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也吃。」小妮舉起調羹, 裡頭有一顆白白胖胖的元宵,討好地送到張琴嘴邊。
「小妮乖,你自己吃, 媽媽等爸爸回來再吃。」
張琴眼裡的慈愛都快溢出來,三個女兒都貼心,但小妮對家人尤其大方,普通孩子在這個年紀,最是護食, 小妮卻不管自己有多少,都要先分享給家裡人。就好比現在,張琴怕她年紀小, 容易積食, 只給了她三個元宵,她卻惦記著要先給媽媽吃。
小妮看了眼灶台,那裡確實還有不少沒煮熟的元宵,她這才放心吃自己碗裡的。
也就是這個時候,楊定回來了, 但他身後還跟了好幾個人,其中一個,正是楊啟。
張琴起身招呼他們, 但在看清楊啟臉上的表情時, 心裡就有了一個猜想。
「張琴, 陳紅來找過你嗎?」楊啟陰沉著臉問。
果然!
張琴搖了搖頭:「分完豬肉以後,再也沒有見過。」
「楊定媳婦兒,讓孩子們先進屋去, 咱們有幾句話想問問你。」說話的是大隊長楊大石, 他的臉色也不好看, 但到底還顧及著孩子們在場。
張琴也不願意孩子們過早接觸這些大人的齷齪事,免得污了耳朵,於是交代大妮帶著妹妹們回屋裡。
等孩子們都走後,楊啟又開口了:「她就沒有問你借過錢什麼的?」
張琴搖頭,柔柔地說:「我們家的錢,都在楊定那裡,就算她問我借,我也拿不出來呀。」
什麼也沒做就被長了臉的楊定鬧著頭,嘿嘿一笑。「我家的錢確實在我這裡。」
楊大石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但心裡頭確實舒暢不少。
至少,楊定家這個媳婦兒是個好的。
「楊定媳婦兒,我也不跟你兜虛的。」楊大石說:「楊啟媳婦兒跑了,你跟她也是同一個地方來的,她就沒有跟你說過什麼?」
想了想,他又說:「這次高考,楊啟媳婦兒也去了,但沒考上。你說她是不是回家了?」
「大隊長,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其實我跟陳紅的家裡人都不是什麼工人,他們都被下放到了西北大農場,我們有好多年沒有聯絡過了。我不知道前段時間的平反,有沒有輪到我和她的家人,但我這邊,並沒有收到任何家裡人的消息。至於她有沒有,她沒和我說過,我也不清楚。」張琴平靜地說。
如今那幾個人都被打倒了,之前被釘上高帽的人也都平反,她衷心希望這些人里,也有她的家人。於此同時,她也終於不用再隱瞞自己的家世。
楊啟的臉色更難看了,如果需要被平反,那早年至少也是個資本家!怪不得那賤人敢跑!敢情是娘家人又得力了!
「那賤人家住在哪!」楊啟憤怒若狂,衝上前來:「告訴我!」
楊定一把將他推開,護在張琴面前:「楊啟,你想幹什麼!要問就好好問!敢動手,老子打得你媽都不認識!」
「楊啟!」楊大石怒喝。
一起來的另外兩個本姓年輕人,一左一右架住了楊啟。
楊啟粗喘著,雙目猩紅。
張琴沒有被嚇到,但還是將地址說了出來。
她沒有做陳紅幫凶的打算。
得到地址的楊啟用力地甩開兩個年輕人,怒氣沖沖地走了。
楊大石重重地嘆了口氣:「這都什麼事兒啊!楊定媳婦兒,你別放心在上,那也是個可憐孩子。楊定啊,你好好陪著你媳婦,剩下的事,我們會看著處理的。」
「知道了,叔。」
但還是收拾了十來個元宵,讓楊大石帶著走。
楊大石推辭不過,笑著收下了。「你啊,還真是個有福氣的,現在這隊裡,就屬你小子的日子過得最明白了。」
楊定笑著應了。
等他們走後,夫妻倆關起門來,張琴又生了火,煮起了元宵。
「陳紅不是自己跑的,是跟知青點的吳知青一起跑的。」楊定放出一個炸彈。
張琴的動作只停頓了一下,便又若無其事了。
陳紅那個人,從根上就壞了,不管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舉動,都不足為奇。「可憐了兩個孩子。」她只感嘆。
元宵很快就煮好,她盛了一碗,放到楊定面前。鍋里還有八個,她給自己盛了三個,就準備把屋裡的孩子叫出來,看看誰還想再吃幾個的。
「張琴。」楊定喊住了她。
張琴回過頭來,隊裡前兩年就通了電,如今不缺錢的楊定也很大方地給每個房間都裝了燈,這樣孩子們就算在夜裡做作業,也不怕傷了眼睛。
如今,燈光下的張琴,一張臉蛋白嫩如昔,這些年,他們家裡伙食一直很好,她卻始終保持著窈窕的身段,絲毫不像生了三個孩子的媽。這一下回眸,當真風姿綽約,楊定一下子看呆了。
咕咚!
