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龐大的聲音響徹天穹,一股強悍的意志迅速掃過金陵姚氏莊園,然後瞬間便鎖定了這間書房。
謝淵也聽到了這聲呼喝,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有一股凌厲的威壓迅速接近這邊,然後驟然停頓了一下。
秋風樓主淡漠的聲音響起:
「謝奕,何故擅闖姚家?」
龐大的聲音如同雷鳴,轟隆隆的:
「我聽聞謝淵在你姚府,特來尋他。」
秋風樓主攔在半空之前,雙手抱胸,冷冷道:
「你要來我姚家尋人,遞名剌、譴使者,自有人好好接待。不請自來,大呼小叫,是何道理?」
半空中,一個寬袍廣袖、眉目疏朗的中年男子立在秋風樓主之前。
他負著雙手,凝眉道:
「事急從權,我心感要是來晚了,事情恐有難以迴轉之處。這一看,果然就差點趕不上。」
他雙眼緊緊盯著下方,眼中冷電一閃:
「兩個宗師,欺負小輩,我倒要問問是何道理?」
秋風樓主變幻不定的面容忽然快速轉動起來,似乎心緒十分不寧。他沉默一會兒,冷然道:
「我姚家自處理奸細,與你陳郡謝氏何干?」
「這謝淵……」
謝奕話語一頓,轉過話頭:
「我找他有極重要的事,你們不得傷了他。」
秋風樓主冷哼一聲:
「這是金陵,是我姚家族地。我們在姚家的地盤上如何處理奸細,還不需要你們陳郡謝氏來插足!」
謝奕眉頭緊緊皺起,強調道:
「我找他的事情,干係重大,必須帶他離開。等我問完事情,擇日再還他給你們便是了。」
秋風樓主漠然道:
「謝淵與我姚家為敵,損害同樣重大,絕不會允許他離開。」
什麼擇日再還,傻子才信。
謝奕氣勢愈來愈隆,天上層雲滾盪,星月無光。
夜色深沉。
謝奕眉峰擰起:
「既如此,那便要領教你秋風樓主的高招了。」
他驀地拔出隨身佩劍,一道閃耀天地的劍光劃破了夜色,沖向了秋風樓主。
秋風樓主身形連閃七次,如同隱入夜色中的幽靈,瞬息間在半空中變幻了七次方位,方才躲過這一劍。
他神情有些凝重,袖口一抖,漆黑如墨的短劍滑出,混身如同融入夜色,合身刺出。
沉靜的夜空颳起了狂風,兩大宗師戰在一處。
兩人的對話和動靜分毫沒有遮掩的意思,整個姚家、半個金陵的人都被驚醒。
姚家族人看著高空中爆發的道道光華,年輕的還好,不少老人臉色顯出幾分驚懼來。
十多年前的八門之亂,灶教聖女也是這樣從半空中橫壓而來,魔威沖天的在姚府的上空和姚家宗師交戰。
那一戰,姚家宗師星落如雨,家族距離破滅只有一線之隔。
現今又有強大的宗師在半空中激戰,許多姚家族人顯然回憶起當年,心中惶恐不安。
書房之中。
謝淵同樣聽到了兩人的動靜和對話,聽得卻是一頭霧水。
「謝奕?陳郡謝氏的家主?謝靈韻的老爹?他來找我幹什麼?」
謝淵疑惑非常,難道是為報救他女兒性命之恩?
這樣好是好,但是來得可也太巧了!
他側頭看去,看見姚余知臉色變幻不定,眉頭深深皺起,似在思考什麼。
看著謝淵望來,姚余知雙眼圓睜,顯得有些怖人,冷冷道:
「你倒請得好幫手。」
謝淵自己也是一頭霧水,但既然姚余知以為是他做的鬼,謝淵便順坡下驢的嘿笑道:
「知道就好!謝家主你自然認識,飛龍榜第一,上三姓陳郡謝氏的家主,他和我的關係……呵呵,他讓我不要說。我看你還是把我放了為好,不然得罪了謝氏,你姚家恐怕想要錢家那樣的後路也不得。」
姚余知眉頭一皺,怒從心起。
這謝淵和謝奕什麼關係?
