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過渡

2024-11-16 11:39:20 作者: 心珠
  漆黑的寒夜, 樹影婆娑,空曠處亮起的火堆噼啪作響,寒風吹過, 火光搖曳忽明忽暗,連帶著坐在邊上的人亦顯得有些詭異。

  一身青衣,捲髮微束,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直直的盯著火堆, 像是沉思又像是在發呆。

  啪的一聲,木柴爆開的聲音如同燃放的爆竹般響亮。

  一塊木炭從火堆中濺出,眼看要撞到那人的臉上, 坐在火堆邊的人終於動了。

  他微微側身, 躲開木炭,凝滯的眼睛轉了轉,半響,突然嘆了一口氣。

  伸手從懷中掏出一物,那是一個黑黝黝的木牌。

  他轉而凝視手上的令牌, 半響,突然握起拳頭,氣息變得有些不忿, 眼中的情緒亦如篝火般明滅不定, 最終泄氣似的放下手, 頭疼的揉了揉額頭。

  顧惜朝天還未亮時便啟程出發,一路上不敢耽擱,全力趕路, 就是為了能早日完成任務回去陪晚晴。

  可是他一路上他想了各種辦法, 就是沒有能從峨眉派輕鬆換到藥材的可能。

  那人說出來簡單, 用令牌換藥材,一交一換,公平交易。

  但是,顧惜朝嘴角抽了抽。

  他拿著的是峨眉的掌門令牌,不是其它尋常東西,一個外人拿著峨眉的令牌已經足以引起他們的敵意。

  自家令牌落在外人手中已經是讓整個峨眉門派顏面掃地,他就是單純去歸還的那些人都不見得會真心高興。

  

  更不用說他此趟不但不是懷著友好目的而去,反而還要去拿這東西換峨眉珍藏的藥材,估計到時他剛說完話就會被整個門派關起門來圍攻。

  他拿著人家門派的信物去趁機勒索,在江湖上,這種行為就是赤裸裸的挑釁,是將整個峨眉的臉面放在地上踩,只要峨眉以後還想要在江湖上立足,就定然不能妥協,反而要與他不死不休,誓死捍衛門派尊嚴,沒可能高高興興的直接跟他換。

  否則以後傳出去就會說峨眉派沒骨氣,沒血性,被人欺上門都不會反抗,這樣以後誰都可以上去踩一腳。

  顧惜朝雖然對這些門派的迂腐不屑,但是不代表他不清楚這些的後果。

  所以要順利從峨眉手中得到藥材,和平商量的方式完全沒有可能。

  至於武力,他們掌門獨孤一鶴能躋身武林前茅,門下自然也不會都是酒囊飯袋,憑他一人之力去單挑整個門派?

  他顧惜朝就是再狂妄,也不是自不量力!

  況且獨孤一鶴剛死不久,新掌門未立,這時候得到令牌的人,無論是誰都有可能立刻成為掌門,他若拿著令牌孤身入內,就是豎起來的靶子,一旦亮出牌子必然被群起而攻之,可能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而且為了得到他手上的令牌,每個人估計都會用出全力。

  顧惜朝咬牙,有些惱怒。

  那人當真詭異,有了這令牌,只要稍微圖謀一番將整個峨眉握在手中也並非難事,偏偏什麼都不做,只要他去換藥材!

  明明可以一舉數得,偏偏只要其一。

  鐵木令牌在外人手中是無用,但是對峨眉弟子卻是大有用處,他們大可以此大做文章。

  獨孤一鶴突然身亡,未來得及立下新掌門,現在峨眉一盤散沙,各自為政,只要他們找到一個好控制的峨眉弟子,用令牌助他登上掌門之位,到時便是想搬空峨眉整個庫房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偏偏捨近求遠,本末倒置。

  只要趁著現在沒人知道令牌在他們手中,謀劃一番,峨眉唾手可得,明明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偏偏要錯過。

  要知道以後再也沒有如此好的機會,獨孤一鶴被西門吹雪斬殺,峨眉內人心混亂,他們手中卻有重要信物,峨眉簡直是他們囊中之物。

  顧惜朝咬牙,越想越氣憤,那人到底知不知道這塊令牌到底代表著什麼。

  他這一路上不是沒有想出辦法,他有無數種法子可以吞掉峨眉,偏偏這些都不能用,因為丹蚩只讓他去換藥。

  拿著令牌去換藥,既不能擅自做多餘的事情,也不能少做一件交代的事情!

  必須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堂而皇之的用這塊破牌子把峨眉的藥房搬空!

  顧惜朝煩悶的把木牌扔到一邊,怕自己忍不住直接砸了它!

  可恨他現在偏偏受制於人,做事束手束腳,胸中縱有萬般良策也無法施展,非要費力去想最笨的方法,做最不划算的事。


  他現在真懷疑那人是不是腦子有病!

