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暴打謎語人
聽到慧覺對自己的稱呼,謝淵瞳孔猛的一縮。
他剛剛……
叫的是謝施主吧?
這個和尚知道我的身份?
謝淵眼神變化,心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
看著慧覺一臉純真淡然、智珠在握的模樣,並無絲毫猜測之意,他略微沉默。
隨後,謝淵平靜道:
「敢問慧覺師傅,你何以知我身份?我們並不熟識。」
驟然被叫破身份,謝淵自然有一剎那想下意識的掩飾一番,矇混過關。
但慧覺出現的如此突然,在巷子裡將自己截住,顯然就是為自己而來。再做狡辯,不過是小覷了旁人,耍無賴而已。
雖不知他為何知道、又是為了什麼,如此情景,抵賴不過是自欺,謝淵便也不浪費口舌,倒看慧覺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慧覺露出微笑,念了聲佛號,說道:
「施主豈不知佛門天眼通、天耳通之名?」
謝淵聞言,眉頭一皺。
佛門神通之名如雷貫耳,他當然聽說過。
不過,或許這些神通修行起來能讓僧人耳聰目明,知覺敏銳,但要說真能隔著千萬里之遙視如己見、聽若己聞,謝淵一萬個不信。
若是般若寺住持、天龍榜第三的大宗師……或許吧。
謝淵半信半疑,他完全不知大宗師到底有何等樣的威能,是否真如陸地神仙一般?
但他看著慧覺,只是搖搖頭道:
「佛門五神通,在下是聽過的,但慧覺師傅若說是因此得知,在下卻不大信。」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謝施主怎的不信任小僧?」
慧覺一臉笑意:
「小僧不只知道謝施主隱在雲山學劍,還知當初是慕施主和你一起去的……」
謝淵眼神一凝,又聽慧覺繼續道:
「不止如此,關於謝施主正在追查之事,王施主是如何遇害的,小僧也略知一二。」
謝淵瞬間渾身緊繃,感覺周身都被慧覺看透,仿佛在他面前毫無秘密一般!
這種感覺,哪怕在李星拓面前也從未有過。
這個和尚……佛門大宗師的弟子,竟然如此厲害麼?
謝淵神色露出前所未有的鄭重,連稱謂都下意識的變了,緩緩道:
「慧覺大師連這都知道,那不知大師能否有以教我?」
慧覺聞言,嘴角勾起,露出有著三分促狹的笑容:
「謝施主不是不信小僧的天眼通、天耳通嗎?怎麼現在又來問?」
謝淵一滯,抿起嘴唇,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這個和尚,性格好像有些惡劣……
謝淵還在想怎麼說話,又聽慧覺哎了一聲:
「罷了,反正謝施主不信任小僧,那小僧也沒什麼可說的,就此別過。」
說罷,慧覺轉身,就往巷外邁步。
謝淵本不想中他這激將計,但奈何一來他確實想知道王之義遇害的線索,不管慧覺說的真的假的,總該一問;二來慧覺這來的不明不白,叫破他身份在這戲弄一番,若就讓他這樣走了,自己未免一頭霧水。
雖然覺得慧覺也是假走,但謝淵神色變換一陣,還是先出口道:
「慧覺大師,還請留步。」
慧覺聞聲一個滑步轉過身形,似乎早就知道謝淵會留他一般,滿臉的笑意:
「怎麼,謝施主又覺得小僧這天眼通、天耳通值得一觀了?」
謝淵眼皮一跳,見他揪著這個不放,只得沉著臉點頭道:
「慧覺大師神通驚人,在下佩服。」
慧覺笑眯眯的:
「好說好說,看來你總算認可我用神通窺得諸般奧秘了。」
謝淵耐著性子點點頭:
「慧覺大師神通玄妙,手段高明,世事無不過眼,在下嘆為觀止。還請教大師……」
「噗,所以你還真信天眼通能看千里外啊?」
慧覺伸出手指著他,臉朝著旁邊,似在憋笑。
謝淵愣了一下,臉色黑如鍋底:
「慧覺師傅,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就是覺得你連這都信,未免可樂。我才什麼修為?咋可能一眼千里啊?呵呵呵。」
