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謀而後動
情況有點嚴重,但問題不大,趙孝騫自信能夠解決,
雖說理解李清臣的處境,但趙孝騫無疑還是有點失望的。
上任兩年,除了上疏,李清臣便只是妥協,易地而處,趙孝騫如果是真定知府,且在朝中沒背景沒後台,要清除這批毒瘤,其實還有別的辦法。
但李清臣的選擇卻是最消極的一種。
言路被堵,他選擇了自保。
趨吉避凶之心,人皆有之,可以理解,
張載的那句「為生民立命」終究只是讀書人的一種理想,華夏數千年歷史里,真正能做到的有幾人?
橫渠四句,最終成了讀書人標榜自己的口號。
李清臣,也是讀書人。
讀書人的怯懦與局限,千古以來已成了這類群體的一種註定的宿命。
趙孝騫算讀書人嗎?
前世流水線教育生產線上的產物,跌跌撞撞拿了個本科文憑,勉強算吧。
至少這個年代讀書人避之不及的人和事,趙孝騫能迎頭而上。
與背景後台無關,趙孝騫就是趙孝騫,他的底氣來源於自己。
李清臣說得很詳細,看來對真定府上下官員武將的怨氣積壓已久,此刻對趙孝騫簡直是言無不盡。
邊城,皇命難至,幾乎快成了三不管地帶。
任何陰暗骯髒的事情,都能以邊境動亂和盜匪為藉口,徹底地解決掉,上報朝廷,而朝廷不究。
這就是邊城神奇的地方。
在真定府以及轄下九縣這塊地盤上,真定府里的官吏已形成了一個利益團體,一損俱損,
他們最感興趣的,同時也是利益最大的,是宋遼的通商。
原本應該商人幹的活兒,全被官吏和武將接手了,外人根本參與不進來,誰來誰死。
汴京朝堂有鹽鐵司,但真定府的鹽鐵買賣,卻可以不經鹽鐵司,官吏們自己把買賣做了。
北方遼國恰好缺鹽鐵,真定府的官吏就暗中與遼國的官員和商人通氣,把鹽鐵賣給他們,從中取利。
兩國的關係不像外交辭令上說的所謂兄弟之邦,實際上兩國的君臣都在提防著對方,而生鐵這東西,在這個年代屬於戰略管制商品,是絕對禁止對敵國出售的。
真定府的官吏們偏就幹了。
神奇的是,居然還有宋軍為他們押運貨物,雙方在邊境交接。
明面上互相為敵,私底下各發橫財,兩國的邊軍幾乎都快成利益盟友了。
一旦戰事發生,靠這樣的軍隊怎麼可能抵抗得了遼軍?
除了私售遼國違禁的貨物,真定府的賦稅,商稅,田畝攤丁稅等等,以及對百姓的盤剝現狀,
也是觸目驚心。
據說去年轄下欒城縣的農戶們被逼得沒了生路,各鄉村糾集了數百人要造反,被張嵐率領禁軍及時撲滅,此事也被壓了下去,根本沒上報朝廷。
聽完李清臣的詳述,趙孝騫沉默許久,緩緩問道:「真定府上下官吏全都參與其中?一個清白的人都沒有?」
李清臣苦笑:「當然有,但清白的人是因為官職太低,沒資格參與。」
趙孝騫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軍隊呢?真定府駐守五萬邊軍,他們也都參與了?」
李清臣嘆了口氣,道:「軍隊倒是參與不多,只是幾位廂都指揮使參與了,其餘的武將職銜太低,幾位指揮使不願攤薄了利潤,平日裡根本不讓那些武將接觸,只是運送貨物時派一營將士護送。」
趙孝騫暗暗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只要軍隊沒徹底爛掉,一切還能挽回。
若是五萬軍隊全變成了助紂為虐的幫凶,只知欺凌本國的百姓,遇到外敵就手腳發軟,這樣的軍隊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思良久,趙孝騫忽然展顏一笑:「我今日才到真定,此事暫且壓下不提。」
李清臣無力地嘆道:「下官愧對官家,愧對朝廷-—-世上能除掉這群毒瘤者,非郡公莫屬,下官盼著郡公早日除奸,還真定百姓朗朗青日。」
趙孝騫目光閃動一下,笑道:「歌照唱,舞照跳,多年積弊,非一朝一夕可定。」
李清臣急道:「郡公也拿他們沒辦法麼?「
趙孝騫警了他一眼,道:「我若將他們一鍋端了,可知汴京朝堂會引發怎樣的地震?手裡沒有真憑實據,無緣無故把真定官場和軍隊來一次大清洗,你以為朝廷是我家開的?」
「還有,這群人在汴京朝堂有靠山,我連他們的靠山是誰都不知道,拿下他們後,難道讓我等著別人在暗地裡放冷箭?」
「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將他們連根拔起,那就最好不要亂動,別跟自己的小命過不去。」
李清臣一愣,然後歉意地一笑。
確實有點急了,自己剛才熱血沖腦,居然還不如一個年輕人理智。
與李清臣聊了許久,屋外傳來陳守的聲音。
「稟世子,真定府上下官吏在正堂求見,今晚各位官員在城中設宴,為世子接風。"
趙孝騫笑得很燦爛:「白吃白喝,其樂無窮,今晚我得領教一下真定府的菜餚是何等特色。」
李清臣此時也靜下了心,含笑道:「下官黍陪末座,為真定府大小官吏們引見郡公,好教他們瞻仰郡公的風采。」
「我的風采隨便瞻仰,既然有人請客,收他們門票錢未免有點冒昧了,今晚破例免費讓他們看。」趙孝騫哈哈笑道。
話已聊完,李清臣識趣地告退,
待他出門後,趙孝騫的笑容漸漸斂起,沉聲叫來門外的陳守。
「派個人快馬趕回汴京,跟我父王說一聲,請他調派幾個善於做帳理財的人才過來,我要查公帳。」
「此事絕密,不可讓任何人知道。」
陳守神情凝重地應了,轉身出門。
當晚,趙孝騫盛裝赴宴。
作為河北西路經略安撫使,兼真定知府,今晚趙孝騫最大,不客氣的說,在真定這塊地面上,
趙孝騫就是實權在握的土皇帝。
真定府官吏自李清臣以下,人人皆捧杯敬酒,對趙孝騫的態度無比恭敬,席間文官們妙語連珠,宴席的氣氛高潮迭起。
趙孝騫初來乍到,官吏們不了解他的性格,但馬屁逢迎的話多說幾句,終歸不會得罪人的。
於是趙孝騫在潮水般的馬屁中,漸漸迷失了自我,自己曾經幹過的事,被他們一度過分放大以後,趙孝騫都情不自禁地相信自己果然是天縱英才,五百年才出一個的那種。
後來飲酒過多,出門尿了一泡,尿液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樣,趙孝騫才終於恢復了理智。
馬屁確實能令人心情舒暢愉悅,但不能聽太多,適量即可。
古往今來那麼多昏君,大約就是聽多了馬屁,真以為自己英明神武了,結果敗家的敗家,亡國的亡國。
這頓接風的酒宴,趙孝騫和官員們都沒聊正事。
白天在大街上拿下的那群壯漢,也沒人問起,好像那群壯漢與官員們毫無關係,他們仿佛都沒聽說過有這事兒趙孝騫表示很滿意,大家最好都裝糊塗,現在沒到撕破臉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