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天驕聚首
聽到慧覺嗷的那一嗓子,謝淵起碼在原地愣了三息的時間。
……這個和尚到底是個什麼奇葩?
謝淵面色一黑,沉聲道:
「你在幹什麼東西?」
慧覺一臉無辜:
「不是謝施主讓我叫的嗎?」
「我什麼時候讓你喊了?」
謝淵拳頭捏的嘎嘎響。
「你剛剛不是說沒人知道嗎?我以為謝施主勝得不爽利,故而幫謝施主揚揚名。最近金陵盛會將開,無數武者就為揚名立萬而來,謝施主難道沒此興致?哎,謝施主實力如此不凡,勝過小僧半招,小僧是甘拜下風吶,自然要讓人知道。」
慧覺一臉奇怪的看著謝淵,好像反倒是他有問題一般。不過他嘴角忍不住的微微翹起,顯然按捺不住心裡的真正心思。
謝淵已經無言,這個死禿驢,感覺輸的不是十分服氣,分明是心存報復!
般若寺天下禪宗,怎麼出了個如此心性的傳人?不怕下地獄的嗎?
他狠狠的看了一眼無辜的慧覺,呸了一口:
「馬上要有人來了,算你奸猾,今天我就先放過你!」
不說自己的通緝犯身份,就是才在烏河破了姚錢二家的謀劃,肯定都被他們記在了心上。現下要是露了蹤跡,恐怕後果難料。
謝淵說完,身形一轉,直接施展身法,準備從巷口離去,融入人流之中。
結果他剛剛奔行數步,就感覺身後風聲一動,下意識的轉頭,而後陷入沉默。
片刻之後,謝淵站定腳步,凝眉道:
「你跟著我幹什麼?」
慧覺一臉笑意道:
「謝施主,你剛剛勝了,不是說要問小僧問題嗎?既然這裡不方便,小僧只有跟著你一起了。」
謝淵皺著眉頭,不信他這麼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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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帶著他,只感覺這光頭就是身邊的火藥桶,不知什麼時候就要炸了。
謝淵呵了一聲:
「慧覺師傅竟然如此守信麼?算了吧,今日就此別過,不過下一次,我們還會再見的。」
謝淵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就提氣輕身,運轉所剩不多的內息,再度加速。
結果他邁了兩步,發現慧覺竟然也隨之加速,分毫沒有離開的意思,不由面色一沉,陡然站定,看著旁邊沒控制住慣性還衝出兩步、手忙腳亂才停步的和尚,嚴肅道:
「慧覺師傅,看來你今日是非要和在下分個高低了?」
他已經隱隱感覺到另一個方向有人在趕過來,若是再和慧覺糾纏不清,等這裡的官府、世家的高手圍來,自己恐怕難以脫身!
見謝淵一言不合,直接提起了斧頭,甚至已經開始凝聚力量,慧覺面色一愣,連連擺手道:
「謝施主,怎的如此火爆……停停停!小僧是真的願賭服輸。咱們先尋個說話的地方。」
說罷,慧覺老老實實的當先往前走去,鑽入旁邊更小的巷弄。
謝淵皺著眉頭,斧頭也沒收回,只躊躇了一瞬,便跟著慧覺往前走去。
兩人走後不久,巷口突然衝過來一道迅疾的影子,在小廟門口站定,露出身形,正是姚家的外事長老姚慶來。
他目光迅速的掃過周圍,然後看了看旁邊,踏入了那廟宇之中。不過小廟不大,就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和尚,姚慶來一會兒功夫就轉了一圈,什麼都沒發現。
他踏出廟外,巷子裡又來了幾個姚家的高手,都是氣血二變、三變境的,還有一名身著捕快袍服、腰佩制式長刀的捕頭,卻是金陵府的總捕,也姓姚。
幾人對視一眼,各自搖頭,說明周圍都沒發現。
姚慶來皺眉道:
「那一聲,真是智靈大師的徒弟慧覺喊的麼?」
那捕頭沉吟一下,道:
「那聲音是以佛門獅子吼的功夫喊出,內力精純,是佛家正統。」
他沒有說到底是不是慧覺,畢竟這周圍幾人都沒法確定。
幾人聞言都是默默點頭,但沒人見過慧覺,只是凝眉道:
「暫且認為是般若寺的慧覺和尚。那他說的……謝淵,就是那個謝淵吧?」
幾人眼神交流一陣,自然知道那個謝淵是哪個謝淵。
不是因為潛龍榜而為他們熟知的謝淵,而是因為烏河的事情。
這幾個姚家人實力不俗,在家族的地位都不算低,至少也是執事以上。
故而分家在烏河做縣令的姚知章被謝淵斬首、囂張留字的事情,大部分姚家人最近都在議論,他們就更是知道的。
家族長老會為此都大發雷霆、大動干戈,讓姚家在外的都注意雲州謝淵,若有發現,便立即上報,派人捉拿,動了好一番脾氣,讓許多族人都噤若寒蟬。
消息靈通的人隱隱聽說,只是姚知章被殺還不至於如此;據說更嚴重的,是家族在那邊的布置全部被破壞。
雖然他們不是每一個人都知道家族在烏河具體是什麼生意,但可以想像家族如此反應,在那邊的事情肯定不簡單,卻被這謝淵完全搗毀了。
再加上謝淵隨後登上潛龍榜,他們便愈發清晰的記住了這個名字。
而姚慶來身為外事長老,自是對此事最清楚的。他默默點了點頭,沉聲道:
「如果是那謝淵來了金陵,按長老會的意思,絕對不能放他走。」
另外幾人默默點頭,一個執法隊的隊長眉頭緊張,慢慢說道:
「不過……那慧覺是般若寺智靈大師的真傳,是天龍榜第三的徒弟。結果他說,自己不是謝淵的對手……」
幾人互相對視一眼,眼神有些震動。
大宗師的威名,即使是世家也會給於尊重。
智靈大師成就大宗師近百年,許多人都是聽著他降妖除魔的事跡長大的。
這樣一個當世頂尖武者的徒弟,般若寺的嫡傳,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麼天賦、什麼實力。
聽說那慧覺年紀輕輕就入了菩提院,如此佛法深湛,對佛門武者來說,就等於實力和潛力。
姚家幾人中只有二變境的幾個,自忖遇到慧覺是決計不可能是對手的,便是另外幾個三變境,也不會忽視大宗師的徒弟,哪怕修為高出一層。
但這一個當世最頂尖的天驕武者,自言打不過謝淵麼?
那謝淵……又是什麼實力?
幾人面面相覷,神色都有些震驚,有些謹慎。
一人慢慢道:
「如果這是真的,想要讓我們捉到這謝淵,恐怕……」
他話沒說完,但裡面的意思很明顯。
另一人附和道:
「也許,還是得請族裡的宗師長老牽頭。」
那捕頭面色一沉,斥道:
「還沒碰上,就這樣長他人志氣?這『慧覺』是真的假的的都還沒定,更不用說這句話是否屬實!」
「若是真的呢?憑我們幾人,真能抓得住他麼?」
另一人毫不退讓的反問道。
「真的又怎樣?不過一個氣血二變境,還能翻天不成!」
那捕頭重重哼了一聲:
「就這樣還要勞動宗師長老,也不怕上面責罰下來!宗師不輕動!」
幾人都是默然。
當年八門之亂,就姚家損失的最為慘重,宗師都死了不少,這些年來都沒恢復過來。
故而姚家廣為結盟、四處交好,好不容易靠底蘊維持住了局面,可惜想要撐住如此大的勢力,剩下的幾個宗師仍然不夠用,只能靠千年世家之名勉力強撐。
若是姚家鼎盛之時,有這樣的人膽敢闖到金陵來,肯定是宗師直接出面捉拿。但現在的姚家,說是宗師分身乏術也好、被殺怕了也好,一直都有「宗師不輕動」的規矩,大部分事情,都是由這些氣血三變境的強者來做。靠著姚家的威名,基本上倒也夠用。
不過這一次顯然是例外。那句哈說的東西若是真的,那這謝淵幾個人絕不敢保證能夠抓住,特別是幾個雖然修為在身、但實力並不見得多強、至少肯定不會強過般若寺傳人的姚家族人,心裡都有些忐忑。
沒碰到還好,若是碰到了,自己是上還是不上?