慧覺雙手合十,連宣佛號,面色卻是樂不可支。
謝淵臉色沉凝,強行耐著性子道:
「所以慧覺師傅什麼都不知道麼?」
「知道啊。」
慧覺收斂了笑容,淡淡道:
「不知道怎麼會找到你?」
謝淵眉頭緊緊擰起:
「那你……」
「不是天眼通,也有其他法門。此世只如泡影,手一托便可觀全貌,謝施主何必執著於一兩個神通法門不放呢?」
慧覺微笑道。
謝淵覺得這和尚說得大有玄機,似乎隱藏著十分深意,卻又不解其意,只得眉頭越皺越緊。
謎語人是真的煩……
他吸了一口氣,問道:
「那慧覺師傅既然知曉此間真相,可否麻煩告知一二?」
「謝施主想知道?」
慧覺靜靜的看著謝淵。
謝淵見狀,鄭重的點點頭:
「固所願也。」
慧覺緩緩頷首,然後微微笑道:
「你想知道就知道?不告訴你!」
謝淵剎那間把砣子捏緊,冷冷道:
「和尚,你是來消遣在下的麼?」
「呵呵,也算不上吧。」
慧覺笑眯眯道:
「既是夢一場,何必如此沉迷呢?」
謝淵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又聽他說道:
「你若是非要知道,也不是不行。」
謝淵眼神一閃:
「慧覺師傅想要什麼?」
「小僧不是早就說過了?請謝施主指教。」
慧覺雙手合十,笑呵呵的說著。
謝淵眉頭又慢慢凝起:
「慧覺師傅,你想要問什麼?」
「呵呵呵,謝施主莫不是在裝傻?」
慧覺笑眯眯的:
「謝鏢頭是武者,小僧雖然是個僧人,卻也略通一些拳腳,勉勉強強算個武僧。你說,我能向你討教什麼?」
謝淵見慧覺真是這個意思,手輕輕放到劍柄上,看著這貌似純淨、實則惡劣的和尚:
「原來如此。只是在下不明白,你我本不認識——最多是曾在西漠有一面之緣,為何慧覺師傅要來找我?指教從何而來?」
慧覺笑容淡淡道:
「正因為不認識,所以才要打過。俗語云,不打不相識,不是麼?」
這什麼歪理?
世上那麼多人都不認識,難道都去打過來結識一番麼?
不過謝淵現在也徹底明白這和尚滿嘴胡言,沒兩句靠譜的話,只是靜靜看著他。
慧覺見他沒回應,嘆了口氣:
「好吧,其實是因為上次見謝施主你竟然修行了金鐘罩。眾所周知,金鐘罩是我佛門神通,而謝施主你卻是個有頭髮的,不知從何處得來的秘法。我佛慈悲,雖然欲要普度眾生,佛寺卻也是武道宗門。謝施主這樣,可是犯了忌諱,故而來請謝施主指教了。」
謝淵聽得他這一番話,眉頭微皺,竟是為了這般麼?
他沉聲問道:
「所以慧覺師傅是來……捉拿在下?」
「指教,請教謝施主而已。不過要是謝施主沒能指教到小僧,那就請和我回戒律院,喝喝彭山清茶。」
慧覺似乎不以為意,笑眯眯道,但話語內容可不客氣。
謝淵輕輕摩挲著劍柄:
「那要是打過了呢?」
「那謝施主想知道的東西,小僧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慧覺淡淡笑道。
謝淵聞言,雙眼盯著慧覺,逐漸變得深邃。
般若寺的傳人,大宗師的弟子,跳脫惡劣卻又有些神秘的和尚……
不要說打贏他或能打開金陵的局面,還能狠揍一頓謎語人;
就是沒有這樣好處,謝淵碰見這樣的高手,也有些技癢。
般若寺之名,自他剛開始踏足武道時,就如雷貫耳。
慧覺當是具有這世上最頂尖的傳承之一了。
同是二變境,自己和這樣的武者,實力相比之如何?
既然恰逢其會,何不一戰?
謝淵眼神漸漸亮起,戰意逐漸從心中升騰。
他慢慢的拋開雜念,不去想什麼局勢、身份、陰謀,純粹的雙眼裡倒映著那個白淨年輕的和尚,手慢慢的握緊了劍。
街邊小廟門扉半掩,裡面傳來隱隱的木魚聲,而小巷裡空無一人,
只有謝淵和慧覺。
帶著些微涼意的風從巷口吹過,謝淵的白袍和慧覺的灰色僧服同時輕輕揚起。
當衣擺落下時,謝淵動了。
他陡然抽出玄兵,暴喝道:
「和尚,看招了!」
一陣幽暗的嗚咽聲響起,仿佛有蒼狼從巷子中奔過。
百變玄兵陡然化作長刀,謝淵久違的使出奔狼刀訣,拔刀一斬,快若閃電,直奔慧覺的喉嚨而去!