看他這幅模樣這幅口氣,難不成還是個私生子?
這怎麼可能?
姚余知本不願意相信,但是謝奕都直接為他打到金陵來了,頓時讓他心中生疑。
這謝淵要真是謝奕的兒子,這事情就棘手了。
謝淵殺了姚天川,戲弄了整個金陵姚家,而且還知道他們那麼多秘密,絕對不能放走;
但若他是謝奕的兒子,那就是這謝氏家主的唯一嫡子。
眾所周知,謝奕只有一個獨女謝靈韻,作為家主再無其他子嗣、特別是沒有男娃,向來是有些不妥帖的。
但謝奕春秋鼎盛,修為又高,以他年紀還不用操心繼承人的問題,所以也沒人多說什麼。
然而既然他有這麼一個兒子,不管身份是不是見不得光,只要確實是流著他謝奕的血脈,還是個兒子,那就絕對干係重大,甚至能影響整個謝氏的傳承。
如此身份,姚余知就是再想生啖其肉,也得慎之又慎。姚家本就是風雨飄搖、如履薄冰,如果徹底和謝家交惡,那剛剛這可惡小子說的話,恐怕不是危言聳聽。
姚余知聽著天上的激烈動靜,眉頭再度一皺。
老六恐怕快擋不住了……
秋風樓主本來就是刺殺一流,若他勝得過人,哪怕是同級宗師,見面三招就能要人性命;而若是纏鬥半天還沒出結果,那多半是贏不得。
這謝奕自繼承謝氏家主之位之後,占據飛龍榜第一多年,無人知道他到底距離大宗師之境有多近。
有傳言說他若想要突破,隨時都能突破,甚至還有說他已經突破了、只是秘而不宣的。
但無論是哪種可能,他的強大毋庸置疑,兩次東海論劍都是奪魁,不然也不會把持著飛龍榜第一這麼久。
老六恐怕不是他的對手。
姚余知目光不斷閃爍,心中已經習慣性的開始權衡起來。
謝淵看這姚氏之主面無表情,以他察言觀色的功力還看不出姚余知的心思。
但他只是微微一笑,心中鬆了些許。
不需要知道這老傢伙在想什麼,單是看他躊躇不前,就知道天上的人給他的壓力有多大。
在這股壓力下,作為一族之主,姚余知肯定是最會以大局為重的。
謝淵手心再緊了緊,感受著那一份堅實的觸感,心下沉靜。
天上的戰局已經變成了一邊倒的局面。
謝奕長劍輕描淡寫的揮舞著,然而哪怕只是隨手一擊,秋風樓主幾乎都要使出全身力氣才能躲避。
饒是他的無影步無雙無對,貼身騰挪間鬼魅莫測,面對大宗師之下第一人,卻只能疲於奔命。
同樣是飛龍榜實力的宗師,差距之大,卻如天塹。
謝奕再次一劍豎劈,天上陡然露出一線星光,原來是層雲竟然都被這一劍劈開了一條寬闊的縫。
秋風樓主面色微變,持劍上擋,嘭的一聲,直接在高空中驟降百丈,方才穩住身形。
謝奕凝立高空,寬袍廣袖映著透出來的星光,如同仙人。
他長劍一收,反手於背,凝目道:
「姚餘一,你不是我的對手,讓開吧。」
秋風樓主死死握著劍,仰望著天上如同劍仙般的謝奕,冷哼道:
「勝負還未分出,不要高興太早。」
謝奕看著又慢慢升高的秋風樓主,嘆息一聲:
「這裡畢竟是你姚家,我不請自來,讓你三分,莫非你以為我只有這點實力不成?