不上,長老會的命令若是違抗可不是輕易能交代的;可若是上了……
那謝淵都能戰勝慧覺了,打自己還不是手拿把掐……或者慧覺其實是個水貨?
算了吧,信天龍榜大宗師收水貨徒弟,還不如信他們自己爆發一下或許能打過謝淵……
姚慶來見幾人都被慧覺一嗓子嚎得軍心渙散,心思各異,面色沉凝道:
「姑且不論這個慧覺是真是假,這樣所為何般,但謝淵出現在金陵內,是極有可能的。畢竟他在雲州就明著不和我們對付,再來找茬也不算意外。」
捕頭哼了一聲:
「這小子目中無人,來到金陵,就是自投羅網!」
姚慶來緩緩點頭,目光掃過眾人:
「這是金陵,是我們姚家的祖地,還用怕一個外姓小子麼?他就算再有天賦,左右不過剛上潛龍榜,一個氣血二變境而已。既然來了,絕不能放過他!
「傳我命令,執法隊全部取消休假,全城戒嚴,彼此守望通信,確保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幾人神情一凜,知道是動真格的了。
那捕頭緩緩道:
「那官府那邊……」
「就說為了保障小潛龍會的順利舉行,也是為了協助官府抓通緝犯。你把金陵府衙的力量也動起來。」
姚慶來眼中寒光一閃:
「猖狂的小子,竟然敢主動來金陵府。待我布下天羅地網,來了就不要走了!」
幾人商定之後,又在周圍不甘心的搜索一陣,自然一無所獲,只得各自匆匆離開。
姚家人走後不久,一個布衣芒鞋的年輕道士突兀出現在巷子裡。
他左右看了看,在小廟門口凝視許久,手上的銅錢一拋一拋,眼神漸漸亮起。
不過他雀躍了一陣,又拿出一塊沁血的破布,面色陡然變得嚴肅,眉頭擰成川字:
「找人切磋的事情先放放,這世間,魑魅魍魎恁多!」
……
謝淵不知道慧覺一嚎將他暴露之後,姚家起了多麼應激的反應。
但他可以想像,自己肯定是被人盯上了,不由盯著前面慧覺的後背,眼神不善。
這個傢伙,剛剛看著壯得跟個金剛似的,現在又是白白淨淨,能讓女兒國王動心的那種……媽的,這光頭太賤太礙眼了,真想一拳給他砸爛!
兩人繞了好遠,幾乎到了金陵府的另外一邊,遠遠離開了那處小巷,才在一個僻靜處停下腳步。
謝淵本就消耗巨大,這一番跑都快給他這個二變境的武者跑得氣喘吁吁,見慧覺終於停步,心下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
他吁了兩口,問慧覺道:
「和尚,為什麼在這裡停下?非要跑這麼遠麼?」
慧覺老神在在道:
「其實不用,我就想看看謝施主還剩多少體力。」
咯吱——
謝淵把拳頭捏緊,大步就往慧覺面前走去:
「你馬上就知道了。」
「住手!謝施主,君子動口不動手,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慧覺雙手連揮,往後躲閃,一副唐僧的窩囊樣。
就只有嘴硬了……若是謝淵沒見過那金身羅漢法相,恐怕會這樣想。
就算現在,謝淵也不確定慧覺到底還剩多少實力,畢竟看他走了這麼久也臉不紅氣不喘的模樣,似乎比自己狀態要好點……明明開始不是的。
謝淵神情有些謹慎,就見慧覺瞥了他一眼,突然道:
「不滅金鐘罩金光不滅,氣血不滅。只要人沒死、功沒破,這會兒功夫,小僧已經恢復了許多了。」