對面的慧覺看似毫無反應,也不管這襲來的長刀,慢悠悠的舉起拳頭。
謝淵眼神一閃,這百變玄兵慧覺當是在浮屠塔內見過的,其威力和神妙他自知曉,既然不躲,那是何故?
自不會是送死。
感受著那剛剛抬起就帶有沉重之勢的拳頭,謝淵冷哼一聲,夷然不懼,長刀再度加速,直接斬向慧覺頭顱!
你有底氣,那又如何?想讓自己退讓,那是不可能!
謝淵的長刀悍然斬下,只是一瞬之間,就到了慧覺的脖頸之前。
「咚——」
一聲沉重的巨響炸開,仿佛深山佛寺里千百口鐘齊鳴,洪鐘大呂震得謝淵幾乎失聰。
一道燦爛無比的金光從慧覺面前亮起,罩住了這個穿著僧袍身影,穩穩抵住了謝淵的長刀。
謝淵只感覺自己鋒利無比的玄兵不得寸進,仿佛砍在了亘古未變的巨岩上面,心裡生出了無論如何也砍不動的預感。
他只和這金光僵持了一瞬,然後就腳步剎那間一轉,躲開了慧覺那道似乎能降龍伏虎的鐵拳。
轟的一聲,拳勁打空,謝淵身後的巷子裡都颳起狂風。
謝淵神色一動,雲龍步剎那踏出,瞬間已經踩到慧覺的身後,同時長刀已在途中高高舉起,而後正好在慧覺身後站定落下,砍向他那鋥光瓦亮的後腦勺。
「咚——」
仍然是沉悶的巨響,金光紋絲不動,連一絲漣漪都沒泛起。
慧覺頭也不回,手一抬,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一肘,直接向身後的謝淵肘來。
他剛剛抬手,謝淵就感覺到胸口一悶,口鼻一緊,知這肘擊力大無窮,腳步輕巧的一轉,避了開來。
這金鐘罩,端的厲害。
謝淵面色不變,初一試探,便發覺這慧覺的實力確實不同凡響。
但這只是剛剛開始而已。
他腳步往前一踏,身姿驟然化作一團旋風,繞著慧覺不斷狂奔,同時手上快刀連斬,每一下都帶著隱隱狼嚎,狼王嘯月的威勢幾乎讓慧覺頭頂都暗淡下來,不斷有巨大的銀狼從上撲擊,欲要擇人而噬。
奔狼刀訣如今看來,只是普通的刀法,然而在謝淵手裡,這已經琢磨透徹圓滿的刀訣自有韻味,簡單的刀招也威力無窮。
但是慧覺也不是普通的武僧,他身周燦爛的金光不斷,任憑狼群如何奔襲,就連一絲漣漪也不會泛起。
慧覺站在金鐘倒扣的光罩里,一板一眼的打出記記直拳,雖然速度不快,角度不刁,但是每一下都讓謝淵不願硬接,恰好讓他如潮攻勢正到高峰之時,不得不暫時停滯,從頭再來。
兩人眨眼間交手數十回合,雖是謝淵繞著慧覺猛攻,但也一時沒能奈何他,秋色兩分。
「謝施主,這刀法太弱了。」
慧覺站在金鐘光罩里,一拳又一拳的轟出,倒還饒有餘力,呵呵笑道。
他看得出這刀法只是謝淵的初階功法,話語裡不無謝淵小瞧人、自己卻也看不上這刀法之意。
謝淵呵了一聲,微微收勢,看著凝立不動、老神在在的慧覺,挑眉道:
「慧覺師傅,你這金鐘罩,好像和平常的不一樣?」
「自然,這乃我般若寺絕技之一,不滅金鐘罩。不生不滅,不破不損,謝施主區區小刀,恐怕戳不破。」
慧覺雙掌合十,笑眯眯道。
不滅金鐘罩?
般若寺鎮派絕學、不傳之秘!
謝淵恍然,怪不得砍了半天這烏龜殼紋絲不動,原來是壓箱底的絕學來著。
靠著一手龜縮還挺嘚瑟,這練金鐘罩的佛門老烏龜!
