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和後院那些妾室通房多年來未曾誕下男丁, 自知絕嗣的父親便開始他醉生夢死的日子,仿佛只要他在外人面前繼續揮金如土,就能討回他男人的顏面, 他便依舊是貴不可言的安東伯。
又或者,是他知道自己去後,伯府的一切——爵位、銀錢和府邸,他都帶不走,也留不住。
因為天下就沒有將家業留給女兒的道理。
他如今年歲也大了, 再怎麼一任一任地往府內抬年輕貌美的新妾,也很難再有兒子。
事實上,前世她嫁到侯府的第三年, 他的父親便從旁系親族中認了一名幼童, 抱養回來,記入族譜,後來更是繼承了爵位。
既然這些最終都會落於旁系之手,安東伯便想,他何不在活著的時候, 大肆揮霍,先叫自己高興?
都說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
可她的父親, 卻寧可為一盞琉璃燈, 一件死物, 一擲千金,也不願為她攢份體面的嫁妝,送她嫁個好人家。
寧可去旁系親族中抱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回來繼承爵位, 也不願多看一眼她的子濯。
文思雅是真的想不通, 一樣涼薄、甚至更加陰狠如她, 前世有了子濯以後,尚會為了自己的孩子,殫心竭慮,苦心謀劃。
怎麼就她的這雙父母,一次也未曾替她著想過呢?
念及此處,她眸色更冷,也熄了與他們據理力爭的打算。
將手中帳本丟與安榮,她緩緩開口道:「身為女兒,親自張口討要嫁妝實在難看,可再難看,為了自個兒的將來,我也只能開口了。既然家中,一年尚有萬貫的進項,就請父親母親,為我攢一副萬貫的嫁妝吧。夫家也不必顯赫,哪怕是從來年進士里挑個落第的,我也認了。若不然,便將每年贈與慈安寺的香火錢斷了,交予我,讓女兒代師傅們在佛前,替你們二老,求一世榮華。」
她無不嘲諷地說完,轉身就離開了此地。任由安東伯氣得在身後直叫:「給我回來!」
文思雅充耳不聞,繡著彩蝶的裙角很快消失在迴廊盡頭。
「這孽畜,越發不成樣子!」安東伯忍不住將怒火發泄在了一旁的伯夫人身上:「都是你慣的!還在閨中的姑娘家,管什麼家,家沒見她管得如何井井有條,脾氣倒是日漸得大了!她如此做派,傳了出去,還有什麼好人家敢上門提親!」
伯夫人泣訴道:「伯爺慣是會冤枉人,雅姐兒自小主意大,我哪裡管得了她,況且她掌中饋,不也是伯爺您點的頭嘛?」
安東伯一哽,隨即更是大聲道:「還不是怪你,連幾個刁奴都拿捏不住,外頭一文錢的雞蛋,那黑了心肝的刁奴報你一貫,你不由分說就給了錢,事情敗露,你還差點反叫刁奴拿捏!如此無知無能,我如何叫你管家?若非家裡沒個上的了台面的人,我能叫她管家?」
說起此事,伯夫人確實心虛,不敢再接茬,只垂下頭去,因為丈夫的羞辱,哀哀地哭。
等過了一會兒,她又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說:「看來雅姐兒是打定了主意不嫁侯府,咱們該如何是好。」
此時天色已暗,屋中早已點起了燈燭。
燭光輕輕晃動,忽明忽暗的光線落在安東伯的臉上,使得他的臉色,看起來更是猙獰。
「還能如何,她鐵了心不嫁,咱們還真能將她綁上花轎,押去齊府?我可丟不起那人!既然她不想享福,那就由她!落第進士是吧,我便如她所願,替她尋上一個!」
伯夫人不敢看他,低聲應是。
當晚,伯夫人身邊的親信,趁著夜色,跑了一趟侯府。
一名下人帶來消息時,文思雅已經用過晚膳,正在沐浴。
她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曉,另一名大丫鬟安平賞了來人一串錢,將其打發走了。
文思雅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心中大安。
她終於徹底脫離了永宣侯府。
「可是姑娘,老爺若真要為你尋個落第進士可如何是好?」安榮一邊為她洗髮,一邊擔心地問。
文思雅輕笑:「求之不得。」
一旁正在收拾她衣物的安平動作一頓,很快又若無其事地退了出去。
文思雅淡淡地瞥了她離去時的背影一眼,嘴角勾了勾。
既然已經與父母撕破了臉,她當然不會再把自己的婚事全權交託給他們。
出家只不過是話趕話,她縱然是厭了侯府的勾心鬥角,不願再回去,與他們斗個你死我活。可她也沒過夠富貴榮華的日子呀!重生回來,她放得下外在的面子,不會再管他人如何想她,看她。可日子卻是自己過的,在吃穿用度上,她上輩子如何,這輩子也不能差了。
方才在廳中,她忽地想起來,來年春闈,會出現一個將來了不得的人物。他雖是落第之人,年歲也有二十五,可在將來,新皇繼位之時,大權在握,執掌朝政。與……那齊子譽一文一武,並稱為新皇的左膀右臂。
她記得,這人長得十分俊秀,書香滿身,一言一行自有一股風流。只是家裡父母去得都不是時候,兩個都在他即將赴京趕考時出事。為了安葬父母,他又散盡了家財,只得在家鄉一邊守孝,一邊掙錢,一直到明年才會來京。
他都二十五歲的人了,至今尚未婚配,家裡又窮,文章做得也很一般,喜歡榜下捉婿的勛貴清流都看不上他。
若她父親因今日之事惱羞成怒,刻意想尋個表面上過得去,實則羞辱她的人選,而找上此人,那她確實求之不得!
