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潛龍榜七十二
烏河縣衙。
距離縣令姚知章被於縣衙中斬首已過去了數日。
新的縣令還沒有這麼快上任,目前烏河縣的事務都由縣丞以及縣尉代領,而那間兇案發生的書房則被封存起來。
雖然縣丞趁這短暫的時間可以過過縣令癮,但他完全沒有去那書房裡當老爺的想法。
太慘烈了。
現在書房的樑柱都還是暗紅色的。
基本上縣衙里的人現在都繞著那間書房走,甚至有些衙役還傳晚上書房裡仍傳出姚大人的哀嚎。
縣衙里的絕大部分人不知道姚知章為什麼會被殺。
雖然他們都聽命於姚知章,也有幾個心腹,但沒有一個人是能真正摻和進去的。
這事情牽涉太廣,哪怕姚知章也只是一個執行者、協調者而已,更多的時候都是聽錢先生的指令辦事,更不用說縣衙里這些人了。
故而衙役、吏員們發現姚知章的屍體、看到那一行血字之後,只道「雲照殺官狂徒」流竄到烏河作案,姚知章是倒霉。
死於任上,可謂為了百姓嘔心瀝血,死而後已,縣衙還好好的為他操辦了一場,上書要請上面嘉獎。
只是不知道怎麼被雲州府衙打下來了,倒讓他們嘆惋一番。
在無形的手操縱下,這龐大的人口走失案,真兇之名被掩蓋在水面之下。
嘎吱一聲。
被封起來的書房門被打開。
一名身穿捕快服、腳踏飛雲履的男子踏入其中,仔細查看起書房裡的痕跡來。
他在牆上那行未被擦去的字跡上凝視了半晌,然後又抬頭,仔細的看著樑柱和天花板上的暗紅色血跡。
他慢慢低頭,注意到了房間內從上到下每一處暗紅色深淺不一的痕跡,輕易的判斷出了當時的場景。
不複雜,謝淵闖入房間,先傷了姚知章,然後一刀斷頭,留字離開。
蘇行在房間內靜靜思索。
外面縣丞、縣尉和一干捕快衙役站了一堆,大氣也不敢喘,生怕干擾了這位春雨樓最熾手可熱、最年輕有為的神捕辦案。
只不過底下的捕頭們都有些疑惑,悄悄交換著眼色。
這案發現場並不複雜,縣太爺被殺之後立即就有衙役趕到,甚至兇手還堂而皇之的留字,並且都有人證明看到那畫像上的通緝犯謝淵在縣衙側門出現過。
可以說這是人證物證確鑿、再簡單不過的案子,蘇神捕為何久久不發一言?
蘇行在書房內靜立半晌,揮了揮手,縣丞立即走上前去,對書房似有些忌諱一般,就在門外躬身:
「蘇神捕有何吩咐?」
「縣丞大人,請問姚縣令生前,可得罪了誰?」
蘇行慢慢問道。
縣丞一臉沉痛道:
「蘇大人,姚縣令奉公為民、兩袖清風,管理烏河縣有方,在縣衙是有口皆碑,百姓亦對其十分愛戴。下官屬實是想不到,這惡徒為何要殘殺姚縣令吶!」
蘇行點了點頭,突然問道:
「聽說這裡最近發生了一起特大的人口販賣案,就是姚縣令遇害那幾日。會不會和這有關?」
縣丞臉色微變,他隱隱知道縣裡有這些事情,但是他無根無底屬牆頭草的,從來不過問不摻和不吱聲。
現下蘇行發問,縣丞額了一聲,無辜道:
「下官不知道,姚縣令未曾和我們吩咐過。」
蘇行轉頭,看了他一眼,讓縣丞突然有一股透心涼的感覺。
好在蘇行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挪回了目光,點頭道:
「我知曉了,走吧。」
縣丞鬆了口氣,見蘇行似乎已經沒有再過問的意思,連忙小跑跟上:
「蘇神捕,下官幾人在烏河最好的臨河雅軒訂了些本地特色菜式,為蘇神捕接風洗塵,呵呵,還請蘇神捕賞臉。」