謝淵長刀一舉,指著慧覺,大笑道:
「小刀戳不破這硬殼,再試試劍如何?」
他刀忽而一晃,舞出刀花,晃了幾下就變得修長,成了一把長劍。劍光閃爍,如同雲霧般一片白茫茫,將慧覺的金光徹底籠罩。
小巷裡好像變成了入雲峰,周遭白蒙蒙的一片,儘是雲遮霧繞,看不真切,只有一點金光在濃霧裡靜靜閃耀,卻只照出方寸之光。
突然,濃霧分開,一道如同神龍探首般的劍光突如其來,帶著無可匹敵的劍勢,當頭襲來。
慧覺雙眼望著那道雲外長虹般的劍光,拳頭上金光亮起,正正迎向長劍。
「叮——」
如同金鐵交擊的鳴響驟然穿透空氣,謝淵感到一股沛然大力,和他的雲龍九式相抵,竟然震得他的手臂微微發麻。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去接慧覺的鐵拳,果然威力無窮。
不過,看著慧覺周圍隱隱閃了兩下的光罩,謝淵眼睛驟然亮起。
不滅?天下就沒有不滅的東西!
他長劍再轉,一收之後猛地一刺,將雲霧和狂風全部穿透,劍鋒和勁氣高速摩擦間,響起了震耳的鳴響,如同龍吟。
慧覺臉色鄭重,雙拳往胸口一圈,而後陡然往前推去,胸前的金光霎時光芒大作,整個金鐘罩似乎都收縮到了此處,讓他雙拳之前的金光亮得如同小小的太陽。
長劍和金光相撞,陡然爆發出比太陽更耀眼的光芒。
一股狂風自這一點吹開,兩人交手旁邊的院牆轟然倒塌,碎石飛濺,整條小巷兩邊的牆都有些搖搖晃晃起來。
光芒過後,慧覺面色微微凝重,雖然抗下了這一擊,但面前的光弧猛地閃爍了幾下。
饒是他凝聚了不滅金鐘罩到一起,這一下也遭受了巨大的衝擊。
謝淵眼神微微一閃。
不滅金鐘罩自然比金鐘罩威力強大,但想來也更難修煉、更難控制,結果慧覺卻還能自由掌握,隨手將其化作光盾一般,沒讓功法遍布全身、浪費了威力。
這般任意由心的掌控力,體現的是佛法是禪意,更是慧覺的武道實力。
不過謝淵的實力,也不見得就差了。
這幾招過去,雲龍九式分明可以撼動這稱作不滅的防禦功法。
強大的宗師級劍法,配合上深湛的雲山劍意經,一招一式之間都瀰漫著無比犀利的劍氣。
哪怕是化作雲霧、掩人耳目的劍花,任一下都是威力無窮的刺擊,更可以瞬間化為出雲長龍,殺招潛伏。
雲龍九式不只變化完全、玄奧非常,威力亦是如神龍壓頂,莫能抵禦,若再配上雲山劍意經,就更是如此,尋常武者哪能接下一招?非得不滅金鐘罩這樣的天下頂級橫練功夫,方可抵擋。
謝淵劍揮得興起,呵呵笑道:
「和尚,小刀開不了你的眼,這劍又如何?」
「阿彌陀佛,一般一般。」
慧覺聞言,眉頭微微一挑,笑眯眯道。
「嘴比這殼還硬。」
謝淵呵了一聲,長劍再轉,陡然加速,往慧覺身周罩去。
他自從有了這般血氣修為,又轉練雲山劍意經、練到匹配境界的程度,尚是第一次毫不保留的將雲龍九式使出。
雲龍九式威力本就巨大,配上他現今修為,雖不是真正的宗師氣象,亦是自身前所未有的巔峰。
一時之間,小巷裡風雲變色,雲霧盤繞,仿佛置身仙山之中,白茫茫的一片裡面,只偶有一道耀眼的寒光閃過,如同見首不見尾的神龍突兀出現,又驟然消失。
神龍見首不見尾,可若真是錯過一次,等長劍如同神龍現身眼前,那便致命。
慧覺的金鐘罩承受著謝淵劍法的狂突猛刺,明滅不斷,如同狂風中奄奄一息的燈籠,下一刻就要熄滅。
然而每當謝淵覺得再一擊就將徹底吹熄這風中堅韌的金色燭火時,那金鐘罩又會溫暖而堅定的亮起,任憑風暴撲面而來,也依然如故。無論如何搖晃,始終護佑著慧覺的四周。
這金光,就仿佛哪怕被無邊罡風吹拂,亦能剩下火種;而哪怕只剩最後一絲,它也可涅槃重生,重新生成,大放光明,光照十方世界。
這便是不滅的真意?
