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仁堂是個奇怪的醫館。
別的醫館鬧中取靜, 它偏偏在自家門口搭了個台子,每天讓店裡的夥計在上面表演十八般武藝,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裡改成了賣藝攤子。
而最奇怪的地方卻在於, 不管這外面如何熱鬧,一旦踏進醫館的門,外面的喧鬧便立刻如同被屏蔽一樣,聽不到任何的吵鬧聲。
一開始大家各種稀奇,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就是感嘆一下這個東家愛好真是與眾不同,下了這麼大本。
再次走完一場表演,顧惜朝漫不經心的收拾著地上的傢伙什, 心裡卻慣常的飄遠。
他想了這麼多天也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換藥的時候他以為那人是在意西門吹雪的印象才不對峨眉落井下石。
但是後來又乾脆利落的將峨眉整個趕出了古國。
顧惜朝眉峰緊蹙, 發現這人實在難懂。
他到底是真的對峨眉一點都不在意,還是其實是有更大的算計?
如果是像他表現出來的根本不在意的話…
顧惜朝轉頭看向醫館的方向,好像能透過眼前的牆壁看到裡面。
醫館中,藥櫃前,一名穿著素色布裙的女子坐在裡面, 耐心的給過來的客人抓著藥。
她容貌不俗,卻未施粉黛,荊釵羅裙, 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就像是一名長得漂亮的普通女子一樣, 每天在醫館中平淡的忙碌著。
白飛飛,一個看似孤苦無依的柔弱女子,但是這個弱女子卻有另外的一個身份, 一個說出來就能讓無數人膽寒的身份——幽靈宮的宮主。
幽靈宮, 十年前一度讓江湖聞之色變的存在, 後來卻突然銷聲匿跡,據聞被沈浪大俠所毀,幽靈宮裡的人全都不知所蹤,其宮主也是下落不明。
但是多年之後,這位幽靈宮主卻突然以這樣的方式重新出現在人前,寄身在這間醫館,每天溫柔慈愛的帶孩子。
一點都聯想不到傳聞中的樣子!
顧惜朝眸色漸深。
這些難道都是巧合?
那人到底哪些是真,還是現在所表露出來的一切都不過是假象。
當初他知道店裡新來的人是幽靈宮主時曾經試探過。
想到這顧惜朝眉頭再次蹙起。
「江湖上早已沒有了幽靈宮,幽靈宮主自然也無須再提。」
「現在這裡只有一個孩子的母親。」
他記得那女人這樣說,然後說完就去給她那個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孩子縫衣服去了!
晚晴還熱心的去給她提建議!
哼!也就能哄騙晚晴這麼善良的女子!
隨手把兵器扔回架子上,顧惜朝不屑的撇了撇嘴。
整個店裡的人表現的一個比一個清心寡欲。
他現在都開始懷疑濟仁堂不是什麼醫館,反而是傳說中的隱居桃源,吸引他們這些聲名狼藉的一一趕來投奔。
「小兄弟,你們那東家也是有意思。」
旁邊突然響起說話聲。
顧惜朝轉頭,臉上已經換成一臉微笑,「東家做什麼,我們做夥計的也沒有插嘴的資格。」
說話的是一個常來醫館的人,跟他搭完話順手便幫他收拾起了場地。
「小兄弟,我跟你說,你的身手是真好啊!我就在下面看著跟著學了幾招,嘿,前兩天打架大牛愣是沒打贏我。」
顧惜朝嘴角扯了扯,沒說話。
見他把東西都收拾好了,乾脆直接走到台邊。
剛要下去,台邊又有人跟他搭話。
「小顧,今天這就耍完了啊?」
台子下面不知道什麼時候擺了個茶棚,裡面坐著滿滿當當的人,見他過來,毫不停歇的聲音頓時響起。
「你年紀也不小了,還是趁早找點正事干!在這一天天的混日子哪行啊!」
「你也老大不小了,跟傅大夫趁早趕緊要個孩子,也能收收心。」
「像阿飛那樣的,多招人稀罕的孩子!」
「你們兩人長得都這麼標緻,生出來的孩子模樣肯定也俊俏。」
「哎!說起來白姑娘也是可憐,一個弱女子帶著個孩子,這日子苦啊!不定受了多少罪,幸好有你們東家收留他們,也算是運道。」
「你平時沒事也多照顧照顧!都不容易啊!」
「嗯」
顧惜朝隨口應了一聲,思緒開始放空。
說是賣藝,他這現在都快趕上菜市場了!