謝淵眼睛一眯: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你還會他心通?」
慧覺面色古怪:
「謝施主,感覺你對五神通比我還信呢?怎麼可能有知道他人心聲的功夫!不過就是看你表情,猜得到罷了。哎,有時候覺得施主頗具慧根,可入我佛門;有時候又覺得你在般若寺當個雜役也嫌駑鈍,還是算了。」
謝淵有些沉默,半天過去,多少對這和尚的口臭有些習慣了。
不過這不滅金鐘罩,不愧是天下頂尖的外練功法,不光是運轉起來防禦力驚人,特性效果也實在是強大,練出的血氣,品質恐怕也不一般。光看可以支撐慧覺用起那顯然不屬於自身境界的金身羅漢法相,就可見一斑。
但慧覺既然恢復了,謝淵默默握緊了斧頭,定定的凝視著這個調皮而神秘的和尚。
慧覺看著謝淵的動作,口宣佛號:
「阿彌陀佛!謝施主不必緊張,出家人不打誑語,願賭服輸,今日不會再戰了。」
今日不會再戰……
謝淵默默念叨,然後問道:
「那慧覺師傅可以解答我的疑問了?」
「但問無妨。」
慧覺雙掌合十,露出微笑,如同等待解惑的高僧。
謝淵微微吸了口氣,拋開其他念頭,先問道:
「劍宗別院管事王之義遇害一事,具體是怎麼回事?」
慧覺保持著不變的微笑,輕聲道:
「與其聽我說,不如自己去看。」
「自己去看?」
謝淵眉頭微蹙,有些不解。這和尚又打什麼心眼?
慧覺不答,只是往旁邊的高大院牆看了看。
謝淵隨之望去,才發現這院牆尤其高大,顯然是高門大戶居所。而遠處有幾個護衛探頭探腦,見自己兩人在這巷子裡逗留許久,似乎已經要過來趕人。
有些眼熟……是寧國公府?
在護衛正要走過來時,兩人離開這個巷子,往旁邊拐去。
謝淵皺眉問道:
「你是說,跟寧國公有關?」
「小僧可沒這樣說。不過,謝施主之前不是想見他麼?」
慧覺微笑道。
謝淵已經對慧覺仿佛什麼都知道不覺意外,懶得去多想,只是點點頭:
「可惜他閉門不見,不知為何。」
寧國公是朝廷的人,按理說不管是出於避免宗門和世家聯合的目的、還是看在劍宗一向和朝廷關係和諧的份上,都不該如此。
「既然如此,小僧便引謝施主去見他便好。」
慧覺如此說道。
謝淵眉頭一挑:
「你有辦法?」
「寧國公近年來,對我佛是十分虔誠的。」
慧覺淡淡笑道。
哦?
謝淵看了慧覺一眼,感覺他的笑意和之前有些不一樣,有幾分說不出的意味,似乎帶著淡淡的譏嘲。
他沉吟一下,點了點頭,然後在僻靜處換了身衣衫,跟著慧覺道:
「慧覺師傅,走吧。」
「你現在是……」
「你路上結識的小門小派無名氏。」
謝淵自不可能露著真相去見寧國公,他還是通緝犯;也不可能化身張山,畢竟慧覺剛剛才嚎了一嗓子,大半個金陵府都聽到他和自己打了一場。若是張山和他同時出現,少不得引起懷疑。
就來個一次性的身份,跟著和尚,用完就丟。
慧覺帶著謝淵走到寧國公府門口,對這兩個守衛合十行禮:
「兩位施主,再下般若寺慧覺,求見寧國公。」
兩名守衛一聽般若寺之名,頓時肅然起敬,一人連忙進去通傳。
沒過片刻,一個虎目生威、身穿華袍的雄壯老者倒穿著鞋衝出來,見到慧覺頓時又驚又喜,滿臉笑意:
「哎呀,慧覺大師,您終於來了!」
謝淵眉目低垂,不動聲色的瞟了眼那拖在腳上的鞋履,腹誹道:
「這個寧國公,不是閉關修煉麼?聽到慧覺上門,比什麼來了都激動,竟然這般做派……」
看得出來,他真的對佛門很虔誠了。
慧覺微微躬身:
「小僧見過國公大人。之前國公大人幾次來信寺中,捐得香火不少,師父特地讓我這次要來感謝國公大人。」
寧國公露出驚喜之色:
「智靈大師竟然還掛念著我?哈哈哈,真是老夫之榮幸也!啊,瞧我這老糊塗了,竟在門口怠慢了您!慧覺大師,快快請進!」
寧國公說罷在前方親自引路,將慧覺迎了進去,順便還看了謝淵一眼,見他是慧覺同伴,和善的點頭,態度極為和藹,簡直不是位高權重的國公,而是一名鄰家老者一般。
不過就在不久之前,這位和善老者還晾了謝淵等劍宗門人幾天,然後才說不見。
謝淵跟著慧覺和寧國公到了一間寬大的書房,面積在謝淵見過的書房中,也就僅次於李星拓那時而要演武的大書房了。
這間書房裡布置豪奢,屏風花瓶皆是名品,雅致非常,透露出國公府的格調。
寧國公熱情到不像樣的請慧覺上座,自己在旁邊坐著,還讓人拿了個小凳給謝淵,又讓人奉上瓜果點心,皆是美味,又泡上貢茶,茶香遍布房內。
謝淵默默將寧國公的熱情盡收眼底,感覺有幾分古怪。
開了眼了,般若寺的地位雖高,能高到這種地步麼?就算是大宗師的親傳弟子,也不至於讓一介國公如此放低姿態,他本身亦是成名多年的武道宗師!
慧覺和寧國公落座之後,寧國公便一臉虔誠的請教起佛法來。謝淵對此道不通,只覺問的問題都有些高深難測,不過慧覺面色平靜,帶著微笑,不疾不徐的一一解答起寧國公的問題。
看寧國公時而恍然大悟的神色,雖然謝淵是一知半解,卻感覺慧覺應當是真給他講透了,菩提院的年輕高僧,應當不是浪得虛名。
就是他的性子,絕不是現在看起來一副高僧大德的模樣……
兩人深討佛法許久,慧覺暫停一會兒,喝了口茶,才道:
「國公大人,近日我見金陵府熱鬧異常,可是有大事發生麼?」
頭髮花白的寧國公主動給慧覺沏茶,笑道:
「慧覺大師是方外之人,不知金陵府這些凡俗之事。近日便是金陵府一年一屆的小潛龍會了,天下年輕俊傑都來府中,擂台比斗,爭奪名次。哦,當然這些俊傑,自然不能和大師相比。慧覺大師雖然年歲輕,可佛法精湛,已不是年輕人們能夠望及。」
他說了一半,又開始吹捧起慧覺來。不過看他言辭,對小潛龍會還是頗為得意的。
慧覺點點頭,作恍然大悟狀:
「原來是小潛龍會,我在寺里是聽過的,只不過每日禮佛修行,不知年月。沒想到這麼巧,盛會就在近日。」
裝、接著裝……
謝淵腹誹道,這和尚分明什麼都知道的。
寧國公笑呵呵道:
「既然趕巧,慧覺大師可想湊這個熱鬧?我安排上好的主賓之座給大師,可將擂台一覽無餘。」
慧覺卻是搖搖頭:
「小僧喜靜,不愛拳腳,就謝過國公大人好意了。」
寧國公一拍大腿,慚愧道:
「瞧我這……都忘了大師佛心深湛,不看重這些世俗之事。哎,我還是修行不夠,修行不夠啊!」
慧覺連連搖頭:
「寧國公身有夙慧,禮佛之心極誠,師父都是盛讚過的,不必妄自菲薄!」
寧國公十分高興道:
「慧覺大師,尊師真這樣說過我麼?」
「出家人不打誑語。」
慧覺一臉真誠道。
得,看來智靈大師根本不知道寧國公是誰……
謝淵見寧國公笑得嘴都合不攏,默默感嘆要不是慧覺那身修為做不得假,都懷疑他是哪來的江湖騙子。
慧覺靜靜的看著寧國公笑了一會兒,宣了聲佛號,雙掌合十道:
「國公大人,小僧近日還聽了金陵府上一件事,有些好奇。」
「哦?慧覺大師但問無妨,只要是金陵府的事情,沒有本國公不知道的!定為慧覺大師解惑。」
寧國公豪氣道。
慧覺一臉純真:
「小僧聽聞,那雲山劍宗金陵別院的管事近日死了。雲山劍宗之名如雷貫耳,小僧在寺里也常常聽聞,特別是他們的弟子據說劍法犀利,小僧都嚮往已久了,呵呵。不過這樣的大宗,別院管事,怎會突然就死了呢?」
寧國公聽慧覺竟問起這事,眼神微微一閃,不動神色道:
「這事竟都傳到慧覺大師的耳中啦?哎,老夫與那王之義也有交情,沒想到他突然就故去了,讓人遺憾。」
「哦?國公大人既然認識那王管事,可知他被何人殺死?」
寧國公搖了搖頭:
「具體細節,老夫不知。王之義交遊廣闊,關係複雜,雲山劍宗又崛起迅速,不知得罪多少人,很難說得清到底是誰害的。」
和剛剛豪氣干雲的模樣截然不同,寧國公瞬間一問三不知,而且……絲毫沒有尷尬之意。
若是大話被當場揭穿,沒能滿足他的慧覺大師,怎麼也該有一絲羞慚、遲疑,而不是這樣斬釘截鐵……
謝淵心有明悟,默默的自己看著。
慧覺理解的點點頭,又一臉純真好奇道:
「小僧初次下山,以往也聽說過這許多江湖情仇……呵呵,還是佛法修的不到位,總有好奇心。我聽說,這金陵是姚家天下,那這王管事,會不會……」
寧國公往後坐了坐身子,搖頭道:
「這事老夫確實不知情,倒未聽聞姚家和雲山劍宗有什麼齟齬。」
慧覺點了點頭,不動神色的又將話題引開,和寧國公聊起佛法來。
寧國公的興致明顯又漲了起來,一臉興奮的和慧覺探討著佛門著作,引經據典,顯然所學極豐。
慧覺十分耐心的回答者寧國公的問題,從開始直到現在沒有一下打頓的地方,這下哪怕謝淵不通佛言,也看得出來慧覺在這方面確實有些真東西,單以佛法來說,擔得起大師之名。
這麼年輕就入菩提院,被稱作大師,這和尚莫不是真有宿慧?
謝淵看慧覺讓寧國公十分嘆服,滿臉崇敬之色。他看了看天色,雙掌合十:
「阿彌陀佛!今日和國公大人探討佛法,十分投機,小僧亦感悟良多。」
寧國公一臉感嘆:
「慧覺大師佛法精湛,老夫受益匪淺。我已吩咐廚房備下齋飯,還請大師用過晚膳,在這院裡暫且住下。若不是怕大師舟車勞頓,我恨不得和您暢談佛法、抵足而眠!」
慧覺婉拒道:
「國公大人有心了,不過齋飯便是不必,小僧叨擾許久,這便該告辭了。」
寧國公一驚,連連道:
「慧覺大師,齋飯絕不會鋪張,還請賞臉。」
慧覺神色堅定道:
「師父給了我盤纏,常讓我勿受他人齋飯。寺里受信眾香火已多,怎可再來討食?」
寧國公見他搬出智靈大師,只得作罷。
他一路送慧覺和謝淵二人到了國公府的門口,一路幾番張嘴,謝淵看見了,也看見慧覺看見了,卻見他裝沒看見,有些好奇。
最後寧國公眼見都要到門口了,終於忍不住開口低聲道:
「慧覺大師,老夫之前給智靈神僧去的信,不知有沒有答覆了?」
慧覺聞言,轉過身來,合十朗聲道:
「阿彌陀佛,寧國公想遁入空門、拜入我師門下,和小僧當師兄弟,自是心意虔誠。只是我寺收弟子規矩嚴苛,師父暫無此意。」
謝淵聽了這話,愣了一下,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寧國公要拜智靈大師為師?