謝淵微微凝重,不愧是般若寺聞名天下的頂尖功法,武道橫練的無上神通。
這真正融合了佛韻禪意、蘊含著無窮奧妙的功夫,讓武者哪怕修為弱於對手許多,只要不一擊破功,那就能一直抵禦,任敵人攻擊再狂猛也破不了防,只能慢慢消耗,直到血氣耗盡。
不過佛門武者向來是出了名的意志堅定、十分能耗,哪怕耗到油盡燈枯,恐怕誰先倒下也還不一定。
謝淵微微沉吟,不說這是不是一個好辦法,光說血氣境界,其實他在同境界中還是突破不久,並不以血氣為長,恐怕他還不見得比得過修持不滅金鐘罩為根本法的慧覺。
雲龍九式起勢招式奧妙,出招威力狂猛,配上劍意經更是犀利,一招一式、一片雲一片霧都是鋒銳難當,劍氣縱橫;但若論單點殺傷,極致突破,恐怕還差了一籌。
那麼……
謝淵正要轉動思路,便聽慧覺呵呵笑道:
「謝施主,你攻了這麼久,該輪到小僧了吧?」
謝淵聽到這話,心中陡然警惕,猛地一退。
一個白生生的大拳頭出現在他剛剛的位置,拳一出,而周圍隨後才颳起狂風,洶湧襲來。
慧覺顯出身形,僧袍似乎忽然顯得有些緊了,仿佛身形都大了一圈。
謝淵瞳孔一縮,感受著慧覺身上漫出的壓迫感,面色變得凝重。
「金剛怒目,羅漢伏虎,這金身羅漢降魔拳,還請謝施主品鑑。」
慧覺的聲音似乎都變得洪亮了幾分,仿佛從跳脫的小沙彌變成了降龍伏虎的大羅漢,右拳微微往後一引,猛地往前暴轟而出!
謝淵感覺整個巷陌幾乎都被罩住,口鼻一滯,呼吸不得,轉開雲龍步,陡然往慧覺的側面轉去。
然而他腳步剛一動,慧覺的腳步也隨之一動,和謝淵的方向如出一轍。
兩人成了相對靜止之勢,慧覺的拳頭始終籠罩著謝淵,戰鬥剛開始時的策略竟完全失效!
這有些出乎謝淵意料,他面色一沉,身周金光猛地一閃,長劍同時擋向慧覺的拳頭。
轟的一聲,謝淵只覺這一拳如同真正的金剛轟來,難以抵禦的沛然大力透過劍尖傳來,讓他周身一震,金鐘罩瘋狂閃爍,竟然一擊就要破碎!
什麼怪力和尚?
謝淵神情一變,身姿猛地倒退,避開了後續的拳勁。
然而慧覺驟然從被動轉為主動,得勢不饒人,一步踏上,看似狂猛笨重的身軀竟然難以預料的敏捷,幾乎閃身就到了謝淵臉前。
他白淨的臉龐仍然帶著淡淡純真溫和的笑意,然而已經漲大一圈的身軀如同金剛下凡,還閃耀著純金的光芒。
謝淵看過去,發現慧覺連一雙眼眸,都變成了純粹的燦金,沒有了瞳孔。
他看起來,像真正的金身羅漢!
「喝!」
慧覺大喝一聲,一拳帶著崩山之勢,砸向謝淵。
謝淵面色沉凝,猛地將劍舉起,匯聚全身力量於一點,刺向慧覺的金色拳頭!
