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考試一場接著一場, 黎岩收了別的心思，課上發呆的頻率越來越少。
大部分講過的題都不會再錯，溫藝是越看越欣慰。
「黎同學真的好聰明, 」溫藝正在翻看她的練習冊，「只是上課稍微努力那麼一小下，進步就這麼快。」
黎岩瞥了她一眼，不懂她又在搞什麼花樣。
冊子從前往後翻，紅色水筆修改的痕跡肉眼可見得越來越少。
黎岩自己倒是沒多大感覺, 就聽溫藝一直誇她。
「只不過是溫老師教得好。」想了想，她說。
頭一次聽見她這麼稱呼自己，溫藝心思一動, 來了興致, 「多叫兩聲讓我聽聽。」
黎岩：「……」
到這個年紀，大家都不是什麼單純的小孩子了，話里的暗示即便再隱晦也能聽懂。
黎岩友善微笑，冷酷拒絕，「不。」
溫藝趴在桌子上看她, 眼裡的情愫膩得她不敢多看。
班上參加演講比賽的兩人拿了個二等獎回來，比老常預期的要好上不少。
語文課上的時候她高興，讓人提了兩箱乾脆麵給班裡同學發下去。
黎岩正咔嚓咔嚓嚼著的時候被老穆叫到了辦公室。
打報告進了門, 嘴裡的乾脆麵還沒嚼完。
「怎麼了？」黎岩問。
老穆努了努下巴, 示意她坐到旁邊的空椅子上。
「馬上元旦晚會, 你有沒有什麼想法？」黎岩坐下後，老穆翻看著自己的教案，似乎漫不經心地開口。
黎岩頭上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你問我幹什麼？我也不是文藝委員啊。」
「我知道, 」老穆依舊不看她, 「高一高二每個年級要出八個節目，你就不想上台表演一下？」
「？」黎岩更疑惑了，「表演什麼？」
「咱們班跟隔壁班商量出一個歌舞節目，我聽說你會唱歌，你想不想上去展示一下？」老穆長了張憨厚老實的臉，邊說著，邊翻了一頁手裡的教案。
「……啊？」黎岩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說起，眼睛裡的疑問快要凝成實體。
「我也不會唱歌啊。」她淡淡地說。
老穆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說。
「那行吧。」他嘆了口氣，從身邊的箱子裡抱出一堆乾脆麵裝到一個黑色塑膠袋裡，系好扔到她懷裡。
黎岩：「……？」
「你們語文老師買的，剩下太多全給我了，我可吃不完，你給你旁邊的人都分分，別跟別人說是我給的。」
黎岩：「……」
走出辦公室的門的時候，黎岩腦袋都是懵的。
走廊的風吹得她猛地一個冷顫，打了個噴嚏回過神來。
什麼玩意兒。黎岩想。
她已經好久沒唱歌了，年少氣盛輕易說出口的夢想早就飄散，不知被哪天的風順便帶走了。
小時候喜歡唱歌，幼兒園表演節目時一直擔任主唱。小學沒經歷變聲期前，什麼朗誦比賽、演講比賽、歌唱比賽都參加過，幾乎遇見的每個老師都知道她有一副甜甜的好嗓音。
初中叛逆期來得突然又熱烈，加上嗓音驟然變得成熟，她寫了許多矯情的歌詞。通過手機軟體上的賽博樂器，一個一個摸索著編成了曲。
那時候的她覺得自己是歌神下凡，路過的狗都得聽她哼兩句才能走，整個人散發著強烈的驕傲自得。
直到有一天家裡聚餐，親戚們談到自家孩子的理想，調笑著問她。
她始終忘不了那天短暫的沉寂後，率先嗤笑出聲的、媽媽的表情。
她明明記得清楚，小時候聽別人誇她唱得好，嘴上雖然謙虛，但滿臉的驕傲。
猶如一盆冷水從天而降，將她那顆燃著熊熊烈火的自尊心瞬間澆滅，驟然清醒。
愛好就是愛好，談不上會不會，更和所謂的理想搭不著邊。
她埋在心裡許久，輕易不會碰這段記憶。
黎岩深呼吸，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已經調整好了心情。
「老班叫你什麼事啊？」鄭思生好奇地問，從剛踏進門口就一直看著她。
迎面被扔過來一個黑色大包，慌張接住，差點砸到她腦袋。
鄭思生：「……？」
「給你的，」黎岩在座位上坐好，「給其他人都分分，別說是我給的。」
鄭思生緩慢地張口，「啊」了聲，低頭拆開，發現是一整袋數不清的乾脆麵。
鄭思生：「……」
她抬起頭，面無表情地重新系好，轉頭塞到李欣怡書包里。
由於包裹太大，一下子塞不進去，鄭思生直接丟到她同桌懷裡。
「給你的，你到家再拆開。」
目睹一切的李欣怡：「……」
沒說什麼，低頭把袋子拆開一包一包放進書包。
「老師說你成績的事情了？」溫藝問。
「沒有啊。」黎岩看起來與往常無異，拿起杯子想要擰開喝口水。
但杯蓋不知為何，異常頑強，將她盡力保持的從容不迫戳了個尷尬的口子。
黎岩：「……」
正打算若無其事地放下，溫藝從一邊伸手過來，輕鬆擰開遞給她。
「……」黎岩尷尬得腳趾頭要抓破鞋面，腦子一抽冷聲說了句，「只是勾|引你的小把戲而已。」
黎岩：「……」到底在說什麼啊！
