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白色遊艇從東官灣公園前方靜靜滑過,緩緩前行。這艘豪華遊艇有三層,頂層是個停機坪,能夠停一架微型直升機,第二層前面是露天泳池,中間是會客廳,後方的平台則是能夠舉辦派對的餐廳。
此時,餐廳上三三兩兩衣著光鮮的賓客正在交杯換盞,穿著黑色馬甲扎著紅色領結的俊朗服務生,舉著托盤在華冠錦服中遊走。沿海的景觀匝道上稀稀疏疏的遊客正在散步、拍照,不少人看到了那艘遊艇,都會停下腳步張望一會,像是在隔海窺探上流社會的奢靡與華麗。
夕陽漸斜,橘光灑在東官灣公園後方的雙塔玻璃樓上,將那兩棟地標建築照耀得如同流雲下的火炬。
那兩棟大樓正是華國地產企業十強——華隆集團的總部。
林若卿倚著欄杆,眺望著自己日常辦公的頂樓,腦海里又想起了白天開會時的場景。由於父親跟隨必冠苑、衡達等其他房地產巨頭一同押注銀行會繼續放水,以緩解來勢洶洶的金融危機,因此集團在不少二三線城市拿了大量的地塊。
然而事與願違,不僅沒等到放水,諸多銀行還掐死了房地產商的融資渠道,以至於所有的房地產企業都活得很艱難。
主營業務是房地產的華隆集團也不好受,對於資金周轉率極高的房地產企業而言,速度一旦放慢,所有的環節都會出現問題。設計院、施工方、代理商拿不到錢,全都不會幹活。特別是施工方,錢不到位,立即停工,一旦停工,樓盤就會失去信譽,房子就沒有人來買。沒人買,錢滾動不起來,就會失去現金流,公司就要垮。
曾經牛逼哄哄的衡達、必冠苑如今都焦頭爛額,甚至面臨破產倒閉的風險。
華隆集團如果不是她收縮戰線,先力保一線城市的樓盤進度,延緩二、三線城市樓盤的建設,那麼華隆早就踩中了紅線,如今樓下應該圍滿了人。
對於責任感超強的林若卿來說,這是她絕對無法接受的狀況。即便華隆集團策略失誤的鍋甩不到她身上,可那也是她父親做出的決策,她同樣責無旁貸。
雖說華隆集團此刻尚在紅線之內,還算安全,但暴雷的隱患並沒有消失,只是被拖延住了而已。今天上午的會議,就是方方面面的業務要錢,主要是需要她解決全國二十多個樓盤後續建設資金的問題。人性如此向來買漲不買跌,加上肉眼可見的形勢不好,根本沒有人買房。這種狀況施工方不願意墊付哪怕一個月的資金,必須款項到位才會繼續施工。而樓盤一旦停工,影響很可能就會失控。於是一個月十多億的資金需求,如大山般壓在她的頭頂。
而這只是開始,接下來能不能趟過雷區,順利上岸,還得看目前勉強維繫住的資金流轉會不會斷掉,萬一斷掉,陷入衡達、必冠苑此刻的境地,不過是瞬間的事情。
要不是如此,像這種偏向私人性質的遊艇聚會,她是不可能參與的。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除非是州府級別的會議邀請,一般情況都是公司常務副總裁陳宏圖,或者集團董秘崔建豐出席。
上個星期,夏國銀行廣南州分行的副行長喬效雲邀請她參與「灣區核心金融圈建設協同研討會」,她本來婉拒過,敷衍的回應有空一定來。
上午的會議過後,她還是決定必須得親自來,她倒是不指望能夠多認識幾個金融圈的人拿到融資。目前這種形式,任何房地產公司想從股市融資或者債券融資都不可能,畢竟沒有人是傻瓜。她破例答應邀請的原因是,集團在夏國銀行有一筆五個億的貸款即將到期。要擱在前幾年,不要說五個億,就算是十億二十億,都不過是幾天樓盤打折銷售立即就能回上來的款。而現在,對於市值從最高三千七百億跌到二百九十億的華隆來說,別說五個億了,一個億都有可能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希望夏國銀行能給這五個億做展期,最不濟,也需要夏國銀行不要抽貸。因此,喬效雲的邀請,她還是不得不來。