拳劍相交,剎那之間,謝淵感覺世界變得無聲。
似乎一切聲音都被拳劍相交的那一點吸收,一點耀眼無比的光芒爆發開來,堅韌無比、鋒寒難當的玄兵長劍被拳頭壓回,猛地彎折到了極限,仿佛下一秒就會斷折。
不過玄兵的材質終究不同凡響,就算這樣也沒有損折,只是劍上的沛然大力讓謝淵虎口劇痛,幾乎持不住這把長劍,猛地倒飛出去。
謝淵在空中悶哼了一聲,腳步一點,旋身落地,胸口微微一悶,感覺喉頭有了腥甜味道。
一拳轟飛謝淵,慧覺站在原地,單手豎掌,口宣佛號,如同洪鐘大呂:
「阿彌陀佛!謝施主,你道本座跟不上你的步法麼?雕蟲小技耳。」
謝淵順了口氣,凝重的望著渾身金燦燦的慧覺,問道:
「慧覺師傅,這又是什麼功法?」
「此乃金身羅漢法相,是金身羅漢降魔拳的大成境界,威力凡俗難敵。至於這步法,謝施主既然知道五神通,難道沒想到本座也會其他神通麼?」
「神足通。」
謝淵點點頭,將喉頭的鮮血咽下,面色如常。
慧覺微微一笑,純淨的笑容配上燦金的雙瞳,也變得神聖不可逼視:
「謝施主,本座只是稍稍拿出點真本事,你這就堅持不住了麼?這番指教,實在讓人失望。若是不敵,不如束手就擒,和本座回般若寺戒律院去吧!倒也不用廢了功夫,我佛慈悲,只要把你的頭也剃了,皈依我佛,也可以保留一身修為,咱們做個師兄弟。」
謝淵呵呵一笑:
「慧覺師傅實力高強,在下已經有所領教了。不過入般若寺就罷了,在下塵緣未了,並無此意。」
慧覺遺憾的搖搖頭:
「紅粉骷髏,骷髏紅粉,世間不過一場大夢,謝施主如何參不透?
「而且,謝施主,你去不去般若寺,並不是你說了算,而是我說了算。」
他微微提拳,一個閃身,又從原地消失。
謝淵看著他化作一團金光衝來,突然輕聲道:
「慧覺師傅,謝某功夫不精,是人駑鈍,而不是功夫不行。別人傳授給我的功夫,都是當世絕學,絕不是什麼雕蟲小技,不可輕侮。」
「那就證明給本座看!」
慧覺現出身形,幾乎和謝淵臉貼著臉,拳頭猛地砸來。
謝淵看著碩大的拳頭,內息奔涌而出,腳步一點,突然以前所未有的高速倒退。
慧覺一拳落空,身形微微一凝,露出笑意:
「原來謝施主還藏了幾分實力。」
謝淵在離慧覺數丈外停住,身周仿佛有微風吹拂,助他隨風而行。
剛練武時尚知道力出一半收一半,面對慧覺如此強敵,謝淵怎會不在試探時有所保留?
他的劍意經已經在剛剛的狂攻中全部使出,慧覺心裡有底,然而謝淵並不止有一門內功。和其他武者不同,他修著雲山劍意經的同時,養身功並無衝突,縱然現今層次不高,可在瞬息萬變的戰局裡便如同奇兵,讓他爆發出慧覺意料之外的實力。
雲龍步本就是謝淵一直精研的唯一步法,境界早已小成,十分不俗。現今只要有內功助力,便可有飛將軍縱橫西域的三分風采。
慧覺捏了捏拳頭,活動下肩膀,笑眯眯道:
「但只是跑,又能跑到何處去呢?」
他話音剛落,腳步重重一踏,在地面踩出一個大坑,瞬間又閃向謝淵。
謝淵這次不再留力,兩股內功混合血氣,全部運轉起雲龍步,兜兜轉轉,又如剛開始一般,讓慧覺的重拳摸不著他。
然而這番躲避十分危險,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慧覺的拳頭威力狂猛無比,金身羅漢法相加持,光憑力道,幾乎比得上天階刺客的劍擊!只要挨著一下,防護不及時,就是重傷。
但謝淵雲龍步轉開,速度如同電閃,精妙處卻似起舞,繞著慧覺旋轉。慧覺神足通速度同樣不慢,但總是差了一絲靈動,想在揮拳時精準命中用著飛龍榜宗師成名功法,便有了一線之隔的距離。
不過一追一逃,總不是辦法。慧覺拳出如雨的同時,嘴上還不停:
「謝施主,你若只會逃,如何指教本座?」
「步法跑得快,不如早點跑回彭山,去到般若寺里,省得我一番功夫。」
「跑?跑得過我寺的五指山麼?」
「滑溜如鼠,滑溜如鼠!」
「謝施主,你若只會跑,如何擔得大任?這番功夫,如何讓人放心得下!」
慧覺暴喝一聲,金光凜凜,站在原地,不再追趕。
他胸腹沉氣,拳頭緩慢後引,如同凝聚著一座山峰。
謝淵感覺身後一股沉重至極、迫人至極的壓力陡然襲來,回頭一看,恰好看到高大威猛、金光閃閃的羅漢緩緩推出一拳。
恍惚間,謝淵仿佛看到一座五指山朝著自己飛來,隨後五指捏攏成拳,遮天蔽日的拳頭蓋了過來,陰影完全籠罩了自己。
這竟然是氣血蛻變境能有的攻擊?