又或者,她提前布局,引父親去找他呢?
文思雅細細盤算起來。
——
沐浴完了,文思雅渾身輕鬆地起身。
兩個小丫鬟迎了上來,一人捧著一塊大塊的方巾,一個為她擦乾身上水跡,一個絞發。
文思雅氣定神閒地任由丫鬟們施為,她的目光不自覺得落在對面銅鏡里映射出的年輕軀體上。
她愣愣地看了一會兒,直到安榮捧來小衣,為她穿上。
她回過神來,目光也順著安榮的動作,落在自己身上。
不比大姐姐安思雨的體弱多病,自小,她便是健康又活潑的,愛跑愛鬧,尤其是馬球毽子這些遊戲,更是她每日都少不得的惦記。也因此,她生得凹凸有致。
只是她那會兒,並不喜歡這樣的自己。總覺得太過豐腴,皮膚也黑,不夠好看。
直到後來上了年紀,才知道身上多些肉,多撐得起氣度。再見到那些閨中的小姑娘,她的目光也會不由自主地隨著那些活潑好動的跑。她便忍不住問自己,怎麼年輕時候,就那樣瞧不上自己呢?
那時候她看了眼身邊,年輕時身量纖纖,上了年紀卻總被說面相刻薄的貴婦人,恍然想到幼年時,還未出閣的大姐姐常常『語重心長』地對她說什麼,對女兒家美貌最盛的讚譽之詞,應是仙姿佚貌、冰肌玉骨。她這樣總往外跑,將自己曬得黑黝黝又壯實的,將來如何能找個好夫家。
她便看著肌膚賽雪、弱柳扶風的大姐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呵。」文思雅不禁和當初恍然大悟時一樣,笑了起來,撫摸著自己光潔細膩的手臂內側,眼中是滿滿的譏諷。
她那偽善的大姐姐呀,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善妒了。
明明妒忌她的健康,她的好身體,卻用言語,叫她對自己所擁有的長處自慚形穢了多年,反過來去羨慕她的柔弱,她的一切。
想到剛嫁給齊承允後的那些年,為了得到丈夫的心,她甚至模仿過安思雨的言行舉止,文思雅便覺得羞恥。
罷了,總歸她如今重生了,不會有人知道她曾經做過什麼,往後,她自是不會再做這等蠢事。
夜漸漸深了,文思雅卻沒有睡意,或許是先前在慈安寺小憩過,又或許是回到自個兒閨房,看著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擺設,她才真的有自己回來了的感覺。
嫁到侯府三十多年,她就只在二老還在世時,因三朝回門、每年初二外嫁女歸家的慣例回來過。等二老雙雙去世,她就再沒回過此處。
故地重遊,她很是激動地將自己屋中瞧了個遍,尤其是幾處她藏東西的地方。
有些東西她很快就想到用處和收藏起來的原因,有些東西,她卻要凝眉想上許久,緊接著,她就會失笑。
為自己年少時的奇思妙想而笑,又或者是,胡思亂想。
等看完所有,已是月上中天的深夜了。守夜的安榮早就忍不住熟睡了過去,文思雅也終於有了一絲睡意,她將東西都放回原處,獨獨將找到的一千兩銀票妥帖藏好。這才脫鞋,躺到了床上。
臨睡前,她忽又想起今日系統長樂那兌來的養容丸,忙爬起來找。
所幸是她身上的東西,丫鬟們不敢隨意處置。那瓶價值一百積分的養容丸,就被丫鬟安平擱在了梳妝檯上。
文思雅打開瓷瓶,倒出一粒,本打算和水吞下,孰料藥丸一入口,便化作一灘清涼液體,她連忙咽下。
不多時,便覺得四肢百骸都被一股暖流包圍,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哈欠,睡意朦朧地行至床上躺下,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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