他下意識看過去,卻見周圍不少侍從護衛,都是身形一僵,臉上露出古怪之色。
而寧國公更是渾身如同石化,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臉色脹紅道:
「哦哦,這樣……慧覺大師,還請慢走。」
一直對慧覺禮遇有加的寧國公語氣變急,這慢走聽在謝淵耳里,分明是快滾。
謝淵心裡好笑,這和尚,絕對是故意大聲的,旁人不識得他的真面目罷了。
慧覺一臉純淨的微笑,雙掌合十,在門口和寧國公道別,然後和謝淵不疾不徐的離開,融入了人流。
「謝施主,你怎麼看?」
慧覺淡淡道。
我成元芳了?怎麼成這和尚帶我探案了……
謝淵腹誹道,沉吟一下,有些嚴肅:
「這寧國公,有些古怪。」
「謝施主,你說的是廢話。」
謝淵臉皮一熱,瞪了這嘴臭和尚一眼,然後有些猶疑道:
「他……都不像是朝廷派來看著世家的。」
不管是以小潛龍會為傲還是若有若無的幫著姚家說話,寧國公的態度都有些奇怪。
雖然雲山郡王和雲山劍宗的關係也不錯,常常上山消暑,但若遇事,絕不會是這般自己人似的態度——還是在雲山劍宗對朝廷相當配合的情況下。
慧覺輕輕點頭:
「佛言不虛,這金陵府,也如銜尾蛇一般。」
謝淵見他又故態復萌,撇了撇嘴,而後若有所思道:
「你是說,金陵府里的勢力,都是一體的?」
「善哉,謝施主還沒蠢到家。」
謝淵無視了慧覺的話,不解道:
「可是寧國公三代封爵,世受皇恩,分明是鐵桿皇黨,怎麼會也……」
慧覺笑了笑,問:
「謝施主,你覺得寧國公對我如何?」
謝淵搖頭道:
「奉為上賓,執禮甚恭。」
「那謝施主以為,小僧配嗎?」
謝淵瞥了他一眼,實話實說:
「不配。」
他見慧覺一臉微笑,點頭道:
「所以,他是有求於你……想拜入般若寺?」
謝淵臉色有些古怪。
慧覺輕嘆道:
「想拜入我寺也只是手段,他真正想要的,是我師父的修行法門。」
「為了更高的境界麼。」
謝淵沉吟道,武者若有了瓶頸,為了突破確實會想盡一切辦法。
慧覺又露出略帶嘲諷的笑意:
「若是如此,倒也不失為一代宗師。」
「不是?那是為了什麼……」
謝淵微蹙眉頭。
「謝施主,你覺得寧國公,還有幾年陽壽?」
慧覺突兀的問道。
謝淵愣了一下:
「啊?他是武道宗師,年齡我記得不算很大,按理說還能活……」
說到這裡,他突然頓住。
今日見寧國公,雖然見他精神矍鑠,血氣蓬勃,可是身為武道宗師,卻頭髮掩蓋不住的花白,有了頹相。按理來說,只有血氣衰退的武者,才會有此現象……
慧覺見他反應過來,微微頷首:
「寧國公年輕時受過重傷,傷到根本,雖然突破了宗師,卻落下病根,近幾年已經每況愈下了。
「我師父成就大宗師近百年,仍是春秋鼎盛,既是大宗師的特異,也有我寺功法之故。故而寧國公治療不得,已經來信幾次,多言『虔誠』。」
謝淵聽了,恍然大悟,對寧國公對慧覺的態度瞭然於心。
原來是為了求長生法門,那裝孫子也是應該的。只不過見他對佛法了解極深,還以為是真虔誠,結果只是下了真功夫。
想到這裡,謝淵心思一動,凝神道:
「所以,他暗暗背棄皇室,勾結世家,也是……」
「不錯。」
慧覺一臉淡然。
「世家還有這等法門?」
謝淵莫名道,不過旋即也覺正常。千年世家,什麼秘術沒有?
慧覺看著謝淵,似笑非笑道:
「謝施主不是見過嗎?」
「什麼意思?」
謝淵眉頭皺起。
這和尚打謎語的時候是真的煩,但是他又真的知道不少,謝淵只得耐下性子。
慧覺看著遠方,幽幽道:
「謝施主,你是為何會來追查世家的呢?」
「因為在雲州,我……」
謝淵說到這裡,話語陡然一頓。
他猛然看向慧覺,沉聲道:
「你是說,那些人……」
「其中一部分吧。」
慧覺嘆了口氣。
謝淵拳頭漸漸握緊,原來去邊境大州擄掠人口,竟是為了此般麼?