他咽了咽口水,艱難地問:「你不想回去嗎?」
張琴有些錯愕,但她很快就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
剎那間,她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
「去哪裡?」她輕輕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些幽怨,有些依戀。「你和孩子都在這,我能去哪裡?」
她轉身進到屋中,輕聲地問孩子們誰還要吃幾個元宵。
「我我我,媽媽,二妮還能吃好多好多好多個!」最貪吃最活潑的二妮蹦躂著舉手。
「最多兩個!」張琴寵溺地說。
聽著妻女們的對話,楊定笑得一臉滿足。
一家五口落座,楊定端起碗,撥了四個元宵給張琴。「吃!咱們家有的是糧食!」
張琴抬眸,與他四目相對,忽然莞爾。
「好!」
————
很快就聽說楊啟把孩子託付給年老體弱的母親照看,自己獨自上路去尋陳紅了,不管楊大石如何阻攔,他都義無反顧。
大家都感嘆,沒想到楊啟平時看著不著調,但心裡頭居然還是惦記著陳紅的。
只有張琴保持沉默。
一個能對妻子下狠手的丈夫,也算心裡惦記著妻子嗎?
她更傾向於楊啟知道了陳紅娘家如今平反,可能來頭不小,所以追上去,想看看能不能撈到些好處罷了。
沒過多久,眾人就知道了他這千里追妻的結果。
1978年春耕開始不久,景田生產隊就迎來了兩名不速之客。
這是兩個男人,長得都很高大,也很健碩,不過一個年紀二十出頭,另一個明顯三十多了,但他們五官非常相似,一看就是兩兄弟。
他們跟在楊啟身後,一邊打量,一邊忐忑地進了大隊長楊大石的家。
不到一會兒,兩個人又被楊大石領著,到了田邊。
楊大石扯著嗓子喊道:「張琴!有人找你!」
被安排撿田地里石頭的張琴抬頭,一眼就看到田埂上,站在楊大石身邊的兩個人。
遠遠的,就覺得眼熟。
她心裡咯噔一下,手裡的碎石落了一地。
踉蹌地跑了過去,但越靠近,視線就越模糊,因為眼裡噙滿了淚水。
「哥……」她看著年紀大的那人,顫聲地喊。
分別十多年才重逢,記憶里笑顏如花的妹妹,如今穿著粗布,一副疲憊不堪的農婦樣,張墨又是不敢置信,又是心疼得難以呼吸。聽到張琴的呼喚,張墨落下淚來,用力地應了聲:
「哎!」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走上前去,不顧田裡濕潤的泥土會不會把他嶄新的布鞋糟蹋得一塌糊塗。
他用力地抱住張琴,就像小時候放學回家,她飛奔而來,抱住他一樣。「妹妹啊!」
張琴也痛哭出聲。
老么張硯顧不得被冷落,抹了抹眼角的淚珠,大手一張,也跟著上去抱在了一起。
兄妹三人團聚的畫面,讓周邊不少心軟的社員也跟著哭。
突然出現的大小舅哥讓楊定有些無措,尤其是張琴冷靜下來之後,拉著他的胳膊,介紹他時,大小舅哥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的剎那,讓楊定差點覺得自己身處一線戰場,已經被敵軍大炮鎖定。
幸好,等領著倆人回了家,三個妮子也放了學,那三張酷似張琴小時候的臉蛋,和可愛機靈的模樣,迅速俘獲了她們舅舅的心,連帶著他這個父親,也得了些好臉色。
楊定尷尬地起身,將堂屋留給他們敘舊,自己進了廚房,自覺地準備燒一桌子好菜,好好表現表現。
「來的匆忙,沒帶見面禮,下回一定補上。」張墨疼愛地摸著三個外甥女的頭,有些慚愧道。
「你們能來,讓孩子們見著了舅舅,就是最大的禮物。」張琴緩緩說,又忍不住拭淚。「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著你們了。」
大妮連忙抱住她,二妮也乖覺地去拿了毛巾,小妮癟了嘴,說:「媽媽不哭,你要是哭的話,小妮也要哭了。」
哄的張琴連忙不哭了。
張墨見狀,心裡更覺寬慰。「都是好孩子,跟你小時候一樣懂事。」
張琴連連點頭。「她們都很乖,很會心疼我,從小就不肯叫我操心。」
張硯年輕,比較性急,忍不住道:「幸好我們遇到了楊啟,沒聽那女人的鬼話!」
張琴動作一頓,狐疑地看著小弟:「怎麼回事?」
(本章完)
作者說:謝謝大家願意留言鼓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