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了很久很久。
想了很多很多。
直到日落西山, 在系統的提醒下，他才渾渾噩噩的回到家。
哦，狗系統的提醒很簡單。
他該回家給妻女做晚飯了。
大米飯和炒排骨, 排骨是昨晚給小女兒擦身換來的獎勵。
「爸爸。」大妮迎了上來，卻在兩步外站定，小臉上的笑容換成了擔憂。「爸爸，你沒事吧。」
孩子敏銳地察覺到了父親的情緒，要換成從前, 她會迅速找藉口溜走，但是現在……
大妮小心翼翼地上前，嫩白的小手, 試探性地勾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大眼睛眨巴一下，見楊定沒有拒絕，又大著膽子勾住第二根……第三根。
沒有第四根了，因為她的手就是這樣小。
楊定呆呆的，看著大妮一點一點地湊近, 最後，抱住了他的大腿。「爸爸不要難過哦，大妮抱抱你。」
咚！
他的心臟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疼得他眼淚都掉下來了。
楊定猛地蹲下身, 將大妮抱進懷裡, 他的淚珠一滴接著一滴，瘋狂地落進在她的發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楊定終於平靜了下來, 他奇異地發現, 心裡似乎不再那麼難受了。
突然之間, 他又有了生活的勇氣。
看著大妮白淨的臉蛋，他發自內心地笑了，揉了揉她的頭頂，柔聲道：「餓了吧，爸爸給你做飯去。」
大妮點點頭，回以燦爛一笑。
屋內，張琴放心地走回了床上，雖然不知道楊定發生了什麼，但是她知道，從這一天起，他們的小家還會迎來更大的改變。
不過這一次，是好的改變。
——
夏收結束第三天，大隊最為期盼的日子終於來了——
分糧！
這一天，家家戶戶都拿上家裡的空麻袋，笑容滿面地來到曬穀場，準備好將他們半年來的勞動換成最寶貴的口糧。
大隊的書記喊人，被喊到名字的人上前，跟記分員對公分，結束後，書記會給出相應的糧食斤數，社員再決定要幾成粗糧和幾成細糧，又或是折成現金。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直到，楊老太帶著三個魁梧的男人，出現在曬穀場。
本來還抱著大妮，聽著大妮童言童語的楊定臉色忽的一變。
「楊定。」
書記喊到了楊定的名字。
楊老太卻到了前頭。「書記，我大兒子的糧食，我要帶走。」
這旁白有些耳熟。
鄉親們面面相覷，記得去年冬天分糧那場鬧劇，就是用的這句話作為開場白。
楊大石走了過來，「嫂子啊，這真不是……」
「我不同意！」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這道斬釘截鐵的拒絕，竟然出自楊定的口。
楊老太兇狠地瞪著他：「你說什麼！」
眾目睽睽之下，楊定將大妞放到了大隊長媳婦懷裡，囑託對方代為照顧一下。隨後轉過身，看著楊老太，一臉堅定地說：「我掙的工分，我掙的糧，我要帶回自己家去。」
楊老太走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楊定閃身躲開。
眾人譁然！
「楊老大這是不做孝子了？」有看熱鬧的鄉親嘴快道。
楊老太一巴掌落空，臉色難看的要死，指著楊定的鼻子大罵道：「你個沒良心的兔崽子，你是不是不認我這個娘了！」
「是又怎麼樣！」
再次嚇眾人一跳的是，楊定竟然又回嘴了！還吼得比楊老太更大聲！
「我們早就分家了，家裡的東西我一樣沒帶！去年冬天你也早就說過，拿走我的錢，讓你的小兒子楊邊進城裡當工人，以後老了也不要我養。這不就是斷絕關係的意思嗎！既然老娘你不缺我這個兒子，我同意了！該給的，去年冬天我都給完了！今天我的工分，我的糧，你們一粒米都別想拿走！」
楊老太被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楊定的手指顫啊顫，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表弟，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啊！」
開口的是和楊老太一起來的三人之一，姓李名玉山，是楊老太親二哥生的長子，比楊定大五歲，生的比較面善，說話時也帶著笑。「一家人哪有什麼隔夜仇，姑姑有時候說話是不好聽，可咱們做小輩的，哪還能真往心裡去啊。」
「這不是氣話，我們是有分家文書的。」楊定冷冷地看了眼這個面善心惡的大表哥，知道對方善口舌，最會顛倒黑白，他是半句廢話也不想和他多說。
一說到分家文書，楊大石就知道，該他出場了。