為了給世家的老爺延壽?
這是什麼邪法?
謝淵還以為世家掌握的是服餌吞丹,煉化天地之精,如此延壽正法。可是需要藉助其他人……那還能是什麼法?而這些人被「用」過之後,是什麼下場,也不必再說……光看烏河一地的世家布置,就可知他們的態度如何。
謝淵緊緊皺著眉頭:
「是哪一家?還是八大家都有參加?王管事之死,也是因為此麼?兇手是誰?」
慧覺見謝淵有些激動,嘆息一聲:
「謝施主,小僧不是真有佛陀之五神通,這些也只是因與我寺、與施主你有關才知曉。再多的內情,莫說小僧,便是我師父也不見得能盡聞盡知。」
謝淵聽聞,稍稍平靜下來,看著臉色悲憫的慧覺,心中一動:
「慧覺師傅,你為何來找我?你與我切磋之時,說的那些話……又是什麼意思?」
慧覺宣了聲佛號,微微垂目:
「謝施主,小僧是佛門沙彌,亦是習武之人,這一世不敢說渡盡眾生,卻怎忍得魑魅橫行、百姓受苦?偶然察覺這江南世家背後之事後,小僧知謝施主也是俠義心腸,故而來尋你,一齊尋找真相。」
謝淵聽了,看著慧覺,陷入沉吟。
雖然這番話說得過去,但總覺得他言有不盡,並不是全部真相……
但無論如何,至少前半句,謝淵能感覺得到,這惡劣的和尚是發自內心的。
雖然鬼和尚滿口胡言,十句里做不得一句真話,但謝淵莫名覺察得出他的玩笑和真心。也許是他沒真想騙人罷。
謝淵緩緩點頭:
「慧覺師傅慈悲為懷,在下明白了。那下一步,你覺得該如何做?」
慧覺雙掌合十,一臉微笑:
「古語云,兩人計短,三人計長,我們還需再等一人同行為好。」
……古語好像不是這樣說的?
謝淵搖了搖頭,不去計較,只是好奇道:
「還等誰同行?你在此還有同伴麼?」
「阿彌陀佛,若是行同一般路,誰人不是同伴?謝施主,何必糾結?」
慧覺帶著高深莫測的笑意,只是不答。
謝淵眼皮一跳,拳頭再次捏緊,剛剛莫名升起的默契感覺,煙消雲散。
他跟著慧覺站在長街不起眼處,默默看著寧國公府,也不知到底在等什麼。
突然,遠處一個劍眉星目的少年道士大步走到國公府門口,和守衛說了幾句,片刻後有人將其迎進去。
不過沒過多久,這個道士便被「請」了出來,看起了頗為狼狽。
他站在國公府門口,指著大門怒罵,周圍路人盡皆側目。
不過奇異的是,國公府護衛雖然一臉難堪,卻沒人上去動他,只當耳邊風。
遠處的慧覺側耳傾聽,露出好玩的笑容,笑呵呵道:
「我們要等的人來了。」
謝淵神情一動,卻見慧覺示意自己去找那道士。
謝淵一頭霧水,連那人是誰、幹嘛都不知道,難道上去就問要不要一起干世家?
「謝施主,你就這樣說…..」
慧覺耳語幾句,謝淵一臉古怪,半信半疑的邁步上前。
少年道士正眉頭倒豎,當街怒罵國公府,卻覺肩膀突然被輕輕拍了一下。
他陡然一驚,瞬間轉頭,看到一個平平無奇的少年。
這人是誰?看長相如此普通,怎麼能無聲無息的接近自己?
謝淵看著這個少年道士,輕咳一聲,道:
「道士,你若想得真相,就隨我來。」
見道士瞳孔一縮、莫名其妙又如臨大敵的模樣,謝淵默默想道:
「原來這就是當謎語人的感覺……不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