林若卿面色凝重的想著心事,周圍的人似乎完全沒有受到趨勢影響,都在高談闊論。粵語、中文、英語混在一起,仿佛一杯顏色浮誇的雞尾酒,在風中流淌。中央餐桌的義大利主廚在孜孜不倦的表演著廚藝,幾縷清新的香氣隨著海風蔓延。在夕陽之下,東官灣的海波幾乎如同靜止,倒映著絲絲縷縷春末的霞光。
「林總裁一個人躲在這裡,是有什麼心事嗎?」
耳畔傳來了喬效雲的聲音,她立即收斂情緒,抬手捋了下被風吹亂的髮絲,掛在耳後,一臉輕鬆的回過頭來,神色淡然的說道:「只是很久沒有參與過全都是些青年俊彥的宴會,所以覺得自己有點格格不入。」
身材高大,相貌俊朗的喬效雲屬於廣南金融圈國子輩中少有的少壯派,府旦大學金融系畢業,芝加哥大學金融系博士,今年才三十七歲,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零八年經濟危機的時候,因為大膽出格的動作力挺外貿,大量為企業輸血,而獲得了賞識,從夏國銀行香山分行的副行長,經歷了一波跨越式的成長。不僅此時權勢正隆,未來也相當可期。
而且喬效雲長得還很不錯,濃眉大眼,樣貌周正,笑起來親和力十足,有種古代儒生的氣質。在國字背景中,這樣能力與外表兼具的標誌性人物更是殊為難得,說是人中龍鳳一點也不為過。
端著酒杯的喬效雲瞥見林若卿不經意的動作,驀然的有種心旌搖盪之感。
見喬效雲盯著自己渾然忘我,林若卿心中不悅,蹙著眉頭,揚了一下手,亮出了自己的結婚戒指,直接了當的提醒道:「喬行長?你走神了。」
喬效雲回過神來,對林若卿冷淡的語調,全然不以為意,凝視著她柔夷纖長,皓腕如雪,忽略了她無名指上金色的戒指,微笑著說道:「林總裁併非與年輕人格格不入,而是與這樣紙醉金迷的氛圍格格不入。我在您身上看到了一種游離感,那種感覺就像是.....」他舉起了酒杯,稍稍飲了一口,才低聲吟誦,「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月亮雖然還沒有升起,但它出來不出來,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雖然喬效雲的誇讚真誠雅致,但並不能使心情不佳的林若卿得到愉悅,因為從小到大,關於她美貌的誇獎她早就聽膩了,處在完全免疫的狀態,她淡淡的說道:「人老珠黃的女人罷了,喬行長謬讚了。」
一旁早就想要搭話,卻苦無機會的安眾集團的執行董事、執行長范海鈞,見縫插針的玩笑道:「林總說自己人老珠黃,那讓其他女人情何以堪啊?我覺得林總還是不要製造容貌焦慮了,得給廣大姐妹們一條活路。」
范海鈞作為安眾財團的核心之一,也是華國商界響噹噹的人物,只不過就背景和能力來說,范海鈞比喬效雲稍差。長相更是差了一大截,范海鈞略微有些禿頂,一雙金魚眼藏在金絲眼鏡後面,看上去有些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的中年油膩男。
林若卿看向了范海鈞,不咸不淡的說道:「范總,您都不焦慮,我想廣大姐妹也沒有什麼好焦慮的,更何況對於我這個十五歲孩子的母親而言,能力比容貌重要的多。」頓了一下,她又說,「哦~對了,希望您撰寫研究報告的時候,也能讓其他專家情何以堪。」
面對林若卿的諷刺,范海鈞臉色微紅,卻絲毫沒有生氣,反而舔狗似的說道:「沒想到林總裁也會看我的年度報告,真是榮幸,希望有機會能和您認真深入的探討一下經濟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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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效雲表面像是對范海鈞的打岔不以為意,笑了笑說道:「剛好我也看過范總的分析報告,有兩點在下不敢苟同,美聯儲的彈藥庫並不像您認為那麼充足,在與我國的交鋒中他們的金融優勢沒有你所描敘的那麼大......」