這蘇行近一年都在大離西北邊境數州活動,大有駐紮此地的勢頭,烏河本地的官僚自然想要和他搞好關係。
不過蘇行只是搖了搖頭:
「不用破費,我已經用過飯了,不餓。」
縣丞啊了一聲:
「這、蘇神捕遠道而來,一路疲乏,若是不想用膳,不如讓下官引蘇大人去雅軒小酌幾杯,賞賞風景,也讓我等一聞京師風華,領略春雨樓神捕風采。」
蘇行還是搖頭,只道;
「我的確吃過了,來縣衙時在路邊吃了面,喝不下酒。既然公事已畢,這便告辭。」
縣丞和縣尉等烏河縣的官員見蘇行拱了拱手,大步離開,挽留都不及,只得面面相覷,嘆了口氣。
「早聽說這位蘇神捕對人不假辭色,從不與人結交,如今看來,傳言非虛。」
「如此做派,怎麼為官?怪不得從京師被派到這邊來……」
「誒,也不能這樣說。我聽說春雨樓獨立於各級衙門,裡面也和外面不同。蘇行怎麼也是武道宗師,年輕神捕,不至於被排擠。」
「那就是瞧不上我等了,哼,吃麵?這個理由都想得出來……」
蘇行的確是吃了一大碗烏河辣拌麵才來的。
也不知怎的,他近幾個月來,每到一個地方辦案,都先要到本地出名的麵館去吃一碗麵。
順道再默默觀察面板食客,以及周圍路人,對當地有了初步印象之後,特別是,確認麵館里沒有通緝犯之後,再去衙門接洽。
本來這只是幾次不甘的執念,蘇行自己也覺得無趣。但數次之後,他發現這西北的麵食著實不錯,和京師是不一樣的風味,故而漸漸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回到驛站,蘇行在房間內盤膝於床,靜坐調息。
過了沒多久,一道輕輕的敲門聲響起。
蘇行睜開眼睛,下床打開門,見到外面一個穿著普通的中年男子,便微微側身,示意他進來。
男子進屋,朝著蘇行抱拳行禮:
「屬下見過蘇神捕!」
蘇行點點頭,回身去給他倒了一杯茶,見他誠惶誠恐的接過,才道:
「你的靴子沒換,還是官靴。」
男子愣了一下,下意識低頭一看,然後才道:
「蘇大人,卑職來得急,沒及全身置換……」
「有心人是看得到的。並且驛站里有混雜的紅土,是外地馬車帶來,而本地絕無這樣的土壤。你靴底沾了這泥土,回去縣衙,有心人看得出來你到過哪裡。」
蘇行搖了搖頭:
「要當密探,就得方方面面都注意。你的功夫還需磨鍊,就先在衙門裡噹噹耳朵,宗門邪教之類,不用想了,去也是送命。」
中年男子滿頭大汗,惶恐道:
「蘇大人說的是,卑職回去定好好反省!」
蘇行不再糾結這事,而是問道:
「你在這這麼久了,查出什麼來?」
中年男人把頭埋低,低聲道:
「蘇大人,這烏河的人口走失,的確和縣令姚知章有關。他與本地的船幫聯絡甚密,而我悄悄查了許多次,看見船幫會不定期的在深夜裡開撥吃水極重大船,我想那便是他們轉運人口的船隻。有許多次姚知章剛和船幫幫主會過,晚上就有船隻開動。」
「有拿到證據麼?」
蘇行只是問道。
中年男子一臉慚愧:
「他們守備甚嚴,極其小心,而且背後……似乎還有勢力,我沒拿到證據。」
「背後還有勢力?是誰知道麼?」
蘇行微微皺眉。
男子搖了搖頭:
「屬下只是猜測。我仔細觀察姚知章許久,蛛絲馬跡之間,總感覺在這裡他不似主導者,似乎仍受人指揮。並且以往有些江湖俠士來過,甚至是雲山劍宗的人,但都無功而返,全是姚知章暗中阻攔。
「但我感覺姚知章手下沒這份力量,畢竟他只是姚家的邊緣人物。這次城外那處農莊,便應是他們之前的大本營,之前也從未暴露過異樣,我想那裡不是他管的。」