「姚餘一,雖然我看不慣你殺人如麻,但今日並不準備殺你。若你再冥頑不靈,我就要為江南修行界掃除魔氛了。」
秋風樓主並不言語,忽然間就身形連閃,陡然出現在謝奕的背後,一劍遞出,如同吸收了整片天地的光芒,幽黑如夜,星光暗淡。
謝奕站在空中,仿佛對身後刺來的絕殺一劍無所察覺。
然而就在秋風樓主短劍即將刺入謝奕後心之時,謝奕微微晃了晃身子,反手劍剛好擋在短劍之前,穩穩噹噹,不曾動搖。
叮——
一聲輕鳴發出,秋風樓主見殺招被擋住,正要閃退,忽然見到那把長劍又不見了。
他眼神一縮,克制住了本能中要趁此機會再遞一劍的渴望,抽身爆退,然而已經來不及。
謝奕將長劍從背後抽回,如同胡旋劍舞般從身前划過,自下而上,伴隨著身軀半旋,長劍和身軀都陡然調轉方向,瞄準了背後的秋風樓主。
這一劍疾如風迅如雷,划過整個圓圈,劍光耀世,在無光的夜空中似人造的銀月,又似九天落下的霹靂,從最高之處加速劈下,劈到了秋風樓主的面前!
秋風樓主只能下意識的抬劍一擋,隨後如遭雷亟,轟的一聲從百丈高空如同炮彈般被砸了下去,砸入了鏡湖中心。
嘭——
鏡湖中心濺起十丈的巨浪,整個姚府甚至都感覺到了一陣晃動。
謝奕長劍一抖,斜斜指向地面。
他的背後,龐然厚重的烏雲緩緩散開,露出皎潔的銀月,照耀在他的身上,一片潔白。
謝奕正要持劍落下,忽聽一道蒼老威嚴的聲音道:
「謝家主,何不下來一敘?」
謝奕挑挑眉毛,點了點頭,逕自入了那間書房。
他推開門扉,走入裡間,第一眼便看到了俊逸出塵的謝淵,和提著他的姚余知。
而謝淵則看著這個透露著成熟與俊逸氣質的中年男子,心中下意識的浮出六個字來:
「美姿儀,形甚偉。」
怪不得能生出謝靈韻那樣好看的女兒。
謝淵和謝奕互相打量了幾眼,然後謝奕沒有先看姚余知,而是看向他手邊的那把長劍。
那把長劍通體明黃,似純金打造,富麗堂皇,囊括天下貴氣,望之就生出頂禮膜拜之心。
謝奕微微點頭,感嘆道:
「天子劍之威,果然非同凡響,聞名不如見面。」
姚余知平靜道:
「堂堂謝家主深夜來訪,老夫自然要以最隆重的禮儀招待。」
謝奕搖搖頭:
「姚家主,我此來金陵,不為和姚家動武。」
「但你已經動手了,還是在姚府之中,對我姚家之人。」
姚余知冷淡道。
謝奕微笑道:
「我沒對姚餘一下死手,不然他哪能擋我這麼久?另外,他到底還算不算你姚家之人,你可要想清楚了。這些年來,我謝氏栽在秋風樓手上的,有好些個。」
他語氣凜然,哪怕面對著手持神兵的姚余知,氣勢也完全壓過對方,哪怕只是淡然的語調,也帶給姚余知沉重的壓力。
姚余知沉默一下,嚴肅道:
「謝家主,你此番前來,實在大大違反了我等世家大族之間來往的規矩,如若不能給個交代,莫說我姚家不同意,恐怕在其他家那裡也不能服眾。」
謝奕點頭道:
「事後一應賠禮道歉,還有他所造成的損失,我陳郡謝氏一應承擔。但是這個人,我要帶走。」
他手指著謝淵,一根修長的手指頭幾乎都要戳到謝淵的鼻子上。
姚余知眉頭一豎,聲音極為緩慢:
「謝家主,你可知道謝淵此人,到底對我姚家做了什麼?」
「你可一一道來。」
謝奕淡淡道。
姚余知冷冷道:
「最先是他殺我姚氏分支子弟,與我族結下樑子,然後又來到金陵,冒充他人,攪亂我姚家見真湖遺蹟,弄得現在都進不得人。再之後,他又冒充起我姚氏子弟,在我族窺探秘密,更是伺機暗殺我姚家寄予厚望的天才姚天川,抹殺我姚家之希望,更是厚顏無恥的李代桃僵,享受起我姚家的資源和功法來!便連大金河功,都被他偷學了去!