林若卿本就是宴會中無人可以忽視的焦點,兩個晚宴中的關鍵人物圍繞著林若卿侃侃而談,自然吸引了更多人聚攏過來,也吸引了些嫉妒和憎惡的視線。
在場的女性其實不在少數,但女性企業家並沒有幾個,像林若卿這樣當真屬於國色天香的上市公司女總裁,那就只能說是絕無僅有了。
可以說夠的上資格嫉妒和憎惡她的人,在華國範圍內都屈指可數。但眼下,在遊艇之上,就有一個,勉強夠得上資格的。
那就是站在露天餐廳中心的巨華實業總裁李啟明的老婆黎真。巨華實業是華國七大財團保南系唯二的核心企業之一,相比保南的另外一家核心——金融保險公司「前海人壽」,巨華實業名聲不顯,但卻是保南系掌控業務最多的企業,橫跨商業地產、物流、文化旅遊等多項業務。
李啟明是保南系掌門人姚正華的手下大將,而姚正華則是和林若卿的父親林建業齊名的大企業家。說起來黎真作為李啟明的第三任妻子,是沒什麼資格和林若卿較勁的。但黎真曾是北電校花,還腳踩趙微、張紫怡,被稱為北電歷史上的最美校花。然而黎真運氣不佳,出道至今並沒有遇到什麼好角色,演一部好作品,空有名氣,卻算不上頂流,一直演些不大不小製作里的女主。
後來在宴會上遇到了李啟明,李啟明一見傾心,沒多久就和黎真相約洗頭,被狗仔隊爆了出來,李啟明與第二任妻子離婚,光速與黎真領證。而黎真也毫不猶豫拋棄了相戀多年的同學兼男友,同為二線明星的李少鋒。
黎真不爽林若卿由來已久,一是巨華實業和華隆集團在東官、楚庭和申海曾為了購買地塊明爭暗鬥,後來發展到凡是華隆集團報名參與的地塊拍賣,巨華實業都要插上一腳,全然不顧大家都是廣南企業的情誼。二是因為兩家公司的衝突,流傳出了李啟明實際上喜歡林若卿的緋聞,後來更是有人繪聲繪色的說李啟明曾在酒醉之後,說最喜歡的女人就是林若卿。三則是黎真艷壓那麼多女明星,卻在林若卿面前落了下風,也許兩人在長相上難分伯仲,但氣質這塊,林若卿那種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女王氣勢,是黎真這種出身普通的女明星永遠把握不住的。
那是紅貴自小不食人間煙火且高處不勝寒才能培養出來的超然絕俗卓爾不群。那是一種舉手投足都不卑不亢還隱含拒人於千里之外之外的傲然氣質。
看到以喬效雲、范海鈞為代表的一眾男人眾星捧月般的圍在林若卿身旁,身著米黃色露肩晚禮裙的黎真,一手撫胸,一手端著水晶高腳杯,冷笑一聲說道:「別看這女人現在風光,再過幾個月就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了......」
和林若卿身邊全是知名企業家、職業經理人又或者金融大亨不一樣,聚在黎真周圍的全是衣著華麗的女性。這些女人絕大多數都是保南關聯企業的老闆夫人,還有一些則同樣是其他企業的掌門人的老婆、情人或者女友。
同一個圈層的人,自然而然的聚在了一起,畢竟男人的世界容不下她們插話。她們能夠出席晚宴,不過是因為宴會需要花瓶,男人需要陪襯。對於這些身材傲人、臉蛋漂亮、妝容精緻的女人來說,林若卿這樣能夠躋身男人世界,並且還能成為旗鼓相當對手的女人就是不可觸碰的異數,是高高在上的敵人。
因此不管懷抱著怎麼樣的心情,看到林若卿如同女王般站在一群男人中間閃閃發光,像是所有男人都是她的裙下之臣時。這些依靠著男人賞賜、施捨才能成為「上流社會」一員的女人,在心底里無法不嫉妒、不羨慕。
聽到黎真這樣露骨的表達羨慕嫉妒恨的情緒,一眾除了爭奇鬥豔,只知道吹枕邊風聊美容聊八卦的女人們全都興奮了起來。
剛剛一群人都還在誇讚黎真脖子上佩戴的那條寶格麗千鑽「蛇形」項鍊多麼襯托膚色,多麼珠光寶氣,多麼艷壓群芳,聽到黎真似乎有關於林家的內幕消息,瞬間就都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林若卿身上。
作為黎真資深捧哏的黃太太連忙稍微傾斜了一下身子,露出一片白花花的乳溝,假裝小聲問道:「真姐,你說這話什麼意思?我看華隆過得好像還行一樣?」
