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漸暗沉, 人來人往的醫館也漸漸恢復平靜。
顧惜朝將大門合上。
下一刻,門上突然響起扣門聲。
顧惜朝重新將門打開。
昏暗的夜色下,一個人站在門外。
顧惜朝看了他一眼, 微微側身,自然的把他讓進來,然後再次關上門。
那人進來後對他點點頭,然後一言不發的走進去,一直走到櫃檯邊才停下。
他站在那裡安靜的看著裡面正在整理東西的女子, 眼中帶著莫名的悲傷。
「表妹」他輕輕喚道。
正在核對帳冊的女子手上動作一頓。
過了一會兒,她慢慢抬頭,「表哥」
她說完, 兩人相顧無言。
沉默了會, 男子開口,「表妹,大哥搬出去了。」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他知道了這事,不想讓你為難, 病還沒好便執意要離開,你…」
「表哥」
青蔥的指尖攥得發白,女子勉強打斷了他, 「我不想回去。」
她低下頭, 露出一截雪白的頸項。
見此男子面上變得苦澀, 眼底更加痛苦。
下一刻突然重重的咳嗽起來。
「咳咳」
聽到咳嗽聲女子迅速抬頭,擔心的看向他,微紅的眼眶與他對視上, 又慌亂的低頭故作無事。
手上急急忙忙拿過一本帳冊。
語氣急速道, 「表哥, 我還有事情要忙,你…你坐。」
「我沒事」
男子微微搖頭,眼神不舍的看著她埋頭的身影,神色悲傷。
直到喘息平復後,轉身在廳中坐下,背影失落。
堂內恢復寂靜。
白飛飛從後堂進來,看了廳內的氣氛一眼,抬手招過阿飛。
「阿飛」
待他過來後遞給他一個托盤,「阿飛,把這個給李叔叔送過去。」
一臉冷漠的少年走過來,接過托盤,嚴肅的點頭,「嗯」
看著他的樣子,白飛飛突然抬手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摸上去的瞬間,緊繃的小臉迅速消融,露出暖陽般的燦笑。
感受著頭上的溫暖,阿飛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裡面閃過滿足,看起來十分乖巧。
看他這樣,白飛飛笑得更加溫柔。
拍拍他,「快去吧!」
「嗯」阿飛聲音輕快的答應。
把東西端過去,「李叔叔,喝茶。」
李尋歡伸手接過托盤,對他溫和的笑了笑,「謝謝阿飛」
他把茶放在一邊。
阿飛見了,沉默的站著不動,過了好一會兒,他開口說了一句,「喝酒對身體不好。」
他似乎想要勸說,但是笨拙的不知道如何表達,微微有些著急。
李尋歡笑著拍了拍他,聲音溫和,「我知道」
見他懂,阿飛有些高興,看著他,臉上也帶了笑意,清澈明媚,非常感染人。
李尋歡也忍不住笑了笑,心情開朗了些。
他解下腰間的酒壺,仰頭喝了一口。
喝下後急促的咳嗽了數聲,拂袖擦乾嘴角。
見此阿飛抿緊嘴,表情變得比剛才還要嚴肅,不贊同的看他。
李尋歡眼裡閃過一絲笑意,把酒壺遞過來溫和的問他,「阿飛要不要喝?」
阿飛搖頭,有點不高興的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的回到白飛飛身邊。
「娘」他拉著白飛飛的衣角。
白飛飛低頭,「嗯?」
阿飛疑惑,「李叔叔有病,為什麼還要一直喝酒?」
他疑惑便是單純的不明白。
當初娘親生病的時候,他恨不得做任何事情,只要能讓娘好受些。
明明歐陽大夫說,李叔叔的病要忌酒,李叔叔為什麼不聽?這樣不會加重病情嘛?