蘇行緩緩點了點頭,不置可否道:
「那麼姚知章是有問題的,基本可以確定。」
「屬下以為是的。」
蘇行頓了一下,慢慢道:
「我想謝淵也不會無緣無故的殺這姚知章。」
「姚知章明面上很會籠絡人心,但實際上小肚雞腸、冷漠殘暴,若有人行俠仗義找到他,並不意外。不過,他畢竟是朝廷的官,謝淵這廝……」
密探語氣不善。
蘇行搖頭道:
「不錯。雖然謝淵兩次犯案,除的都是惡官,但大離自有律法在,不需要這等犯禁俠客。他們自以為是為名請命,實際上自身亦是混亂之源!而且……」
想到血字,想到麵館,蘇行沉聲道:
「這謝淵性格惡劣,喜歡挑釁,危害極大,我必親手將其捉拿歸案!」
蘇行說完,又問道:
「你之前還說,這次還有秋風樓的天階刺客現身?」
提到秋風樓,兩人面色都有些嚴肅。密探點點頭:
「在城外的河邊發現了大戰痕跡,應是謝淵和那位……聯手擊殺秋風樓天階刺客,致命傷是利斧腰斬。」
「帶我去看。」
兩人先到了義莊,蘇行細細查看了天階刺客的屍體,眉頭一點一點的皺起。
隨後他又同密探到了河邊大戰戰場,看了那些還沒有被撫平的痕跡,久久無言。
「天階刺客,竟然也死於他的手下。」
蘇行向來沉靜的臉色有些波動,眼神深處有按捺不住的震驚。
密探有些納悶,忍不住提醒道:
「蘇大人,還有那位……屬下見這的痕跡,大部分應該都是那位的手筆,謝淵應該只是打打下手。」
蘇行輕輕吸了口氣:
「那位的音律神功了得,但看這的痕跡,就知還殺不了天階刺客。她就算制住了刺客,想要將其一擊斃命也不易,三變境的秋風樓刺客體魄極為強悍。應當是兩人齊心協力,由謝淵於關鍵時刻,一擊斬殺敵人。」
他沉默一下,低聲道:
「外練時的他就能傷到宗師,現下一擊腰斬三變境,也不算奇怪了。」
話雖如此說,蘇行的語氣里還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既有震驚欣賞與訝異,可想到是這等惡人,又有了幾分痛恨凝重。
密探聽到蘇行如此判斷,愣了半晌,才嘶聲道:
「您的意思,還是這謝淵出的主力?」
「沒有謝淵,那位決計殺不了這刺客,至少也是五五分工。」
蘇行篤定道。
密探倒吸一口涼氣:
「他竟能和那位小姐比肩麼?那他的實力……」
蘇行的語氣十分複雜:
「氣血二變境。」
密探瞳孔一縮,不可思議道:
「蘇大人,您之前追蹤他時,就是去年,他不是才外練麼……」
作為蘇行的直系下屬,他自然知道蘇行之前提交的報告,對這個讓他頂頭上司吃癟的通緝犯印象深刻,還留意了許久。
只是沒想到這次就和他擦肩而過,故而密探趕忙匯報,讓蘇行迅速來到了烏河縣。
「不錯。」
蘇行看著波濤起伏的烏河,恰如他此時的心情。
密探得他確認,也是一時失神。
一年之內,兩次破境。
饒是春雨樓的探員見多識廣,在京中看多天驕,在樓中更是閱遍天下英傑卷宗,也數不出幾個如此樣人物。
他都不到一年便可以從外練突破到氣血二變了,再給他一年、三年,五年十年……
天下會不會要再多第二個薛明河?
蘇行想著想著,心緒越發的難以平靜。
他沉聲道:
「還得和樓里匯報此事,這謝淵的危險性,要再往上調一調。」
密探試探道:
「您的意思是?」
「必須引起重視,一旦發現他的蹤跡,儘早抓住他!不然恐就奈何他不得了。」
蘇行說道。
身為春雨樓最年輕的宗師神捕,竟也擔心謝淵成長得太過迅速麼?
