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創造出來,並不一定是為了賺錢。
比如炒茶,趙孝騫的目的只是單純的事親以孝,馮氏獨自生活在偌大的宅院裡太孤單,如果能有一盞清茶為伴,或許在以後漫長的歲月里,能帶給她一絲慰藉。
沒有功利心地做一件事,狀態出奇地不錯。
茶葉是好茶,聽說來自江南的明前嫩芽,翻炒殺青之後晾曬陰貯,滿滿地裝了一大布袋。
馮氏和二女好奇的目光注視下,趙孝騫像一隻即將開屏的孔雀,向三人展示自己的新發明。
精美的瓷器茶具早已提前燒制好,薄胎白玉瓷盞里擱入一小撮茶葉,沸騰的山泉水涼了一會兒,大約七八十度時沖泡。
一股濃郁的茶香滿溢充斥在空氣中,幾個呼吸之後,將瓷盞里的茶水分倒在四隻小白瓷杯里。
然後趙孝騫挑眉,示意三人嘗嘗。
馮氏拈起小杯,淺淺地啜了一口,兩眼頓時發亮,
「好香!味道也好喝,先苦,後微澀,最後回味竟有一絲甘香,味道比點茶更清雅,我兒好本事!」
狄瑩和姜妙仙也學著淺啜了一口,頓時贊道:「官人,好喝!有了它,以後咱再也不點茶了。」
趙孝騫自己也喝了一口,嗯,味道還行,熟悉的隔世鄉愁。
上輩子淪為牛馬時,加班為了提精神,咖啡濃茶什麼的使勁往嘴裡灌。
茶具根本不必用,眼花繚亂的泡茶手法也根本沒嘗試過,那是有錢又有閒的人才有資格玩的。
趙孝騫只有一隻兩升的大保溫杯,一大把茶葉扔進去,開水沖泡後喝一口,
苦得猛打一個哆嗦,瞬間精神了,繼續加班工作。
茶葉都是自己在小超市買的雲霧綠茶,十幾塊錢一包,真正的牛馬至少主人還給包吃住,草料什麼的不虧待,趙孝騫這頭牛馬更賤,茶葉都是自己買。
想想前世的遭遇,趙孝騫頓時覺得入嘴的茶水更苦澀了。
不知是愛屋及烏還是確實喜愛,馮氏倒是對炒茶分外感興趣,不停地喝了好幾口,越喝越上頭。
「娘若真喜歡,孩兒趕明兒給您定製一套茶具,什麼三才杯,公道杯,茶漏茶盤什麼的,給您備齊了,再教您一套泡茶的手法,娘閒暇時可邀朋友得瑟一下馮氏又飲了一口茶,闔眼回味半響,才微笑道:「好好,我兒的心意,為娘收下了,此物甚妙,理應與朋友共享之。"
狄瑩拽了拽她,撒嬌道:「阿娘,我姨娘還在瑤華宮經常念叨您呢,不如請姨娘來與您聚一聚。」
馮氏寵溺地笑道:「好好,明日便請她來。」
眸光隨即一轉,馮氏含笑看著趙孝騫:「騫兒,此物甚是神奇,為娘很喜歡,除了給我,你還打算送誰?」
趙孝騫下意識脫口而出:「父王那裡————-嗯,嗯?」
話說到一半,卻見狄瑩猛給他使眼色,趙孝騫立馬改口:「父王習慣飲酒,
大約是不喜此物,孩兒不會送他。
馮氏對這個答案很滿意,頜首笑道:「不錯,你父王一生酒色財氣,骯髒得很,我兒奇思之妙物,他不配飲。"
「餵狗都比給他喝更值得。」
趙孝騫:「...—·
好色的爹,黑化的娘,破碎的家,無語的他———
救救這個年滿十九歲仍在發育的孩子。
趙孝騫和馮氏品茶之時,汴京城外的一處不起眼的民宅里,趙顥陰沉著臉坐在屋裡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肥胖的人看起來都顯得憨厚樸實,尤其是一笑,更令人生出信任感一個把自己吃成豬一樣的人,他的眼裡只有美食,這樣的人能壞到哪裡去?
