天,母親剛與我說,宮裡只怕還要辦一場慶功宴,讓我早做準備,哪還有功夫去打馬球?左右我缺席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今年不去也不打緊。」
馬球是她年輕時最愛玩的。嫁到永宣侯府後,齊承允卻覺得一群人騎著馬追一顆球的遊戲很是愚蠢,為了討他歡心,她便也放棄了。重生歸來便要待嫁,嫁人後又很快懷孕生子,她雖惦記著想玩,卻總也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去。
文思雅喟嘆一聲,卻也沒有往心上去。
活了大半輩子,她深諳取捨之道。
本就是為了名利地位而來,眼下她已求仁得仁,何必矯情於一小小缺憾。
安榮本就只是隨意提及,生怕主子是看漏了。既然她發了話是刻意不去的,她便也將名帖丟到一旁。
那些人可以不到,禮卻是少不得的人家,都可以交予安榮安華並阮媽媽去辦。兩個丫頭跟了她這兩年,也有了經驗,應付得過來。再有阮媽媽看著,更出不了錯,文思雅便躲了個懶,躺下小憩了一會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臉上莫名其妙挨了兩下,文思雅驚醒了過來,順便抓到了一隻肉肉的小手。
「娘,娘。」映入眼帘的,是小兒子舒哥兒露出四顆小米粒的笑容。
文思雅又好氣又好笑地點了點他額頭:「又是你這個臭小子。」
兄弟倆雖是雙生子,摸樣一致,都像極了李清越,性情卻天差地別。
老大朔哥兒安安靜靜地,喜歡拿著一雙眼睛研究周遭事物,人只要跟他說話,他便瞬也不瞬地盯著那人,好像聽得懂一樣。
老二舒哥兒卻是個調皮搗蛋,精力旺盛的小魔王,不論眼前是人還是物,都喜歡上手去抓,抓到了還要用力搖晃,一身力氣跟小牛犢似的,連看著他的小丫頭,要奪走他手上不合適的玩具時,都要使出全力。
「怎麼,他總是來煩你嗎?」
一旁傳來李清越的聲音,她這才發現外出應酬的男人不知何時也回來了。「吃完酒了?」
「早就吃完了,我一向不愛與那些人打交道,只是回來的時候,遇到了個有意思的人,這才耽擱了。」李清越回答,右手已經捏住了小兒子肥嘟嘟的臉頰。「這小子太能鬧騰,一點都不像他大哥一樣穩重。」
文思雅笑了起來:「一歲大的娃娃,也值得你用穩重這個詞。」但出於母親公正的愛,她忍不住摟緊了小兒子,為他說話:「舒哥兒是好孩子,只是生了一身大力氣,每日不使出來,便渾身難受。不過這樣也好,將來長大了,肯定像你一樣,能征戰沙場,頂天立地。」
李清越眼睛都亮了:「你願意他將來從軍?」
文思雅頓了頓,還是決定坦然道:「身為母親,我當然不願意兒子去涉險,只盼著他能一世平安喜樂。可他將來若有這壯志,我自然不會阻攔。你和父親都是拼了性命才掙下這份家業,必然要後繼有人。我雖沒有什麼見識,卻也知道,想要子孫出息,就不能一貫溺愛,將他綁在身邊的道理。」
這是她曾經血一般的教訓。
永宣侯府也是武將出身,祖宗累死累活打下了一片基業,後代子孫卻貪生怕死,貪圖享樂,最終,家業凋零,里子面子全都丟盡了。
她的子濯也是,她將他保護得太好了,什麼陰謀詭計,都是瞞著他做的,以至於那孩子天性單純,沒什麼大志。
看了齊子譽後來的成就,今生又嫁給了李清越這樣的男人,她終於明白,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的意思。
不論出身如何,人這一生必然有各自的志向。所求越大,所受苦寒便越多,好似大冬天凌霜傲雪的梅花,不經一番冰徹骨,哪得撲鼻香?
她的朔哥兒、舒哥兒,不論將來想走什麼路,從文或從武,求權勢還是求富貴安逸,她都不會再阻攔,也不會再強求。
李清越自是不知她這番感慨,他只是認真地凝視著這個讓他驚喜不斷的妻子,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柔荑道:「能娶你為妻,是我李清越的福氣。」
這般直白的話,叫她羞紅了臉。「當著孩子的面,渾說什麼呢。」
舒哥兒適時地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笑了起來,好像真的聽懂了一樣。
李清越毫不客氣地點了一下他的小腦門,嫌棄道:「他現在能懂什麼。」
似是不滿父親對自己的輕視,舒哥兒胖乎乎圓滾滾的身子猛地一下往李清越那邊倒去,如願地被眼疾手快的父親接到懷中以後,咿咿呀呀地用口水打濕了後者胸口一大片的衣襟。
「你這臭小子!」李清越發誓,若這小子再大兩歲,他絕對把他屁股打腫!
文思雅捂嘴直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