另外一個滿身卡地亞拍賣級珠寶的女人,嘴角輕輕一撇,輕蔑的說道:「難不成是華隆出了什麼么蛾子?」
「華隆的主營業務是房地產,現在房地產這麼不景氣,華隆出事也很正常。」
黎真淡淡的說道:「倒不是經營上的問題,我聽說林家老爺子,時日無多,快不行了。如果說林老爺子一去,那麼林家和華隆很可能就樹倒猢猻散咯~~」不知不覺黎真竟模仿起了林若卿的語氣,不過她自己不覺得,只是發現其他女人聽她說話的時候表情有些怪怪的。她還以為是因為她尊稱林建業為林老爺子,即便是私底下,她也不敢造次,直呼林建業的姓名。也許是這點讓其他人詫異,她便又大義凜然的解釋道,「對林老爺子,還是得保持尊敬,雖說我們保南和林氏有點矛盾,但姚老爺子和林老爺子私底下關係還是可以的,再說了,在座的各位,多多少少都受過林家的恩惠.....」
「啊?林老爺子不行了嗎?」
女人們紛紛掩嘴發出了驚呼,如果林建業逝世,不說全國,絕對是廣南商界的大事。
黎真小聲說道:「我香島那邊有消息,聽說林老爺子是腎衰竭,因為年紀的關係,還沒辦法換腎。前些天請了白龍王,在機場蹲守的狗崽原本以為白龍王是去見什麼明星,卻拍到了白龍王進了林家的半山豪宅,但新聞被壓了下來......」
「都請了白龍王,那情況確實有點不妙。」黃太太說,「當年賭王家裡也是呂鴻勝老爺子快要不行了,立即去求了白龍王,硬生生的給呂鴻勝老爺子續了命。」
「這種事能信嗎?」
「白龍王是真靈,沒看香島那麼多明星都是他的信徒嗎?」
「真要這麼靈,我們什麼時候去拜拜啊?」
「切~~你以為白龍王想拜就能拜的啊?我有個姐妹連續五年,每年都去泰國白龍王寺上香,捐了七位數的香油錢,白龍王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
「欸欸~你們別扯遠了。」黃太太巧笑倩兮的說,「如果林老爺子走了,那華隆豈不是.....」
「那肯定完蛋啊,別看華隆是什麼五百強企業。其實它和衡達一樣,手裡什麼錢都沒有,全都是找金融機構和銀行借的。」
「前些年華代的黃老闆,不就是靠賣賣賣起死回生了嗎?」
「華代那是命不該絕,趕上了最後一波行情。現在你賣地,賣產業能賣多少錢?再說了,要是黃老闆也在那個節骨眼上出事,華代倒掉不也是分分鐘的事麼。」
「看出來了,如果不是有什麼問題,憑林若卿那眼高於頂目中無人的性格,會來參加這場宴會?呵,原來是想要融資啊。」
「呵~別看林總裁平時裝成獨立女性,一副女王模樣,最後還不是要靠男人!」
「小聲點......她過來了......」
聚在餐廳中央的女人們不約而同的轉頭,就看到只穿了一襲保守的長袖禮裙,除了婚戒任何首飾都沒有佩戴的林若卿在喬效雲的引導下,走上了不遠處的舞台。
「今天,我們有幸請到了華隆集團的總裁林若卿女士與會。讓我們有請林女士為我們『大灣區核心金融圈建設協同會』的成立,說上幾句話!」
當林若卿提著紫色長裙站到麥克風前時,不止是遊艇上的燈光亮了,巧合般的,岸邊東官灣公園和遠處接踵摩肩的高樓也亮起了霓虹。海上、陸地燃點的五光十色的燈火,倒映在一片平波的海上,將這片海幻化成了一面攝人心魄的黑色魔鏡。岸邊、船上的眾生都在鏡面上投下了虛像,也許虛無、也許真實、也許充滿野心,也許塞溢情慾,但唯獨林若卿在鏡面上投射下的是毫無雜質的華麗色彩。
她開口說話,海風中飄蕩著的那些雜言碎語全部消失不見了,只剩下她清高冷冽的聲音注入風中。
這個瞬間,不管你喜歡或者是不喜歡她,都會猛然間被一種介於世俗和神聖之間的美所震撼。即使是那群最憎惡她的女人,都震懾於這驚人的睿智與美麗,不發一言。就連頗為炎熱和熱鬧的東官灣,都因為她顯得冷而寂寥起來。
站在林若卿身側的喬效雲,側頭凝視著她更是如此,一個大膽的想法如野火般投入了長滿了荒草的胸腔,如原野般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