「謝家主,你說說看,此等惡種,我豈能留他於世間!」
姚余知越說越是激動,最後竟有些顫抖,面色都變得通紅。
謝奕聽得眉頭微皺,忍不住瞥了謝淵一眼,欲言又止。
他搖頭道:
「謝淵,姚家主所言,你可都承認?一人做事一人當,做了便認。」
謝淵看著謝奕,有些莫名道:
「我也沒想抵賴,從他的角度,倒是差不離。」
然後他沒等兩大家主說話,緊緊盯著姚余知,冷然道:
「但你怎麼不說,我為何要和你姚家作對?我在金陵河岸碼頭,殺了錢陽鋒、直接破了你兩家的販賣人口線路,損失比一個烏河縣令大得多,怎麼不見你控訴?」
姚余知眉頭一皺,手上正要使勁,忽然感覺到一股龐大的壓力籠罩過來,不由下意識的將另一隻手扶向了現名天阿劍的天子劍,曾經的人皇神兵。
謝奕淡然道:
「姚家做的那些事情,我在陳郡也有所耳聞,但今日不是追究之時。姚家主,你也明白,這人我今天是非帶走不可,如何決斷,你來分說。」
「謝家主,這是金陵,是姚府,你莫要欺人太甚。如果我非不讓你帶他走呢?」
姚余知冷然道。
謝奕毫不猶豫的道:
「那我就要領教一下你姚氏祖宅的大陣,領教下人皇神兵的威能了。」
姚余知見他如此強硬,眼中冷光一閃。
姚家在金陵已經千年,這宅子更是數代前的皇宮,布置不知幾多。即使當初的灶教聖女來襲,最終也沒有打下來。
如果謝奕真要和他動手,姚余知憑藉這天阿劍和祖宅的大陣,有信心將謝奕留下來。
想必謝奕心中也知道這點。
入了姚府之中,他就算是大宗師,也不見得就能全身而退,更何況他還沒到那個境界。
但他還是落下來了,甚至態度之硬,完全無懼動手。
姚余知心頭閃動,看來這謝淵,真是……
當年謝家雙星天賦橫壓當代,大哥謝玄早早的就成為大宗師,繼承家主之位,如日中天;二弟謝奕天賦雖然不輸大哥,然而為人散漫好玩,風流倜儻,喜江湖闖蕩,處處留情,直到謝玄戰死之後,才成長起來,成為了合格的一族之主。
看這謝淵的年齡,說不得便是那時在外面留下的。
姚余知心中確認了推斷,面上不動聲色,凜然道:
「謝家主,你如此擅闖姚家,氣焰張狂,分毫不把我姚家放在眼裡。既然如此,老夫便和你唯死戰而已,豈能容你這等狂徒欺侮我姚家!」
他嗆啷一聲,拔出天阿劍,室內頓時亮起閃耀的金光,一股令人頂禮膜拜的至尊劍意蕩漾開來:
「且來試試我的天阿劍是否鋒利!」
一道明黃的劍氣斬出,謝奕見之,臉色嚴肅,陡然拔劍砍去。
璀璨的劍華和明黃色劍氣撞在一起,整座書房仿佛都震了一下,而後室內的一切,陡然間如同風化一般,全部化為齏粉。
謝淵感覺姚余知手上微微一抖,將自己擋在這道爆發的劍勁之前,頓時感覺體內五臟俱顫,不由緊咬牙關,臉色蒼白。
謝奕看得眉頭大皺,長劍微收,冷冷道:
「姚余知,你是無論如何不肯放了他了?」
姚余知凜然道:
「我千年姚家,絕不輕辱。如若非要一戰,便試試看!」
謝奕心中有些猶豫,不是能不能贏的問題,而是看姚余知這樣子,顯然拿謝淵作為人質,只怕大戰一起,頃刻間謝淵先沒命。
他耐著性子,沉聲道:
「姚家主,我無意辱你姚家,只是我再三說過,此子與我有重大幹系,必須帶走。至於他造成的損失,我謝氏願意加倍奉還,絕不怠慢。」
姚余知咬牙道:
「我族麒麟兒天川的命呢?怎麼奉還?」
謝奕沉默一下,搖頭道:
「逝者已矣,沒有辦法。但你可挑三名姚家有天賦的年輕人,我親自教他們修行三年,期間一應用度,由謝氏承擔。」
姚余知一聽,頓時怦然心動。
謝奕以家主身份說的話,絕對不會食言。而且上三姓向來自詡清流,故作清高,最是愛惜羽毛,一諾千金自不必說,作此承諾,恐怕還得特別盡力。
別看只是修行三年,謝奕本身是大宗師級別的天賦,他只要挑出現今家族中最有天賦的三名年輕人,更謝奕修行三年,再加上謝氏的寶貝,回來便是三名預備的宗師。
而且更關鍵的還不在這裡。
關鍵是派了三名姚氏族人去謝氏遊學,相當於謝奕的徒弟,兩家便難得的有了關聯。
上三姓三家彼此間來往頗多,卻和其他家頗有隔閡。
姚家這麼多年想擠進去,一直都沒使上勁。
現今謝奕主動提供了這個窗口,變相推進了兩家同盟之事。
多年沒有進展,一來便有了突破,如此條件,可謂有誠意,卻是最為姚余知所看重。
父愛如山。
姚余知心中一喜,但面上仍然沒有動靜,搖頭道:
「別說三人,就是三十人也抵不過天川的天賦。」
謝奕知道他在獅子大開口,但投鼠忌器,沒有辦法,不由眉頭微皺道:
「只要有宗師級別的天賦,我保他們十年之內成就宗師。修行三年,突破門檻時我可再作指導。
「便是如此了,如若不行,不過一戰。姚家主,這畢竟是你姚家,是否玉石俱焚,望你三思。」
謝奕態度再次強硬起來。
同為家主,他略略摸到姚余知的癢處,便不能再任他漫天要價。
姚余知眼中精光一閃。
修行三年,和保證十年內突破宗師,完全是兩個概念。
對世家來說,十年不過彈指一揮,這相當於謝奕承諾短期內給姚家培養三名宗師。
姚余知沉吟一下,慢慢道:
「既然謝家主非要帶他走,那老夫便賣你這個面子。但我得廢了他的內功。」
「不可能。」
謝奕斷然拒絕。
姚余知眉頭一皺,冷冷道:
「他偷學我族的大金河功,老夫豈能讓他帶走?決計不行!」
謝奕平靜道:
「除非你把他變成傻子,不然你就算廢了內功,他還是能教其他人。不如這樣,保留他的內功,但讓他發誓,絕不外傳,如何?」
姚余知眉頭一皺,然後就鬆開,他其實也是這樣想的。真要把謝淵變成廢人,謝奕肯定不干。
姚余知微微點頭,轉過臉來,對著謝淵:
「老夫便和你約法三章。第一,不得向其他人吐露任何大金河功的秘密;第二,不得外傳我姚家的秘密;第三,不得泄漏秋風樓的秘密。答應了這三條,發下心魔誓言,你就可以跟謝家主走了。」
謝奕面色微松,感覺這些條件並不苛刻。
總算完了。
兩大家主都看向謝淵,等他發完誓言,便將這場只差一絲就爆發的大戰畫上句點。
謝淵面對著兩人目光,臉色平靜,突然搖頭道:
「我不同意。」
「什麼?」
謝奕和姚余知都十分詫異,有些難以置信的看向謝淵。
謝淵看著姚余知,冷冷道:
「第一條姑且罷了,二三條恕難從命。你姚家害如此多人,我來此就為阻止爾等繼續為禍一方,想堵我的嘴,恐怕不行!」
姚余知勃然大怒:
「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夫都放你一馬,你怎的非要尋死不成?」
謝奕也皺眉道:
「謝淵,姑且答應,保留有用之身,其他的從長計議。」
謝淵只是搖頭,而後冷笑道:
「謝家主,謝你救命,但如此條件,好像從沒問過我。除了金河功,其他的不答應,姚余知你看著辦,不然就把我留下。」
兩人都是深深皺眉,姚余知更是咬牙切齒:
「你還拿起你自己來威脅我不成?」
謝淵瞥著他,淡淡道:
「即使謝家主不來,你真當你今日殺得了我?」
兩人都是一愣,姚余知皺眉道:
「什麼意思?你黃口小兒,還有何手段不成?」
謝淵冷笑一聲,並不回答。
兩人見狀,都有些捉摸不定,看其樣子並不似作偽。
姚余知還在沉吟,謝奕眼珠一轉,踏前一步,淡然道:
「姚家主,大金河功保證不會外傳。至於其他的,想必他說不說,你們都有布置,我看免去這些繁文縟節。
「就這樣吧,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咱們手底下見真章。」
姚余知臉色變化不定,承受著兩人逼迫的壓力,沉默了片刻,冷哼道:
「就如此吧!」
他將謝淵放下,謝淵看了他一眼,冷聲冷調的發誓不會外傳大金河功,隨後面色沉凝的走向謝奕。
謝奕對著姚余知拱拱手:
「姚家主,今夜叨擾了。」
隨後他抓著謝淵,身形一閃,就從書房中消失不見。
等到謝奕一離開,姚余知黑沉的面容倏忽間變得平淡,走到窗邊,望著雲開見月,默然不語。
「你就這麼放他走了?」
一道低沉的聲音從後響起,姚余知回過頭來,見到渾身濕透、氣息紊亂的秋風樓主。
他淡然道: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最好的結果?」
秋風樓主直接打斷,語氣憤怒:
「你拿著天子劍,手握姚家大陣,真怕他謝奕?」
「不怕,但留下他又如何?能殺了他?敢殺了他?」
姚余知冷冷反問。
「殺不得麼?什麼時候,姚家面對擅闖祖宅的敵人,一個二個都這麼仁慈了?」
秋風樓主喝問道。
姚余知不耐煩道:
「殺了之後呢?面對謝家的報復,我們能承受得住嗎?」
「那至少要一戰!」
秋風樓主吼道:
「而不是讓他就這輕易的離開!讓他受傷,讓他知道痛,讓他付出代價!」
「他已經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了。如果強行一戰,我姚家必定得不到如此多的好處。」
姚余知冷淡道:
「他既然為謝淵來,那謝淵就肯定留不下。必須拿他換足夠多的東西,才是為長遠考慮。」
秋風樓主靜了許久,直到姚余知都有些詫異,才聽他幽幽道:
「籌換這,謀換那,一點蠅頭小利,失了姚家風骨,這才是目光短淺。
「三千年前,姚家問鼎中原,成為天下皇族,氣運聚身,聲勢鼎盛,是為當世第一姓;
「兩千年前,天下大變,老祖宗果斷禪讓仁皇,明哲保身,留下姚家千年基業。那時除皇族外,姚家是當世第一世家;
「一千年前,群雄並起,大離得鹿,姚家雖然稱臣,不失為世家上流。
「直到現在,姚家列於八大世家末尾,下有無數家族虎視眈眈,想要取而代之,上有其他七家貪心暗藏,想要分而食之。
「不斷籌謀,不斷交換,弄到現在,上三姓連看姚家都不正視一眼,其他家族之人在金陵祖宅來去自如,甚至還要中門大開?