白飛飛仍然笑得溫柔,輕輕俯身撫平他眉心的小疙瘩,柔聲回答他,「因為李叔叔喝酒會更開心。」
阿飛眉頭皺得更緊,「比命還要重要嘛?」
白飛飛笑了笑,「或許吧」
「李叔叔是大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白飛飛再次給他將疙瘩揉散,摸了摸他的腦袋,讓他不要想這麼多。
阿飛暫時被安撫住,沒再糾結李尋歡非要喝酒的事。
但是眼睛卻來回看著李尋歡和林詩音,眼裡再次變得不解。
他們一個悶頭喝酒,一個頭也不抬。
眉心不知不覺又凝成疙瘩。
「阿飛又有什麼不明白」白飛飛見了,耐心的問他。
阿飛抬頭,想了一會兒,說,「李叔叔說他大哥對他和林姨很好,那他大哥怎麼讓他們這麼痛苦?」
還有些稚嫩的聲音落下,堂內有一瞬間變得極其安靜。
白飛飛把帳冊合上,柔柔的對這邊笑了笑,帶著歉意,「阿飛無意莽撞,是飛飛沒有教好。」
李尋歡手上握著酒壺,像是突然變成了石頭般垂著頭沒有動。
林詩音臉色則是變得更加蒼白。
氣氛變得沉默。
傅晚晴不安的揪了揪顧惜朝的衣角,「相公」
顧惜朝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抬頭,故作輕鬆的笑了兩聲,「呵,童言無忌」
林詩音愣愣的看著眼前的帳冊,不知道在想什麼。
李尋歡的聲音突然傳出來,「大哥,不是那樣的人。」
他抬頭,「詩音…」
這一瞬間林詩音的臉色變得慘白,眼神慌亂的讓人不忍。
見到她的樣子,李尋歡的話頓時被堵住。
「童言稚語,往往一針見血。」
這時一直安靜的歐陽明日突然開口,語氣漫不經心道,「而大人卻經常會被表象所迷。」
話落氣氛再次變得沉悶。
始作俑者卻像是不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不合適的話,翻著手上的書,神情自若。
阿飛眼神有些無錯。
「娘,是我剛剛說錯話了嘛?」
「沒有」白飛飛溫柔的摸著他安撫,她的神色平靜,眼神溫柔,看著她的樣子,便忍不住讓人真的相信沒有什麼事情發生一樣。
阿飛卻固執的抿著嘴,想說什麼。
這時白飛飛突然拉過他的手,柔聲道,「阿飛來幫娘整理藥櫃好不好?」
阿飛看著她,終於點頭,「哦」
李尋歡變得更加沉默,他放下酒壺從懷中摸出一物。
安靜中傅晚晴突然推了推顧惜朝,神色擔心的往兩人那邊看了看。
看明白妻子的意思,顧惜朝心裡嘆氣,妥協的點頭。
傅晚晴頓時笑得開心,拉著他的袖子搖了搖,腳步輕快的走到林詩音旁邊。
顧惜朝看著剛才被揪著的袖子,無奈的嘆氣。
慢慢走到桌邊,李尋歡拿著一柄小刀在細細雕刻。
顧惜朝看了一會兒,清朗笑道,「常聽人說,小李飛刀,例不虛發,沒想到,這大名鼎鼎的飛刀居然用來雕刻這些女子的物飾。」
李尋歡專注著手上的木雕,聞言動作停了停,抬頭笑了笑,「刀做出來本便是給人用的,又何必區分到底是用來做什麼。」
他伸手示意。
顧惜朝笑了,順著坐下。
看著他手上的小刀,突然道,「江湖傳言,小李飛刀神乎其神,實在令人好奇,不知可否讓我一觀。」
顧惜朝問的謹慎,畢竟一般隨身武器不會輕易示人。
李尋歡倒是不在意,另摸出一柄遞給他。
顧惜朝看了看他,接過來,細細打量。
刀身不過七寸,薄如柳葉,除了樣式構造有些奇特,看起來和鐵匠鋪中打的無甚差別。
如此簡單的刀,對比它的名頭,顧惜朝突然笑了笑。
「可見只有在小李探花的手上,這飛刀才是名震江湖的小李飛刀。」
李尋歡只是笑了笑,沒說話。
顧惜朝轉著手上的飛刀,刀柄上刻有一個『李』字。
如此,別人便知道是誰射的。
果然是光明磊落之人。
也只有如此人物才能把飛刀排進兵器譜,也才會落入如此算計仍甘之如飴。
將刀遞還回去,顧惜朝看著他手上逐漸成形的木雕,忍不住問,「你若真的放不下,又為何執意要把她推給別人。」
李尋歡動作慢慢停住。
過了一會兒,他說,「你不懂」
顧惜朝無所謂的撇了撇嘴。
見他不想說也沒再追問。
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天色已晚」他道。
月上中天,夜色已深。
李尋歡攥緊手中的木雕,抬頭看向櫃檯。
林詩音仍在忙著核對帳冊,忙得頭都不抬,李尋歡眼神黯然了一瞬。
「打擾了」
他收拾東西起身,慢慢走到櫃前。
他站了一會兒,見她仍然不願看他,眼裡閃過痛苦。
「詩音,我先回去了。」
他輕聲開口。
林詩音仍然在忙著記錄帳冊,好像沒有聽到一樣。
李尋歡無奈的轉身離開。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外後,林詩音翻看帳冊的手突然停了下來,右手上的筆滾落到紙上,染出一片墨跡。
其他人看向她。
林詩音被看得神情一慌,眼神不知所措。
看到她尷尬,傅晚晴忙湊過來拉住她,故作輕鬆的笑道,「詩音,你不是說有問題想問賽先生,我看賽先生現在有空了。」
她說著示意。
「嗯」林詩音感激的對她笑了笑。
「賽先生」
林詩音拿著書走到賽華佗身邊,欠了欠身,「我近日看了你給我的醫書,有些地方不明白。」
賽華佗接過書,「哦?什麼地方?」
「這裡…」林詩音找出一處標記的地方。
「舊肺陽不足,氣虛衛外不固,肺氣虛寒,氣不化津,清陽不布,以及肺虎氣失所主故表現肺痿、哮證、喘證、肺脹…」
賽華佗的聲音不急不緩,耐心的解釋,抬頭時聲音突然停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