盯著筆袋裡被搓成一個豆丁似的橡皮，恨不得靈魂超脫從此寄生在小橡皮上。
溫藝猛地破功，被逗得笑倒在桌子上，「黎岩，你怎麼這麼可愛呀？」
黎岩抿唇，瞅見旁邊那人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線，臉頰發燙，不說話。
溫藝本來就沒指望她能回話，許久才堪堪忍住笑意。
「那老師叫你幹什麼？」她正了正神色，眼裡還有未消散的笑意。
「就……」黎岩緩了緩，「問我願不願意上台表演。」
「表演？」溫藝下意識問，隨即反應過來，「是元旦晚會？」
這一刻，她們似乎性格對換。
「嗯。」黎岩輕哼，沒敢看她，怕眼底的遺憾藏不住。
反應如此平淡，溫藝有些意外，「你拒絕了？」
「對呀。」黎岩淡定地回答，眼睛盯著桌上的練習冊，翻了一頁。
溫藝靜了靜，意識到不對勁。
「為什麼？」
黎岩眼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表情自然，「我什麼都不會，表演什麼？」
說著，她笑了笑，「要是他們搞舞台劇，讓我表演一個學渣，那還勉強能接受。」
溫藝坐直了，表情漸漸嚴肅起來，似乎對她的話非常不滿。
但剛要開口，老師已經進門，上課鈴聲也一同響起。她頓了頓，只好先上課。
下課後溫藝立刻要詢問，前面的鄭思生率先轉過身，略帶心虛地問她。
「馬上就是元旦晚會了，你們有沒有什麼想法？」雖然口中問的是兩人，但眼睛只看著黎岩。
「？」黎岩抬頭，「我能有什麼想法？」
怎麼一個兩個的都來問她，難道她看起來是會對這個感興趣的人嗎？
黎岩頓了頓，打算今後藏得更深一點。
「就比如……」鄭思生的表情十分不自然，像是想要裝作坦然但奈何演技太差，「唱歌啊、跳舞啊什麼的。」
說著，她突然扭起身子來，以身作則：「just tell me 為什麼，眼神有話要說～是不是你想要認識我……」（1）
聲音越來越小，因為周邊困惑的眼神快要把她本就柔軟的身軀壓垮。
鄭思生閉嘴了。
黎岩：「……」
她是真的有些看不懂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就是，你不是喜歡唱歌嗎？」鄭思生扒拉一下眼尾，「這麼一個大好機會，你不上去展示兩下？」
「？」黎岩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你什麼時候——」
說到一半突然停下，盯著鄭思生的眼睛，許久，緩緩笑了出來，帶著些許自嘲的意味。
有那麼一瞬間，她還真想將這幾年的憋屈全部發泄出來，大聲且堅定地告訴他們。
不過她應該成熟點，專心做自己該做的事，不做那些不切實際的夢。
「我不喜歡唱歌，我也不會唱歌。」黎岩平靜地說著，舌尖卻泛起苦澀，難受得她心顫。
鄭思生根本沒察覺到她的狀況，只是遺憾又失落地「啊」了聲。
「好吧，」鄭思生嘆了口氣，一臉憤恨，「原來陳鋒成又耍我，我還以為他終於做了回好人！」
黎岩聽到意料之外的人名，愣了愣，「……什麼？」
旁邊一直安靜盯著黎岩的溫藝也很意外，下一秒瞬間意識到什麼，扭頭看向鄭思生。
「陳鋒成騙我說你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夠唱歌，還讓我多鼓勵你呢。」
鄭思生頭疼地扶額，絲毫沒看到兩人的臉色，一口氣賣了個精光。
「我以為他是對你死心了最後想做件好事，才答應他的。」
塵封多年的碑土被無意間毫不留情地撥開，陽光照射進縫隙的那一瞬間，鼻尖發酸，喉嚨哽咽。
黎岩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嘴角牽扯出一個笑，「他怎麼知——他為什麼覺得我會喜歡唱歌？」
她以為除了她自己，沒人會記得那場意氣風發的夢。
難道陳鋒成人脈這麼廣，有哪個沒有完全忘卻的初中同學跟他提過？
「我也不知道。」鄭思生表情無辜地聳肩。
黎岩張了張嘴，發覺自己喉間痛得講不出一個字，沉默地點點頭當作回應。
手背突然覆上一層溫熱——是溫藝撫上了她的手。
這才猛然驚覺，自己的手不知何時攥緊了，指甲掐得手心生痛。
緊繃的肩膀驟然放鬆，轉頭望去，發現溫藝始終溫柔地看著她。
表情淡淡的，像是什麼也沒發現，只是安靜陪在她身邊。
「別怕。」溫藝出聲了，嗓音一如既往的柔軟。
黎岩心中的那根弦陡然崩斷，一陣滾燙的熱意衝上眼眶。
「我會永遠支持你。」
(本章完)
作者說:（1）歌曲《Tell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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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