密探一時無言,沒想到蘇行給他的評價這麼高。可是想到他剛剛說的那些,又覺有幾分道理。
「那您……」
「自然要上調他的通緝等級。另外,我還有個想法……」
蘇行眼神一閃,暗下決心,不能再放任謝淵如此迅速成長下去。
密探見蘇行不打算細說,躊躇一下,問道:
「不過蘇大人,謝淵既然和那位走得近,有同伴之誼,那……」
蘇行面色一沉,冷哼一聲:
「那難道就不查了麼?謝淵殺官不止一次,難道就因為他有靠山,便放他一馬?別說還沒人與我招呼,就算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他一番話說的擲地有聲,讓下屬聽得肅然,抱拳大聲應是。
蘇行沒再多說,而是稍微平復下心情,沉默半晌,轉而問道:
「其實來此之前,樓里已經有人讓我不要在這烏河案子上追查過多。你感覺背後還有隱情,是你嗅覺敏銳,看的不差。
「且和我說說,那個莊園,怎麼回事?」
密探聽了,一瞬恍然,露出苦笑道:
「連樓里都有人施壓麼?難怪……當時我第一時間趕到,看到了少說一百多具被滅口的屍體,一百多人吶……但是當天就有州府的人過來,封住了每個人的口。
「我也暗自去探查過,但莊園被燒成一片白地,而且似乎又有專門的人來處理過,什麼都看不到了。屬下無能,只知道這麼多。」
蘇行聽得面色沉凝,低語道:
「一百多人……只是露出水面的數字。水下冤魂,又有多少,數得清麼。」
他望著見不到底的烏河,看著這條河水越來越寬,越來越深,一直往東南流去,不知其歸處。
「這件事,你繼續查下去。」
蘇行眺望東方,平靜的說道。
密探重重點頭,抱拳道:
「屬下必不負大人所託。」
蘇行深深望了他一眼:
「你放心,樓里的壓力,我會給你抗下。只不過我在明處,沒法親自追查。以後,就要辛苦你當一個真正的密探了,哪怕是對樓里的同僚。」
密探燦然一笑:
「蘇大人說的哪裡話?當年入春雨樓時我對老天爺發的誓,可沒忘過。」
蘇行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多說。
你我沒忘,許多弟兄沒忘。
但有的人已經忘了。
……
「劍式,起!」
入雲峰頂平台,呂教習背著手,站在石台上喊道。
輕霧之中,大隊的雲山劍宗內門弟子身穿白衣,排列齊整,用著統一的劍式,動作整齊劃一,看起來賞心悅目。
內門弟子練雲山劍式,自然是沒什麼大的差距,可以做到心意如一一般。
雖然在呂教習的眼中,每個人的水平與動作還是十分不同,千人千面。
他將目光瞟到隊伍後排,瞟了幾眼,微微點頭。等弟子們練完一整遍,他又緩緩道:
「劍訣,起!」
弟子們又統一起手,使出了比雲山劍式犀利的多的入雲劍訣。
上百弟子起手時尚能做到統一,不過幾招過後,便慢慢有了些微差別,有快有慢,各不相同,便是外行也看得出來和剛剛不一樣了。
畢竟入雲劍訣已經是雲山上偏中階的劍法,尚在習練的弟子們很難說個個都掌握精要。
不過自有少量例外,剛練不久就脫穎而出,勝過同儕,讓師長欣賞。
呂良東看著末排的謝淵,一手負在背後,一手捋著鬍鬚,微微點頭。
這張山,不愧是能在劍峰呆那麼久的,天資過人,穎悟非常,一手入雲劍訣已經初窺門徑。
他才練幾個月?滿打滿算,進內門都沒幾個月,甚至上山也就一年的時光——從雜役大院算起。
這天賦,在整個雲山都是屈指可數,按理說早該被宗師們收走……
可是宗師們輪流來看了一圈,卻都搖著頭走了。
看樣子,難不成,這張山還有什麼隱疾……
呂良東初時不解其意,後來聽弟子們也隱隱討論,才聽說一個傳言。
宗主李星拓似乎想要親自收張山為徒,對各脈長老威逼利誘,讓他們對宗主口吐芬芳,紛紛爆了他年輕時候的大料。
呂良東在雲山許久,感覺這倒挺像李星拓的風格。別看他現在一副好好宗主的模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不過又是許久過去,張山還是好端端的在內門待著,除了隔段時間老是喜歡告假下山幾日之外,晨晚練功,從不落下,倒是個模範弟子。
漸漸的,弟子們都不再討論此事,張山要上主峰的傳言也漸漸消散,仿佛就成了一個普通內門弟子。
但呂良東看得到,張山可一點不普通。
即使在精英薈萃的內門,他的劍法進度也是其中翹楚。特別是隔一段時間就陡然進步一截,隔一段時間就突然領悟,完全不像其他人循序漸進。
感覺就像……這傢伙劍法早練會了,只是想起來感覺差不多了,才準備露一手?
