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美食之爭
人在自己擅長的領域,會表現得像個暴君,不為別的,因為自信。
趙孝騫上輩子混得很失敗,而且基本沒什麼特長。
讀書是為了考完試回家不挨揍,上班是為了掙那點可憐的窩囊費。
倒是因為貧困,他練就了一身廚藝,為了不辜負這身廚藝,他甚至萌生過開飯館的念頭,後來由於籌不到開店的資金而中道崩殖。
所以在廚藝這個領域,趙孝騫有著非同尋常的暴脾氣。
你可以說我的官職爵位是水貨,可以說我所謂的治國平天下的本事是開了掛。
但,你不能侮辱我的廚藝!
它就像自己婆娘的褲腰帶,只有自己能解,外人碰都碰不得。
趙孝騫憤怒了,眼前這老頭兒很陌生,但並不耽誤他與老頭兒坐而論道。
「你懂吃嗎?你吃過好東西嗎?你這輩子見過細糠嗎?」趙孝騫掙紅了臉:「任何帶味的肉,都只配餵狗,這是常識!」
老頭兒也憤怒了:「放屁!豎子何其無知!牛羊肉之美,美在那點腹味上,食之令味蕾舌苔一振,而回味無窮,你去了羊肉的味,它還配叫羊肉嗎?」
趙孝騫冷笑:「你適合被流放北方草原,跟那些遊牧部落為伍,他們不介意腹味,茹毛飲血,未受教化,用手抓著吃,掉地上了用嘴叼起來繼續吃。」
老頭兒一愜,不知這番話哪句觸到了他的痛處,立馬勃然大怒,跳腳大罵起來。
「混帳!你才流放,你全家都該流放!豎子何其無禮,安敢折辱老夫··...
趙孝騫冷哼:「不懂吃就閉嘴,瞎逼逼誰不會?你先坐下,今日我偏做個沒腹味的羊肉,讓你開開眼,長長世面!」
見老頭兒仍怒不可遏,趙孝騫叫下人端來一把椅子,讓老頭幾坐下,倒是不敢再說惡毒的話氣他,一把年紀被氣死了,自己還得去一趟開封府解釋,麻煩得很。
羊肉已醃製好,趙孝騫取過一隻砂鍋,將羊肉放入裡面,先開大火將羊肉煮熟,然後倒掉湯麵,重新換了一鍋水,放入胡椒,桂皮等大料,繼續文火慢燉。
燉了小半個時辰後,羊肉已熟透,最後再放入切好的蘿蔔塊兒,又燉了小半個時辰,最後放鹽調味。
當蘿蔔也被燉爛時,院子裡瀰漫著羊肉和蘿蔔混雜的香氣。
一旁怒氣稍平的老頭兒使勁抽了抽鼻子,望向爐子上的砂鍋,眼中露出饞色,喉嚨蠕動幾下,再看了看趙孝騫那張討厭的臉,老頭兒強自鎮定,甚至發出不屑的冷哼。
良久,趙孝騫揭開蓋,四周的香氣愈發濃郁。
老頭兒吸鼻子的頻率更急促了,鎮定授須的手微微發顫,顯然內心頗不平靜。
趙孝騫也不理他,吩咐下人取來一碗米飯,旁邊的老頭兒再也忍不住,
毫不見外地對下人比了個耶。
「兩碗。」老頭兒補充道。
米飯端來,老頭兒捧著飯碗,順勢便蹲到了砂鍋前,動作行雲流水,非常絲滑。
趙孝騫仍懶得搭理他,木勺留起一勺濃稠成汁的羊肉湯,淋在米飯上。
「靈魂之汁,澆給———..」趙孝騫嘴裡喃喃念叨著魔咒。
羊湯拌飯,攪勻後大口往嘴裡刨,順手挾起一塊燉得爛熟的羊肉,入嘴即化,湯汁和調料已深深入了味兒。
更重要的是,沒,有,,味!