趙顥大多數時候都是這樣的,這也是他的保護色。
從英宗年間開始,歷經三代帝王,趙顥憑著一副肥胖且憨厚的模樣,有驚無險度過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機,如今父憑子貴,更是混得風生水起。
然而此刻,這個憨厚的胖子卻滿面含霜,像一頭兇猛噬人的老虎。
而跪在趙顥面前的人面如土色,垂頭不語。
這人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若張小乙在場的話,一定會驚喜地認出,這人正是幫他破西夏都城的漢子,也是他指揮五百人深夜奪了都城的城門,成就了趙孝騫的赫赫戰功。
此刻這位漢子卻沒有西夏都城裡那豪邁爽朗的模樣,跪在趙顥面前像一頭待宰的羔羊。
屋子很簡陋,可謂是家徒四壁,這裡不過是眾多的臨時據點之一,汴京城內外,像這樣的臨時據點,趙顥至少有數十個。
屋內的氣氛很凝重,透著一股肅殺的氣息,趙顥的眼神不斷地在他身上打量,仿佛在尋找下刀的位置。
良久,趙顥緩緩道:「甲八,我要一個解釋,若解釋令我不滿意,你自盡吧幫趙孝騫奪西夏都城的這位漢子,叫「甲八」
他沒有名字,或者說,這個組織全都沒有名字,只以天干和數字命名,甲乙丙丁,一二三四。
甲八渾身一顫,垂頭道:「是小人疏忽了,奪西夏都城後,小人魔下五百人,戰死者近半,為了不讓世子發現紕漏,小人連夜帶活著的人往東撤離—"
趙顥眼睛眯了起來,緩緩道:「我問的是這個嗎?說重點,河間峽谷內我兒遇襲,差點命喪當場,我囑爾等暗中跟隨保護我兒,前行探馬,尾隨殿後,河間峽谷的伏擊為何沒有提早偵知?」
甲八伏首道:「小人率殘部撤離興慶府,想到世子身邊有三萬大軍隨行,又入了大宋京畿地界,想來不會有意外,小人便沒再跟隨了-"-總之,一切都是我的錯。」
趙顥冷冷道:「我就這麼一個兒子,而且兒子還如此爭氣,因為你的一次疏忽,差點讓我絕了後,你說你該不該死?」
「小人該死!」
甲八絕望地閉眼,從懷裡掏出一柄小巧的匕首,仰頭便朝自己的脖子抹去。
雪自的刀刃距離脖子半寸時,趙忽然叫住了他,
甲八的動作一滯,眼神里透著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
在他們眼裡,趙顥從來不是什麼憨厚樸實的胖子,而是喜怒無常的主人,稍有犯錯便是以死贖罪的下場。
今日此刻,甲八真的撿回了一條命,這樣的例外不常有,或者說,絕無僅有趙顥從來沒有心軟過。
此時的趙顥眼中露出深思之色,饒甲八一命倒不是因為他心善,而是有件事沒辦完。
「你的命先寄著,接下來你率魔下揪出河間峽谷伏擊我兒的兇手,這是給你的最後機會,若還是辦不好,你也莫來見我了,自己尋個無人的地方自吧。」
甲八伏首道:「是,小人定不辱使命!」
趙顥冷笑:「不要想得太輕鬆,老實告訴你,我兒也在找這個兇手,但涉案的線索全斷了,早已被兇手滅了口,最後一個涉案的人臨死前只留下了一個字,「隨」————
「是『隨」,還是『誰』,或是『水』,你們自己琢磨,總之,你們必須把幕後這人揪出來,否則我兒還會遇到伏擊刺殺,老夫冒不起這個險!」
甲八伏首領命。
交代過後,趙顥走出低矮破敗的屋子,仰望碧藍的天空,伸了個懶腰。
「天氣真好,適合尋花問柳,再買一房侍妾回王府,細細把玩弄,不亦爽哉..」趙顥嘀喃自語,肥厚的臉上露出猥瑣之色。
很難想像,屋裡屋外,同一個人,氣質和表情瞬間轉換得如此快速且徹底。
出了屋子的趙顥,又變成了那個猥瑣好色,玩世不恭的混帳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