呂良東搖搖頭,驅散這個荒唐的想法。
既然宗師們出於這樣那樣的理由不想教,那他就好好教這個難得的苗子。
只不過其實也不需要他說什麼,感覺張山自己也就練會了。
「很不錯,劍招精準,勁氣沛然,劍意十足!張山,你最近是又有領悟了麼?再接再厲。」
呂良東走到隊伍後面,語氣中不無讚許。
謝淵提劍行禮,恭敬道:
「謝呂教習誇獎!都是呂教習教的好,弟子練起來才能常有領悟。」
呂良東聞言,露出一絲微笑。
這話要是練的差的弟子說,那就是拍馬屁,心術不正;
但要是謝淵說,那就是謙虛禮貌,處事有方,做事靈秀。
人人都喜歡聽好話,別看呂良東常常一臉嚴肅,督導弟子練功從來一絲不苟,他可不是古板不通世情的老頭。
相反,身為入雲峰總教習,呂良東還是相當通曉世事的。只是他輩分高了,見得多了,一般不看這些,而只關注弟子功夫。
要是有功夫不好的弟子想靠拉關係矇混過關,那肯定是要挨加倍的收拾的。
但要是功夫好、態度端,那就是文武雙全、人情練達,讓人欣賞。
呂良東溫和的勉勵道:
「還是靠你自己,繼續練。」
他轉過頭,又板起臉:
「其他人,都要學習張山的練功態度!看看他舉劍多麼認真,你們不要怕苦怕累,就知道偷懶!」
「是……」
旁的弟子見呂良東又在誇獎這張山,甚至終年嚴肅的臉上還罕見的露出笑容,結果轉頭就又對他們老三樣,都是暗自嘀嘀咕咕。
「卷筆!馬屁精!天天就知道練劍討師長歡心!」
「早練晚練,白天還在自己練!從雜役院上來的傢伙都這麼不要命的嗎?」
「他在劍峰能待九日,我什麼檔次,跟他比啊?」
「我劍峰都沒去過,不然讓我去試試也行……」
謝淵練劍時的認真還是值得稱讚的,加上效果好,師長自然喜歡。大課教習,少不得要樹幾個典型,於是在外門和雜役大院發生過的場景就再度上演。
不少弟子還道他是從雜役院和外院帶來的習性,卻不知這些前輩早就身受謝淵之苦,盼天盼地終於將他盼上了入雲峰。很難說謝淵上升得這麼快,有沒有同門的願力在冥冥之中輔助。於是痛苦從半山溪瀑,轉移到了入雲峰頂,而笑容則反著來。
呂良東看著謝淵,越看越滿意。
練劍又認真,功夫又好,態度又禮貌,長得也……嗯,憨厚老實,看起來板正,一看就是不會騙人的那種。
完美弟子的模板。
真不知道怎麼沒人收呢?