  木牌落到地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落在火堆邊。

  黑黝黝的鐵木在明明滅滅的篝火中染上了幾分暖色,再看不出白天的古樸威嚴,反而像是一塊普通木頭一樣,在昏暗的視線下看起來跟周圍的木頭相差無幾。

  顧惜朝低頭掃到,突然眉頭皺起來,看著牌子他不知為什麼突然想起了丹蚩交給他時前後異常的態度轉變。

  那人一直以來都對他不以為意,但是那時態度卻陡然變好,前所未有的和善,轉變之快讓他當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那時他只是心裡奇怪了一下便被腿傷吸引了全部心思,沒有細想,但是現在再想起來,確實奇怪。

  顧惜朝皺眉細想當時的情景,那人態度變化前他不過是接到牌子後問了一句…

  說了一句『我聽聞不久前西門吹雪殺了獨孤一鶴,難道這牌子是他給你的?』

  想到這腦中突然閃過什麼,顧惜朝心念急轉,眼中不斷變化,他似乎抓住了什麼關鍵。

  那人不可能是因為他轉變的態度,唯一的可能便是他說的這句話,但是他不過是驚訝之下詢問令牌出處。

  這之後那人便突然轉變了態度,不但變得和顏悅色,還主動給他丹藥治腿。

  令牌的出處…西門吹雪給的?

  顧惜朝皺眉,看著地上的令牌眼神突然一凝,嘴角慢慢勾起,表情卻有些冷。

  原來是這樣

  他總算是想明白了那人的心思,難怪,這樣那些奇怪的地方也瞬間變得合理起來。

  顧惜朝撿起地上的令牌,轉身向來時的方向看去,半響,臉上突然變得諷刺起來。

  哼!我還以為你有多厲害,也不過如此,這心思當真可笑之極!

  顧惜朝在心裡嘲諷一番,不屑的轉回身,令牌隨意的揣回懷裡,翻身倒在火堆旁,閉眼休息,再不像之前一樣盯著火堆枯坐想辦法。

  顧惜朝走後,傅晚晴獨自一人看店,既要幫病人看診又要忙著賣藥,開始時著實手忙腳亂了一陣。

  但是忙碌的同時她又有些高興。

  每天忙起來的時候便不會想太多,從早忙到晚,也就不會胡思亂想。

  想念惜朝,擔心他此行是否順利,會不會受傷。

  她幫不上忙,只能儘量不讓他擔心自己。

  夕陽的餘暉將堂內染出溫暖的橘色,堂前的女子蛾眉微蹙,漂亮的眼睛中有著淡淡的哀愁。

  傅晚晴看著峨眉的方向,靜靜出神。

  眼前突然一暗,最後的夕陽落下,這一天又要結束了,不知道惜朝什麼時候能回來。

  傅晚晴輕嘆著起身,打算關上店門。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響動,傅晚晴看過去,門外一個孩子扶著一名女子正往他們這裡走過來。

  這是一個只有八九歲的孩子,承擔著一個成人的重量,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女人軟軟的靠在孩子身上,似乎沒有一絲力氣,全靠那個孩子在支撐。