這附近沒事幹的人怎麼這麼多!
七大姑八大姨,老頭老太太,每天這麼一大堆人圍著他的台子往茶棚子裡一坐,啥也不干,就開始聊天,而且還都自來熟,每天拉著他問長問短的!嘮嘮叨叨!
要不是看他們能給他拉過來客流,他才懶得理。
顧惜朝在心裡冷哼。
哼!
那個大娘咕咚咚的說了一通才過癮,咂咂嘴,覺得口有些干,拿過桌上的茶壺便要倒一杯解渴。
一隻手卻在這時斜插過來蓋住杯口。
「晚晴說您胃寒,別喝那麼多涼茶,您渴了就多喝溫水。」
顧惜朝一手蓋著茶杯,不贊同的皺眉。
大娘拿著茶壺看著他,眼睛轉了轉,嘿嘿一笑有些尷尬的放下。
拍了拍腿,又開始嘮叨,「哎!我這病啊!都是年輕的時候餓出來的。」
「不是干喝水不過癮嘛!」
「還是傅大夫有本事,我這病多少大夫都告訴我,要慢慢養著,這不能吃,那不能吃,其實哪那麼嬌氣!我年輕的時候啥沒吃過,不都是填肚子,誰想到臨老臨老倒是變得嬌貴了連一口想吃的都吃不了了。」
「嗯」
顧惜朝淡淡的應了一聲,把她的杯子拿走。
見此那大娘終於放下了茶壺。
「你們都是好孩子,趁著現在年輕,一定要多注意,別像大娘一樣老了受罪。」
「像你這麼好的孩子不多了,願意聽我在這嘮叨。」
顧惜朝皺皺眉,抬頭看了看天色,開口打斷她,「快午時了,太陽大,各位早點回去吃飯吧!」
顧惜朝對著棚子裡的人喊了一聲。
「哎!過得真快!」
悉悉索索的桌椅摩擦聲響起。
「這樣一說還真餓了。」
「那我們明天再過來。」
模樣俊俏,笑得討喜,會哄人開心,上了年紀的都喜歡。
一個大爺扶著桌子起了幾次又跌回去。
顧惜朝過去扶了一把,「您兒子呢?他今天怎麼沒來?」
大爺借著他的力道站起來,樂呵呵的,「哎!他新找了個活計,特別忙,我就沒告訴他。」
顧惜朝皺眉,「您腿腳不好,路上慢點走。」
「好,好」大爺連連答應,慢悠悠的拄著拐杖走。
把這些看熱鬧全勸回家,看著變得空蕩蕩的茶棚,顧惜朝總算鬆了口氣。
回身正要回去,身形突然定住,視線凝在一個地方。
那裡,有一人抱著胳膊靠在牆邊,看著他這邊的方向,看樣子已經呆了不短的時間。
察覺到他的視線後,抬頭看過來。
兩人隔著台子凝視。
那人的眼睛很亮,看起來炯炯有神,他的臉很圓,跟包子一樣,上面還有兩個小酒窩。
顧惜朝臉上的笑頓時收起,眼神深了一瞬,又很快恢復正常。
他不動聲色的與來人對視,一隻手卻慢慢伸進了布兜中,直到握住裡面的小斧。
「戚少商」
顧惜朝開口。
戚少商站直身體。
顧惜朝手上頓時一緊。
「你來幹什麼?」
戚少商不語,他起身後慢慢走到台子上。
顧惜朝臉色一沉,戒備的看著他。
戚少商沿著台子走到靠牆的兵器架旁。
突然伸手,抽出一柄精鋼劍。
顧惜朝眼一沉,手上已經握緊斧柄。
正在這時,戚少商卻突然挽了個劍花。
「很久沒有拉把式了」
他突然開口,說完不待顧惜朝反應,突然抽身揮劍。
竟是在台子上開始舞起了劍法。
身姿迅捷矯健。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讓人眼前一亮。
周圍不知何時開始圍聚起人,下一刻,在其一個轉身迴旋時突然爆發出一片叫好聲。
顧惜朝皺眉看著這些。
戚少商一套舞完後,看著地上的銅鑼,腳尖一點,利落的抄在手中。
臉上一笑,露出兩個酒窩,看起來有些可愛。