清了清嗓子，他施施然走進場中，笑著對楊老太說：「嫂子，楊定說的沒錯，你們這家都分了，你還來搶他那份口糧，這說不過去吧？」
李玉山忙看向他姑，楊老太忙說：「什麼分家文書，我不知道！」
楊大石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高舉著向眾人展示。「在我，楊二叔，大富哥，和大山哥的見證下，楊大梁家正式分家，楊家老宅還是給大梁媳婦兒，也就是李翠花帶著楊邊楊芸一起住，畢竟倆孩子還沒成家。楊定和他媳婦帶著三個女兒自己過活，每個月要付給李翠花兩塊錢的伙食費，其餘的，不用多給。日期呢，我就按照你們當年把楊定分出來的日子寫了，也就是三年前。」
「鑑於去年冬天，你領走楊定家一共一百二十塊錢，我就當他一次性付給你五年的伙食費，減掉過去三年，一共還有兩年！也就是今年和明年，這一共兩年裡，你還真沒資格拿楊定一粒米！」
楊老太愣住了，她帶來的三個娘家侄子也愣住了。
四個人圍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才把這筆帳算明白。
結論是：楊老太被坑了！
「你這天殺的不孝子！」楊老太的火只敢對著楊定發：「竟然敢聯合外人一起騙你老娘！」她兇狠地撲向楊定，雙手飛舞，想抓住他的頭髮，或者在他臉上留下抓痕。
楊定用力抓住她的雙手，眼中的怒火，絲毫不比楊老太少。「娘，這是你逼我的！」
「我二十六歲了！有自己的媳婦和三個孩子要養，我為什麼要替你養你娘家的那群廢物！我爹在世的時候，還沒養夠嗎！」
楊老太啐了他一口：「我看你是被漿糊糊了腦子！你那媳婦？你那個叫什麼媳婦！那就是個不下蛋的雞！還有你那孩子，不就是倆賠錢貨，你還真寶貝上了？這幾天就聽說你傻不愣登地見人就誇她倆，都快成全公社的笑話了！」
「養個女兒就是賠錢貨，早晚都是別人家的人！這點道理，連豬都知道！我看你連豬都不如！你要是沒個兒子，等你老了，你不還得靠你侄子給你養老送終！老娘幫襯娘家人，不也是為了你好，讓你以後出了什麼事，還能有個親戚幫襯！你個不知好歹的狗崽子，這點道理都不懂，還敢說自己二十六歲，我看你真是白活了！」
楊定放開了她，嫌惡地擦著臉，大吼道：「老子不稀罕你們老李家的種！老子有孩子！有三個孩子！不管男的女的，她們才是老子的種！老子就是要把她們養大，送她們上學，讓她們給老子養老送終！如果女兒都是賠錢貨，那你是什麼！」
「姑，我看你這兒子就是欠教訓！」李玉山忍不住了，挽起袖子，跟身邊兩個兄弟使了個顏色，三人走上前去，按住楊定就揍。
「給我打，狠狠打！」楊老太怒道。
楊大石見狀不對，大喊道：「老楊家的男人呢！外人來欺負咱們自家人了，給我上！把他們都給我抓到公安局去！」
混戰中，楊定奮起反抗，他一把抓住李玉山的領子，將他放倒，騎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
「老子有孩子！老子要養自己的孩子！」
角落裡，大妮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混戰中，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父親，嘴裡仍舊堅強地念叨著，要把她們姐妹養大，要證明給所有人看，他的女兒，不比別人家的兒子差！
這一幕，迅速驅散了以往父親帶給她的所有灰暗回憶，而成了她童年中，不可磨滅的唯一暖色。
……
最終，楊老太還是沒能得逞。
畢竟這裡是老楊家的地盤，去年冬天她之所以成功，是因為楊定自己不立起來，鄉親們就算想幫，也沒有立場。
這次不同，楊定既然自己不肯，那老楊家其他人當然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欺負。
李翠花說到底還是外來的媳婦，前些年楊大梁還在的時候，她偷家裡糧食貼補娘家的事，就在村里傳遍了，是所有婆婆嘴裡最壞的壞榜樣。
當時，哪家婆婆不對自己兒媳婦說一句：「你要是敢跟楊大梁家媳婦一樣吃裡扒外，就給老娘滾出去！」
還有這些年，她是怎麼對楊定的，眾人也都看在眼裡。有那心眼正的，早就看不過去了。
如今難得楊定自己清醒過來，不再糊塗，不再任由老娘搶他家糧食去補貼外家，他們當然不能袖手旁觀！
楊大石先是帶著族裡的幾個年輕小伙將李玉山三人制住，這時的李玉山早就被楊定打成豬頭了，不過楊定也沒討到好，他打李玉山的時候，挨了李家另外兩個人和楊老太不少揍。
楊老太哭天喊地，鬧著要去尋死，說這兒子是白養了。
可這裡誰不知道真相如何？
壓根沒人理她。
楊大石更是直接了當地說：「要不去公安局，找公安來主持個公道吧。」
楊老太哭聲戛然而止，在眾人罵聲中，帶著渾身是傷的三個侄子，灰溜溜地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