要不是呂良東自己將內門弟子全部視如自家門下,從不藏私,但也從不收徒,恐怕都要動起這樣念頭。
集體課畢,不少弟子都跑到呂教習面前請教自己的劍法問題,亦有三三兩兩的弟子圍在一起,共同探討。
閉門造車畢竟所思有限,集思廣益常常能破解自身難題。
謝淵亦和林成交流幾句。
當然,大多數時候都是名為交流、實為指點;但也有少數時候,林成的想法或者林成遇到的問題本身,都同樣可以給謝淵啟發,讓他從中獲益,正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趁著暗暗提點幾句、讓林成陷入思索之際,謝淵看似也在思索劍道難題,實際上卻在看其他的東西。
【雲山劍意經·第四層:(1991/4000)】
【養身功·第一層:(36/1000)】
呂良東的眼力沒看錯,謝淵最近是有提升。
不過不是劍法,而是雲山劍意經。
他在熟悉雲山劍意經的基本修行路徑之後,直接拿了養身功,自己給自己灌頂,瞬間將養身功重回第一層,而劍意經升至第四層。
兩門功夫自然不是一一對應的,但層次大致等同,第四層的劍意經,基本就匹配氣血二變境的實力。
其實在武道通神之路的初期,氣血武道才是為主;輔以內息能走得更遠,都是後人改良探索而得。
故而這些養法,大部分都不是和武道境界一一對應的,內功也沒有特別明確的境界劃分,直到宗師時合而為一,圓融如意,才算完全匹配。
但武道發展至今,基本存世的功法,每個層次會和武道境界大致對應上。
這雲山劍意經,前兩層就對應了外練四關,而後三層,就對應了氣血三變。
於是現在謝淵的內息,在養身功拿來充能之後,徹底的覆蓋了雲山劍氣訣、以雲山劍意經為主,並且是匹配他的氣血二變境界。
這第四層的雲山劍意經,已經讓他的內息全部自帶十分鋒銳之意,哪怕出拳招都能帶著絲絲劍意,穿透敵人防禦,更不用說揮出劍招,劍氣都要長出三寸。
這內力難修是難修,修出來在攻敵上的威力,勝過養身功許多!
特別是主修了和雲山一脈完美適配的內功功法,謝淵現在若是用劍,比如雲龍九式,論耐力論威力,都比之前更強出三分,哪怕用劍芒都能多支撐許久。
於劍道上的實力,他可謂全面提升,煥然一新。
在不用大斧頭的時候,謝淵已經完全是氣血二變境頂尖劍修的形狀了。
而若是用了大斧,飄逸的劍仙形象肯定會被破壞,但敵人多半沒機會能再張口說。
就是這身內息太過鋒利,就算他已經盡力克制,呂良東還是有所察覺,以為他是劍法突破——實則自然不是,只是他現在舉手投足,揮劍練功,都有無形無質的點點劍意散發。
倒也不怪呂良東眼力不佳,他知道謝淵在修行雲山劍意經了。可是自他上次下山又立功回來,領了劍意經開始修行,滿打滿算不超過一個月吧?
這點時間,對難度不低的中階心法來說,能入門就算不錯。
就算謝淵天賦再好,頂天步入正軌,花個幾月功夫,興許能突破第一層。
而到能收不住劍意的中高層次?沒個數年潛心苦修,想都不要想。
至少呂良東是沒往這上面想的。
內門裡有些弟子是在修這門內功心法的,但大多數修了數年,都只在第二層、第三層打轉,還沒將自己多年的劍氣訣轉換過來。
若是被呂良東知道謝淵的劍意經已經修到了第四層,恐怕老教習就要懷疑自己的一生教習常識,然後在認清謝淵的天資之後,衝到主峰上用前輩師叔的態度找李星拓:
「宗主,你跪下,師叔求你收個徒弟。」
謝淵已經在自家小院試過了劍意經的威力。
他現在出手,殺傷力比之前都大了不少,但要說能匹敵三變,還差距遙遠。
想到那技藝完美、速度力量都是巔峰的天階刺客,謝淵自忖現在過去,也只是多支撐一些時間而已。
「還得練。」
謝淵搖搖頭,感覺早課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準備去飯堂大吃一頓,填飽肚子,然後回去繼續修行。
他覺得自己談不上卷,但是看得到的進步就在眼前跳動,突破的歡欣時時在心湖泛起,謝淵實在不忍頓步。
現在謝淵的目標就是早日突破氣血三變境,然後能打倒三變境的強者——就是天階刺客,秋風樓早被他記在小本本上了;
但等他到達那個實力,他肯定就想著宗師氣象是什麼感覺?
而若能到宗師,通了天之橋、地之橋,還有更深更遠更高渺的道,大宗師之上,是不是還有風景?