「不斷衡量,不斷思量,弄到現在,便是其他區區百年宗門,後起之秀也不把姚家放在眼裡,姚家已經岌岌可危!」
秋風樓主語氣中透著無比的失望:
「大哥,姚家再這樣,沒有一點骨氣,便真的要敗落了。他謝奕如此欺上門,便把他留下,交我出去,以我命換他命,我有何懼栽?」
他搖搖頭,轉過身去,背影透著無限疲憊:
「大哥,這個姚家,我待不下去了。」
直到腳步聲消失了許久,月亮已經再入雲後,而東方露白。
姚余知仍然站在窗前,站在一地齏粉之中,仰望著高遠天空。
……
謝淵被謝奕帶出了姚府,就在不遠處的街角,大搖大擺的停下。
謝淵看著這個堪稱大世家的家主,威震天下的宗師,飛龍榜的第一名,仍然有些迷茫。
就因為自己救了謝靈韻專程來救自己?他付出的那些代價未免太過巨大。
不過不管如何,他救了自己是實,謝淵整理衣襟,十分恭謹的一揖到地:
「謝過謝家主救小子一命。晚輩才疏學淺,現今無以為報,但假以時日,若是謝家有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謝奕眼中眸光一閃,饒有興致道:
「哦?你這意思,等你以後修為高了,還能幫我謝家解決麻煩?」
謝淵點點頭,不卑不亢道:
「可以。」
謝奕莞爾一笑,目露讚許:
「志氣不小。不過你覺得,我是為什麼要救你?」
謝淵覺得謝奕的語氣有些不對勁,有些遲疑道:
「因為我在萬妖山助了令千金?」
謝奕失笑,隨後搖搖頭:
「你救了她,我不謝你。」
啊?
謝淵正自納悶,又聽謝奕繼續道:
「我救了你,也不需要你回報。」
謝淵眉頭一皺,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謝奕打量著謝淵,目中有欣賞、追憶、悲傷和悵惘,複雜至極。
他悠悠開口道:
「謝淵,取『潛龍在淵』之意,是望你成為潛龍,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謝淵心中陡然一動,望著謝奕,臉現震驚。
謝奕嘆了口氣:
「給你講個故事吧。
「薛明河,你可聽聞?」
謝淵沉聲道:
「平西王之名,如雷貫耳。」
謝奕追憶道:
「那個人,可以稱為蓋世英雄。
「他的成就,不必贅言;當年我和他交手過數次,一次都沒贏。當然,那時我心不在此,修為和他差距有些大,輸的有些不服氣。但就算我自幼刻苦修行,恐怕也就和他打個平手。
「他的天賦,讓所有人都黯然失色,哪怕已經成為大宗師的那些,看著他都只有羨慕。
「這樣一個絕代天驕,偏偏是皇帝的弟弟,你說,這讓其他人怎麼放心的下?
「當今皇帝,大概是大離開國以來,最有野心的一個皇帝,也是最異想天開的一個皇帝。
「他布局多年,竟然想要消滅世家。
「本來大傢伙都不以為意,歷史上有許多有這樣想法的皇帝,但最後都失敗了,大家都以為他不過是另外一個。直到薛明河橫空出世。
「兩人簡直是天作之合,君臣典範,一個敢信,一個敢要,短短几年間,就從一介布衣皇子,成了名震天下的平西王。
「然後皇帝讓其攜滅國之威,天下歸心,直指世家。調回京城,看似解他兵權,實際上讓他專心修行,讓所有人都干擾不得。
「世家想盡了辦法,竟然都奈何不得他,甚至連灶教都隱隱站在他們那邊。只等他成為大宗師,皇帝就要動手。那時的世家,面對積累多年的皇族和蠢蠢欲動的灶教,真正到了你死我亡的時刻,這才有了後面的那場大亂。」
謝奕悠悠道:
「後面的事情你知道了。皇族叫八門之亂,我們叫求存之戰。如果不是皇帝非要對我們動手,本來沒有這一場大禍。」
謝淵從另外一個角度聽到了同一個故事,眉頭一皺:
「謝家主,講這與今天的事情何干?」
雖然他說的也許不無道理,但往事如風,不是謝淵想深究的。
「是扯得有點遠,可能我也上年齡,可能見你有些感慨。不過還有一個,我看你,好像對世家一直有些意見。」