  傅晚晴見了忙過去幫忙。

  把女子扶在椅子上坐好後才發現她病得很重,面色看起來十分不好。

  看著她的面色傅晚晴心裡突然一沉,忙抓起女子的手腕把脈。

  接觸的瞬間心便沉到谷底,她往旁邊看了一眼。

  那個孩子進來後便一直安靜的站在旁邊,既沒有大聲叫喊,也沒有哭喊哀求,反而主動離遠了些方便她診治,這是一個很懂事的孩子,一直安安靜靜的但是眼睛卻緊緊盯著她的動作。

  傅晚晴穩了穩神,更加仔細的切脈,但是隨著時間過去,她的臉上還是越來越凝重。

  仔細的診了一遍又一遍,秀眉緊蹙不展。

  放下手,對上那雙期待的眼眸,話到嘴邊無論如何也無法張口。

  這孩子在她把脈時便一直緊盯著她,此時見她停下,便也隨著抬頭看她,沉默的眼中有著小心的期待。

  傅晚晴心裡突然一酸,嘴唇張合半響發不出聲音。

  她閉了閉眼,「我只能幫她減輕一些痛苦」

  話落的瞬間對面漆黑的瞳孔陡然一縮,裡面微弱的亮光破碎,他的表情有一瞬間變得極度痛苦,但是慢慢又變得死寂,似乎已經習慣了聽到這樣的結果。


  傅晚晴見了卻頓時有些窒息,有些不忍的移開視線。

  幼小的孩子帶著相依為命的母親,艱難的在一個個的醫館中求醫,卻每次都只能得到否定的回答,這,實在太過殘忍。

  傅晚晴垂眸,「對不起,我救不了你的母親」

  再多的話也無法消除一個孩子失去母親的痛苦。

  她看向那名女子,椅子上的女子極美,即使面色蒼白,一臉病態,卻仍然很美,是那種讓人忍不住憐惜的美麗。

  但是如此美麗的女子,體內卻不像外表一樣光鮮。

  油盡燈枯,生機斷絕,回天乏術。

  身為大夫卻救不了人,她不是沒有遇到過,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麼難受。

  那個孩子只是一動不動的站著,瘦削的身體挺得筆直,帶著不符合年紀的冷漠,看起來似乎無動於衷。

  他站了良久,突然開口,「我知道」微微沙啞的嗓音平靜漠然。

  他伸手輕輕整理女子的髮絲,小心翼翼中帶著眷戀。

  傅晚晴臉上更加不忍,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又猶豫著沒有開口。

  少年替女子整理好後,一言不發的扶起她,像來時一樣慢慢往門口走去。

  「謝謝」

  經過她身邊時突然輕輕開口,然後沉默的走遠。

  他的背影依舊挺直,卻瀰漫著哀傷,像是即將失去母獸的幼崽,孤獨又絕望。

  傅晚晴看著他們的背影,眼中突然浮現出掙扎,牙齒也無意識的咬上唇瓣。

  那名女子的病明顯是心結所致,她是習武之人,能拖垮她的身體,足見此事令她極難接受,難受到活著對她來說都是一種痛苦。

  或許,死對她而言反而是種解脫。

  究竟該不該說,傅晚晴為難的將唇咬出了血印,眼中掙扎更甚。

  醒過來她會高興嘛?還是會更加痛苦?

  但是那個孩子…

  眼見他們的身影即將消失,傅晚晴咬牙,下定了決心般開口,「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她的聲音不大,甚至稱得上虛弱。

  但是即將走出門的身影卻聽到了,只見他的身形一滯,下一刻豁然轉身。

  本來死寂的眼中如同重新注入了色彩,漆黑的眼中帶著前所未有的光芒,緊緊的盯著她,像要抓住最後的希望,閃著詭異的亮光。

  這裡面的期冀太過沉重,對上這雙明亮的雙眸,傅晚晴反而再次猶豫起來。

  「你的母親已經油盡燈枯,我確實無能為力。」她輕聲開口,說這話時她的表情十分內疚,不僅是因為作為大夫無法救人,更是因為她接下來的話可能會害了這孩子的一生。

  「但是也不是沒有辦法救她…」

  傅晚晴越說越艱難,每個字都用盡了力氣般。

  她想到了自己和相公現在的處境,身不由己。

  看著面前的孩子,可能的話她從心底不願意讓他去面對那些,面對那些大人都無法坦然接受的事情。

  一個孩子,本應該有大好前景,他的一生中還有很多東西都未經歷過,如果就此困在這裡,是否太過殘忍?

  少年看著她臉上的為難,卻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但是他的眼中卻越來越亮,「我要救我的母親」他的嗓音微微沙啞,說的話卻十分肯定。

  「我也不知道我告訴你這些到底對不對」

  傅晚晴看著他,嘆息一聲,終是妥協了。

  「你稍等一下」

  她說完回到桌案旁,從下面拿出一枚紙鶴。

  看著這枚紙鶴,停頓了一會兒,對著紙鶴輕聲開口,「丹師,晚晴有事請見」

  她的聲音十分恭敬,表情也很鄭重。

  少年見了眼裡難得閃過淡淡的疑惑。

  「先坐一會兒吧!」已經到了這一步,傅晚晴也釋然了,對他溫柔的笑了笑,幫他把女子重新安置在椅子上歇息。

  少年看著她手上的紙鶴,又看了看她,沉默的眼中有些好奇。

  「丹師應該在忙,等他有空我們才能進去」傅晚晴輕聲解釋了一句。


  「他可以救我娘?」少年看著她問。

  「嗯」傅晚晴應了一聲,看著他的表情有瞬間的複雜。

  少年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突然開口,「只要可以救我娘,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他說話時表情十分平靜,情緒也沒有什麼變化,仿佛在說一個很平常的事情,表情甚至有些期待。

  傅晚晴微微失神,這個孩子很聰明,也很堅韌。

  他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明白,多餘的話她已不用多說。

  因為無論之後會有什麼困難,他都已經做好了準備。

  傅晚晴沉默的偏過頭。

  等待中時間似乎過得很慢,又似乎變得很快,過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紙鶴中突然傳出一道聲音。

  「進來吧」

  這個聲音十分好聽,但是聽進耳朵里後卻只剩下淡漠,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無法用言語描述出來,卻讓每個聽到聲音的人都不自覺的敬畏起來。

  而且在聽到聲音的瞬間你就能立刻在心裡勾勒出這聲音主人的模糊形象。

  那是一個十分冷淡的人,淡漠的雙眼冷冷的看著這世間的一切。少年看著紙鶴,又看向傅晚晴。

  問,「就是他嘛?」

  傅晚晴勉強笑了笑,她看著面前的少年,沉默的開口,「接下來只能靠你自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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