修行不能停啊。
謝淵在這上面,有些許貪得無厭。
卻不是壞事。
若無永不止歇心,如何求無上大道?
謝淵正準備先回自己的崖邊小院,耳里忽而竄進了旁邊弟子的幾句閒聊。
「聽說山下最近鬧得很兇哦?那些當官的不知道在做什麼,雞飛狗跳。」
「我也聽說了,好像有平時靜於水下的大人物被激怒,一手翻江、兩手覆雨,讓雲雁兩州的大官們都坐不住了。」
「什麼大人物,這麼威風?」
「好像是雲山郡王吧?」
「嘁,那個胖子?平時來找宗主喝茶,看起來沒什麼氣勢。」
「拜託,那也是武道宗師好吧?而且歷代雲山郡王,武力都是不低。這個具體說起倒是有些不好聽了……好在咱們宗門向來低調,和官府關係還行。」
「還沒說到底是什麼大人物呢?」
「我聽說,是平西王……」
「什麼?平西王真被魔教聖女復活了?」
「你失心瘋嗎?叫這麼大聲!我還沒說完。是平西王的女兒!就上次兩宗論劍時來觀禮的那個女子!」
「哪個女子?不是來了些小姐?」
「哎呀,就最漂亮的那個!」
旁邊弟子齊齊「哦」了一聲:
「原來那是平西王女啊,怪不得怪不得。」
「不愧是當年天下第一美人的女兒,嘶,怕不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什麼?平西王女功力已經勝過魔教聖女了?」
「.你是哪裡不對勁?」
「不是在討論功力嗎?女人漂亮跟我一天練三次劍有什麼關係?」
「其實有點關係,會影響練劍速度的……但對你這個恨不得抱著佩劍把劍變成劍靈姑娘的人說不通。罷了,我本來是說,師長提醒近日下山的人,稍微注意點,不要捲入山下的神仙打架了。」
「這樣嗎?每次下去都覺得,山下太複雜,我要回雲山。」
有一心劍道的簡單弟子感嘆道。
不過也有人好奇:
「為什麼突然就亂起來了?前段時間不還好好的。」
「我是聽說,是一個縣令人頭引發的血案……」
「縣令……人頭?是烏河縣令被於縣衙斬首的事情嗎?」
「不錯,就是那件事情,牽一髮而動全身吶,聽說涉及黨爭、世家和要案。雲州官場複雜的很,具體就不是我們這些山上之人所能得知。」
「又是那個謝淵……殺官狂徒,殺上癮了,春雨樓都奈何不得他。」
這事情日前就傳開了,好事的弟子都知道。
「這等狂徒於雲山流竄,是為百姓之憂患,不如我去把他除掉好了!」
「除謝淵?你?」
一人不信道。
另一名弟子當即不服氣:
「我怎麼了?」
「看來你是不知道最新的消息呀。」
前一名弟子幽幽道。
「什麼消息?他證道宗師了?」
後一名弟子陰陽怪氣的不滿道。
「宗師倒沒有,不過興許快了。」
那弟子頓了頓:
「最新一期的潛龍榜,謝淵名列第七十二名。」
「什麼?」
「真的假的?」
「臥槽?」
最後一句是謝淵發出的。
他本來百無聊賴的邊走邊聽,腳都踩到下山的石階了,結果頓時呆住,噔噔噔的跑回來,湊到那人面前:
「師兄,真的假的啊?」
幾人見這從不摻和閒談的張山都來了,有些意外。那師兄還是好意道:
「真的啊,我親眼看見了最新一期的潛龍榜,秦師兄沒變,最後一名是謝淵,上榜理由是『與人聯手斬殺秋風樓天階刺客』……」
「什麼???」
「謝淵斬殺天階刺客?」
「嘶……」
「那個,天階刺客是氣血三變境吧?」
那弟子嚴肅道:
「對,而且不是一般的三變境。」
幾人面面相覷,都被這個消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潛龍榜向來有效力,哪怕理由再荒唐,事後都總會證明是真的。
但這一次,他們還是忍不住要質疑春雨樓的權威。
「二變境殺三變境,是我瘋了還是春雨樓瘋了?」