謝奕笑著說:
「世家之弊,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不是所有世家,都如姚家一般,你以後慢慢看。
「當年,我大哥謝玄年紀輕輕,成就大宗師境界,在那場大禍中當仁不讓,領袖群倫。然而灶教聖女魔威滔天,原來分毫不遜於薛明河。那一場大戰……」
謝奕有些追憶,神色中流露出沉痛之色:
「天地變色,大哥力戰身亡,護衛族人,不墮家主之職。
「然而大哥既死,妖女盯著我們謝家,人心惶惶,兵荒馬亂,大傢伙都怕步了姚家的後塵,於是想了個主意。
「那就是把家族中的子嗣分散到各地去,這樣哪怕謝家族滅,總保留了血脈。
「只不過灶教勢大,怎麼分散都不把穩,甚至都怕神不知鬼不覺的走漏消息。於是許多子嗣直接就以領養再領養、託付轉託付的方式,最後自己都不知散到哪裡去,只求血脈延續。
「誰知道那一戰就是最後一戰,等了許久,灶教偃旗息鼓。家族確認之後,急忙將許多子嗣找回,然而很多已經真正的遺失了。
「這麼多年來,陸續有不少子嗣回歸,有真有假,但我一直等待的孩子,一直沒來。
「你的名字我早已聽說過,但我想你該更名改姓,只道是同名,結果這次一經提醒,好好一查,卻沒想真的是你……也不知當年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謝淵聽得有些頭暈,嘶了一聲,說道:
「當年我的,我的『父母』帶著我們到小石村,沒等我們長大就病故了。」
謝奕點點頭:
「我知道,那兩位湊巧是謝氏分支之分支,我已遣人讓他們魂歸故里,風光大葬。」
謝淵神色古怪的看著謝奕,道:
「那您,您是我……」
謝奕看著他,嘆息道:
「謝淵,我是你親二叔。
「你是我大哥、前任謝家家主、武道大宗師謝玄的獨生子。」
謝淵聽了,愣了一下,然後忽然鬆了口氣。
雖然內心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其實很怕聽到面前的人來一句「我恁爹」。
前世記憶占據主導的他,還有些不知如何處理這份關係。
但隨後他的心情變得十分複雜。
自己還有這背景?
竟然是陳郡謝氏的子弟,而且還是前任家主的兒子,家族嫡系中的嫡系?
一直以山村樵夫自居的謝淵,從來沒想到自己還有個大宗師的父親作背景。
他一直以為記憶中模糊的老兩口,便是自己此身的真正父母。
初聽此消息,謝淵並沒覺得高興,只覺得有些茫然和惆悵。
怪不得謝奕說自己救了謝靈韻他不感激,他救了自己也不需要回報。
原是一家人。
可謝淵心中的家只有兩個,一個便是前世高樓里的小屋,一個便是山村小院,放著許多柴火。
現在突然冒出一個大人物,說他是自己的家人,謝淵的心思難以言喻。
雲州的小山村和席捲中原的八門之亂交織在一起,命運便是一團亂麻。
而心思一團亂麻間,謝淵腦海中閃過此世的許多場景,對陳郡謝氏除了練武后的了解,作為所謂的家卻是一片茫然。
他反倒是靈光一閃,有些糾結道:
「不是,琴小姐的母親成了我的殺父仇人?我也成了琴小姐最討厭的殺死他父親的世家一員?」
謝淵眉頭皺起又鬆開,他實在難將殺父之仇和這聯繫在一起。大宗師謝玄的名字十分偉大,但他腦海中的父親仍然是那個嚴肅的中學教師。
都是什麼事兒……
謝淵嘆了口氣,正要問話,突然想起不對:
「等等,您說我是我……父親的獨生子?」
謝奕點點頭:
「對。」
謝淵有些奇怪的問道:
「那我大哥謝倫呢?」
謝氏族人他沒什麼感覺,但謝倫是親手拉扯他長大的,如兄如父,一點一滴的記憶全部都在心間。
謝奕看著謝淵,目光幽幽,意味難明。
然後他長嘆一聲,仿佛嘆出胸中十多年的情緒:
「謝倫是我的兒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