他走下台,拿著銅鑼在場中圍觀的人中繞圈收錢。
「多謝各位捧場」
「謝謝」
等人都散了後,戚少商走到顧惜朝面前。
把剛剛收上來的銅錢遞給他。
「喏」
顧惜朝皺眉看著他,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沒接。
「我聽說,這賣藝的錢都被你們用來贈藥。」
戚少商直接把東西塞進他懷裡,說道,「你能在這裡安心生活,說明我當初的選擇沒錯。」
他看著顧惜朝,表情複雜,「你在這裡,很好。」
他站在旁邊已經看了很久,也聽到了醫館內來往的人說的話。
顧惜朝能改邪歸正,他當初放過他,便沒有做錯。
聽了戚少商這話,顧惜朝臉上卻浮現出惱怒,他眼神狠厲的看著戚少商,「你是來看我的笑話的!」
落魄之時偏偏被死對頭撞見,顧惜朝心裡已經浮現出殺意。
溫國風風雨雨的篡位奪權剛過不久,玉面修羅重現江湖,一現身便對上了峨眉,不僅握有峨眉鐵木令,更教唆金國峨眉派吞併了古國的峨眉,如此高調自然會引起別人注意。
顧惜朝做那些事的時候已經做好了這天的準備,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而且第一個找過來的還是戚少商。
「我們曾經一起喝過酒,彈過琴。」戚少商搖了搖頭,突然有些感慨,「還曾經互相引為知己。」
他說著自嘲的笑了笑,「誰知後來卻是不死不休。」
顧惜朝皺眉,警惕的看著他,「戚少商你究竟什麼意思?」
戚少商轉身開口,「我與你的恩怨已經了結,我這次不是來算舊帳的。」
顧惜朝看著他,嘴唇突然嘲諷的勾了勾,「戚少商,你不用這麼虛偽,你無非是聽到我重新出現,擔心我再為禍武林,所以特意過來看看我還是不是那個顧惜朝,我可有說錯?」
戚少商豁然轉身,眼神同樣變得銳利,沉聲,「不錯,若你還是執迷不悟,我這次過來定要將你斬殺。」
「哼」顧惜朝冷哼,不屑的撇頭。
「你以後若再行惡事」戚少商看著他,語氣前所未有的狠厲,「我絕不會再手下留情。」
他狠聲道,話落手上鐵劍突然寸寸斷裂,他的眼神也同樣銳利的逼視著顧惜朝。
顧惜朝面色不變,他低頭看著掉在地上的鐵劍碎片,過了一會兒,突然手心向上,微微向前伸。
戚少商威逼的眼神一頓,看著面前的手有些怔愣。
這時顧惜朝突然一笑,俊朗的面容掛著儒雅的笑,語氣卻是敷衍的虛偽,「這些傢伙什都是東家所有,現在就被戚大俠這樣毀了,過後東家問起來我可不好交代。」
「戚大俠無故毀我東西,總不能沒有一些表示吧?」
聽到他故意的為難,戚少商一愣過後卻突然大笑起來。
「哈哈,這確實是戚少商的不是」
他笑著爽快的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塞到顧惜朝手中,「這個還請代為賠罪。」
沒想到他這麼幹脆,為難不成,顧惜朝看著手上的銀子不爽的皺眉。
戚少商卻已經大步離開。
「哈哈,痛快」他的聲音暢快無比。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顧惜朝眉頭皺得更緊,將手上的銀子隨手扔進銅鑼。
不屑的翻了個白眼,這戚少商腦子也有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