「誰說謝淵是二變境了?」
有人幽幽道:
「他不久前才是外練呢。」
「那你說他是一變境?越兩境殺敵?還是三變境,沒有越境,就是一年內連破三境而已?」
幾人都不說話了,感覺哪個都不好接受。
「也許是同伴強力,沒看說是攜手麼?我聽傳言說,就是平西王女。」
「那就難怪了……但這兩人走在一起了?為什麼是攜手!可惡!」
「我真恨吶,那麼漂亮的姑娘,跟一個通緝犯攜手……」
「壞男人招小姑娘喜歡嘛。不過我聽說,謝淵兩次殺官,殺的都是壞官。也許,他也有理由的……」
幾人歪了一陣話題,又轉了回來:
「所以,謝淵看來是二變境了……真的假的啊?」
有弟子再次發出感嘆。
稍微關注謝淵的人,就會知道他的修煉速度,實在是太讓人驚詫。
眾人一陣沉默,那師兄看著旁邊失神的謝淵,問道:
「張師弟,你也對謝淵感興趣?」
「啊……啊?啊,這個……」
「……張師弟嗓子怎麼了?」
「……沒事,我家裡有事,先走了。」
幾人看謝淵急匆匆的又離開了,面面相覷。
「看來這謝淵的優秀,也刺激了張師弟。」
「別,他夠刻苦了,再刻苦我受不了了。」
「俺也一樣。」
「都怪謝淵!」
「為什麼不直接怪張師弟?」
「怎麼能責怪努力的人……那就一起怪吧。」
「喂,你還去除掉謝淵、還雲州官場朗朗乾坤麼?」
「算了吧,潛龍榜高手,我打不過;別說謝淵,我連張師弟都打不過。」
「不過若是我修為夠二變境了,倒是想挑戰挑戰……」
謝淵有些發愣的下了峰頂,先去藏書閣,在那裡看到最新一期的潛龍榜,果然看到自己的名字。
他目光複雜,放下潛龍榜,嘆息道:
「肯定是蘇行的手筆,真是害苦了我啊!」
潛龍榜上的武者,天下矚目。
武者大多有揚名立萬之心,正所謂武無第二,看到榜上有名之人,多多少少都想過過手。
別人能揚名,自己為何不能?
故而潛龍榜上的武者,常常被下面的人挑戰,就希望取而代之。
而最容易被挑戰的,自然就是第七十二名這最後一名,因為這是最容易上榜的位置。
同時,卻也是最容易下去的位置。
幾乎每一期的第七十二名,名字都不一樣。
謝淵面色複雜:
「這傢伙的心思,簡直太明顯了。」
就是想要天下武者都注意自己、尋找自己,來找自己的茬以暴露。
驟然成了這樣的香餑餑,若是普通的武者恐怕真的是偌大江湖無立錐之地。
好在自己現在是張山……
謝淵搖了搖頭,打定主意等新的潛龍榜出來之前,自己絕不能以謝淵身份露面,不然可能就麻煩不斷了。
反正第七十二名,只要上面有變動,自己都很容易下去……
等等,潛龍榜就是他們排的,不會把我釘在那上面了吧?
謝淵本來覺得就是一段時間,現在突然反應過來,越想越有可能。
這……
他面色陰晴不定,有些無奈。
罷了罷了,當張山就當張山。
但若是有朝一日,需要應對接連不斷的挑戰……
謝淵心裡忽然有些悸動。
好像也不錯。
雖然被「坑」上榜讓他有些無奈,但微不可查的,謝淵心裡也騰起了一絲火苗。
潛龍榜他老早就聽聞,無數武者為了這個榜前赴後繼,就為了揚名立萬、列名其中。
上了就是天驕,下去就是還不夠格,幾乎可稱是大離年輕高手的封神榜。
謝淵很久以前也曾經想過,要和榜上高手過招,列名榜上而不下,以證自己武道。
結果現在自己突然就上了榜,雖然是春雨樓的惡意昭然若揭,但既然想讓我上就上去了……
那我就呆在上面又如何?
謝淵看著這個榜單,看著自己上面的七十一個名字,漸漸眯起了眼睛。
你讓我上,我上來了;
想讓我下,可能沒那麼容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