趙孝騫享受地眯起眼,發出滿足的嘆息聲。
這特麼才叫生活!死而無憾了。
老頭兒也端起了碗,學著趙孝騫的樣子,靈魂之汁,澆給-——"·
大口刨了一口羊湯米飯,老頭兒兩眼一亮,隨即挾起一塊羊肉入嘴,頓時跟趙孝騫一樣眯起了眼,發出滿足的嘆息。
老頭兒顯然是內行吃貨,這一鍋羊肉里,最好吃的其實不是羊肉,而是燉爛了的蘿蔔。
一塊蘿蔔入嘴,夾雜著羊肉的鮮香,濃郁的肉味和燉成濃汁的肉湯裹著蘿蔔的綿軟,那口感簡直——·
給個神仙都不換。
「好吃!」老頭兒情不自禁地贊道。
趙孝騫警了他一眼,現在不想搭理他,更不想與他爭辯羊肉該不該去腹。
事實勝於雄辯,看老頭兒現在的樣子,像下午四點豬圈裡餓極了的豬,
氣急敗壞地拱著石槽,吃相難看,啥仇都報了。
「味道如何?去了味的羊肉,沒犯天條吧?」趙孝騫嘴角帶著幾分譏諷的笑意。
老頭兒下意識狂點頭,隨即一愣,覺得自己好像有點不體面,於是又端起了架子,抒須道:「不過爾爾,尊駕做的羊肉固然鮮美,但還是美中不足.」
「你這老匹夫,真跟擅味過不去了?」趙孝騫不高興地道。
老頭兒倒也不以為意,只道:「鮮美則已,可惜差了一個味道,食之仍顯憾然。「———-不是味,而是另一種味道。」
趙孝騫見他不糾結味,頓時來了興趣:「差了什麼味道?」
老頭兒左顧右盼,問道:「貴府廚房在何處?」
趙孝騫拍拍手,一名下人出現,於是吩附下人領老頭兒去廚房。
許久後,老頭兒回來了,手裡抓著一把綠色的菜葉,趙孝騫眯眼打量,
隔老遠沒看清手上是啥。
砂鍋里的羊肉還在慢燉,味道愈發濃郁,香氣四溢。
老頭兒走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手裡的綠色菜葉仍進了砂鍋里,
還用筷子攪拌了一下。
趙孝騫一驚,垂頭看著,頓時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瞬間鐵青。
老頭兒授須自得地道:「到底還是年輕,不知世上美食如湯藥,亦有君臣佐使之分,好肉當配好湯,好湯當配好菜,如此搭配,方可相得益彰......」
話沒說完,老頭兒發現趙孝騫的臉色不對,臉比綠菜還綠。
老頭兒不由一愣:「你咋了?」
趙孝騫瞪著他,咬牙緩緩道:「老子親手做的羊肉,你在裡面放香菜?」
「豎子無知!什麼香菜,這叫『荒荽』」。」老頭兒渾然不覺大禍臨頭,
猶自用學術的態度與他坐而論道。
院子外,幾名下人遠遠看著,早已瑟瑟發抖。
犯了世子最大的忌諱,王府的天塌了!
「來人!」趙孝騫突然暴喝。
院子外的幾名下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戰戰兢兢上前。
「把這老匹夫的腦袋塞進王府的糞坑裡,特麼的,今日我請客,管飽!」
下人們二話不說,將老頭兒的雙臂反扣,架住就走。
老頭兒一臉莫名其妙,不明白為何這貨說翻臉就翻臉,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原因來不及細究,但趙孝騫的話他聽懂了,老頭兒嚇得奮力掙扎:「且慢!且慢!老夫是客人————·
「客人更要管飽,押下去!」趙孝騫揮手,臉色仍很難看。
幾名下人強押著老頭兒往王府茅廁走,院子外還有一名下人老老實實地站著,隨時聽候世子吩咐。
趙孝騫看著砂鍋里已經煮熟的香菜,悵然嘆了口氣。
好好的一鍋羊肉,全毀了。
直到這時,趙孝騫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剛才那老頭兒是誰呀?從哪裡冒出來的?」
院子外的下人一臉驚愣:「世子不認識他?」
趙孝騫和顏悅色地笑道:「你猜猜我認不認識他?」
冰冷的笑容令下人打了個冷戰,急忙道:「世子,剛才那位是王府的貴客,今日登門求見殿下和世子,殿下吩附請貴客銀安殿稍坐,待他更衣後出來見客。」
「也不知為何,這位貴客不耐久坐,自己走出銀安殿,在王府內亂竄,
然後便竄到世子這裡來了—··
趙孝騫冷冷道:「說了半天,你還是沒說他到底是誰。」
下人撓了撓頭,道:「貴客今早提前遞了名帖,據說挺有名的,好像叫———·『蘇軾」?」"
趙孝騫的表情和動作仿佛被冰凍了似的,瞬間僵住了。
「誰?」
「蘇軾。」
寂靜,寒冷,顫慄——·—·
趙孝騫手腳冰涼,這一刻連腦子都空了。
許久之後,趙孝騫額頭的冷汗緩緩流下兩滴,抬袖擦了一下,語聲微顫道:「你———--快去茅廁看看,看他開吃了沒有。"
下人不明所以道:「世子是要小人催他快點吃嗎?」
「把他救回來啊,混蛋!」趙孝騫嘶聲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