謝淵心中忍不住破口大罵,這禿驢指定是作弊。
然而指責怒罵已經沒有意義,拳頭當頭砸來,謝淵感受到了山巒般的壓力,渾身骨骼似乎都在咔咔作響。
拳未及身,便是這般,不用去想挨著會如何了。恐怕司徒琴送的護身法器,也難言必定保住他的命。
謝淵呼了口氣,眼中閃過淡淡幽光,終於拿出了最後的手段。
他身形如同被橡皮擦擦掉一般,陡然從巷中消失,仿佛這裡從來就沒有這個人,慧覺也從來沒有跟他戰鬥過,讓金身羅漢微微一愣,似乎發了一瞬間的呆。
就這一剎那,拳頭偏出,砸到旁邊去,轟塌了一大片房屋。
慧覺瞬息之間回過神來,陡然轉身,卻看到謝淵現身於後,手上舉著一把大斧。
他凝停一瞬,踏步而上,雙手持斧,仿佛過去千百遍那般,看似輕巧的橫揮而出。
一股濃厚的黑光斧芒陡然斬出,被謝淵凝聚在斧刃的小小區域內,那深沉的幽黑,黑得讓人心驚,黑得讓人膽顫。
慧覺臉色沉凝,身周金光全部亮起,聚於身前,形成一個半圓的光盾,剛剛好擋住斧刃。
沒有任何風暴和光芒溢出,黑色和金色擊在一起,威力全部濃縮在交接處。兩人的壓箱底功夫相互碰撞,展現了各自的頂尖控制力度。
黑光侵染上純金的光盾,漸漸蔓延出黑色的裂紋。
慧覺眉頭緊蹙,看著這面黑色的光盾前所未有的瘋狂閃爍,而後仿佛玻璃般響起卡擦卡擦的碎裂聲,任裂紋快速蔓延,似乎擋不住這道斧。
好在片刻之後,光盾嘣的一聲碎裂開來的同時,黑光耗盡,只給慧覺留下了一道微不可查的金色火苗。
慧覺悶哼一聲,倒退兩步,嘴邊溢出一絲血跡。
不過他旋即用手擦了擦,咧嘴道:
「謝施主,這一斧才算有些樣子,讓人覺得不虛此行。只可惜,這一斧過後,你如何奈何本座的金身……」
他的聲音漸漸放低,不可思議的看著謝淵。
「你、你幹嘛?」
謝淵臉色發白,然而他再度舉起斧頭,斧刃上黑光隱現。
「等、等一下,你怎麼還能再揮斧?咱們鬥了這麼久,消耗巨大,如此殺招,你豈能連用兩次?」
謝淵不動聲色,微微笑了一下:
「像這樣威力的斧頭,我一共有三斧。」
慧覺聽得面色一變,身形微晃,陡然矮小了幾分,僧袍變得合身。
他高舉雙手,大聲道:
「謝施主!快快住手!小僧認輸了!」
謝淵見慧覺臉色慘白,身周金光只剩一絲淺淺火種,心有所悟,順勢收了斧頭,長長吐了口氣。
慧覺看得一愣,指著謝淵,手指頭抖來抖去:
「你!你騙我!你也油盡燈枯,最多只有一斧頭了!」
謝淵呵呵笑道:
「一斧頭就夠了,你剛剛不也就是強撐著?」
慧覺面色明暗不定,輕哼道:
「小僧若是維持羅漢金身,接你一斧不成問題。到時候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謝淵不置可否。剛剛他才看出,其實慧覺也堅持不到多久。想來羅漢金身這樣的功夫,還有那遮天蔽日的巨大拳頭,消耗不比雲龍九式和橫掃千軍小。畢竟他也只是二變,血氣不是無窮無盡。
只不過這個二變境的壓力,幾乎比當初的天階刺客給他的還要大。
慧覺看著謝淵,面色複雜道:
「你這斧頭揮出,就算勝了,也是透支己身。就算你勝負心如此重,何不服藥用寶,比透支自己來的強。」
「你既然也沒用靈藥寶貝,咱們自然公平一戰。」
謝淵隨口道。般若寺的嫡傳,肯定不缺寶貝。
慧覺微微嘆息:
「阿彌陀佛,謝施主,你實在是著相了。」
謝淵額頭一跳,忍不住道:
「手下敗將,現在還在裝?喜歡神神叨叨,喜歡當謎語人?求饒的時候不也挺乾脆的?呵呵,剛剛威風時就是本座,求饒時馬上又是小僧,思之令人發笑。」
慧覺面色不變,淡淡道:
「小僧只是和謝施主友好切磋,沒拿出真實實力罷了。」
謝淵看他身周隱隱閃爍、隨時都要熄滅的金光,搖頭無語,不與和尚辯經:
「現在你輸了,不用拉我去當和尚了?」
「本來你不願去就不用去,我般若寺又不是什麼淫祀,強行拉人頭湊數。」
謝淵額角一跳:
「你剛剛不是說金鐘罩……」
慧覺一臉奇怪道:
「金鐘罩許多與佛門有緣的俗家居士都有修行,有什麼大不了?謝施主你是從金河寺一脈得的傳承,我既然知道你身份,自然看得出,合情合理,有什麼好責怪的,又不是不滅金鐘罩……噗,你不會這都想不到吧?」
謝淵的拳頭漸漸捏緊,默默把斧頭提了起來。
慧覺退了一步,踩在一塊碎石上,向前舉手:
「阿彌陀佛,謝施主,以和為貴,不要動不動就想動粗。」
謝淵暗暗咬牙,對這和尚實在是有些無語。
不過看著巷陌里一地碎石,旁邊的民居倒塌無數,雖然沒聽到人哀嚎,但他眉頭漸漸皺起。
他有些嚴肅道:
「和尚,為何非要挑這個地方跟我打?我之前還收著,但是你……」
慧覺輕輕搖頭,雙掌合十: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自然不會傷及無辜。」
他沒多解釋,只是手掌一攤,掌心多了一個光芒四射的虛影,似乎是一座佛塔。
謝淵感覺眼前微微一花,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位置突然變了。
他仍在僻靜的巷陌里,站在街邊小廟旁邊,而慧覺就在廟門前,雙掌合十,微笑著看著他。
謝淵眼睛大睜,往身上摸索了一番,發現身周衣物完好無缺,就像根本沒有經過戰鬥。
但是體內空虛,血氣內息都是確實消耗了的……
這是什麼法寶?那東西……有些眼熟。
「謝施主,不該問的別問,現在知道的多了,對你沒有好處。」
慧覺一臉高深莫測、十分賤兮兮的道。
謝淵暗自咬牙,雖然覺得他多半是又在誆人,但還是沒有發問。
他吁了口氣:
「罷了,沒傷著人就好。」
「謝施主,你看,你還是頗有佛性的,不如跟我去般若寺……」
謝淵擺了擺手:
「少說廢話,你之前答應我的呢?還有,我們剛剛的戰鬥,是沒有引起別人注意吧?」
這條巷子行人稀少,但不是沒有。謝淵在想兩人站在這裡半天,會不會有路人注意?
剛剛那時,是進了其他類似遺蹟空間麼?那時間也和外界是否一樣?
謝淵十分好奇,但不管慧覺誆人也好如何也好,看樣子是不會說的。謝淵不想讓這個嘴賤和尚發揮,便忍住沒有多問。
慧覺搖了搖頭:
「答應你的,自會做到,出家人不打誑語。至於剛剛的戰鬥麼……剛剛是沒人知道。」
剛剛沒人知道?
謝淵皺起眉頭,看著慧覺,泛起不詳預感。
慧覺回望著他,微微一笑,而後吸了口氣,猛地運足內息,以佛門獅吼功大喊,破音尖聲道:
「小僧慧覺不敵謝淵施主,甘拜下風!」
他聲音如洪鐘大呂,聲調直插雲霄,這一嗓子嚎出去,起碼半個金陵城都聽到。
慧覺吼完之後,清清嗓子,雙掌合十,露出純淨的笑容,細聲細氣道:
「現在有人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