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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悲面虎

2024-11-17 10:56:32 作者: 天子
  第338章 悲面虎

  張府。

  覃吉親自登門拜訪,日落而來,但見到張巒時卻已近二更天。

  「覃公公,為何要在這裡等我呢?」

  張巒一副醉醺醺的模樣,當天他跟國子監同窗崔儒等人一起出去喝酒,席間被人捧得高高的,恣意縱情之下,回來也就晚了些。

  當然崔儒不可能請他逛窯子,也不會邀他到自家留宿,不管多晚都要回家。

  覃吉恭敬地問道:「您老先前不是給太子殿下去了一封信麼?太子左思右想,不明白其中之意,這不……便遣老朽登門來問問……」

  「我上哪兒知道去?」

  張巒幾乎是脫口而出。

  旁邊的張延齡一聽急了,連忙道:「爹,您怎可能會不知道呢?就是之前您給太子寫的那封信上寫了一些事情,太子對此或有所不解……難道您忘了?」

  「哦。有這回事嗎?」

  張巒半醉半醒的時候,根本就不會裝糊塗。

  覃吉不由在那兒苦笑。

  感情那封信,就是你隨心所欲之作。

  隨便寫點兒東西給太子,體現出你東宮講官的不凡,是吧?

  這也太兒戲了吧!

  「哎呀,延齡,為父喝多了,這會兒腦子有些不太清楚,想來您記憶猶新,你就跟覃公公說說唄。」

  張巒一見現場氣氛不對,便試圖借力打力。

  伱小子搞出來的事,自己去搞定。

  別打擾我睡覺。

  覃吉又一臉苦逼地望向張延齡。

  張延齡對老爹的賴皮非常無語,只好衝著覃吉笑著道:「家父先前說過,太子最近可能會面臨一場大麻煩,隱患在外而不在內……只要太子知曉那信上寫的是什麼,遲早會派上大用場。」

  

  「吾兒,你要打啞謎嗎?你看把人家覃公公給急的。」

  張巒苦口婆心勸解道。

  張延齡聳聳肩,道:「太子自然會明白的,事情已近在眼前了。如果不能讓對手疲於應付,那焦頭爛額之人一定會是太子自己。覃公公請放寬心,無論遇到什麼事,家父一定會……力挺太子渡過難關。」

  覃吉走的時候猶自有些迷糊。

  但張延齡讓他跟朱祐樘說的話,他倒是全記下了。

  待人走遠後,張巒拉兒子到一邊,小聲問道:「吾兒,你這算是打啞謎嗎?為父怎麼也沒聽懂啊?」

  張延齡道:「爹,我先前不都跟您說了嗎?眼下太子最應該防備之人,不在宮裡,而在朝堂。這也是在外而不在內的意思……首當其衝者就是首輔萬安和次輔劉吉,這二人將會是給太子挖坑使絆之人。」

  「那……他們跟通州之事又有何關聯?」

  張巒好奇地問道。

  「奸臣當道時,朝中人沆瀣一氣,儲糧事最容易出問題。說白了,萬安和劉吉屁股下都不乾淨,而戶部一向在他們嚴密控制下,京中太倉和通州倉,太容易下手了,他們就像老鼠一樣,把糧倉里的糧食運出來,變成白花花的銀子落入他們腰包。頭年裡興濟那場糧案,就有他們的影子。」

  張延齡向老父親解釋了一下情況。

  張巒無比震驚,問道:「你……你是說,這兩個是大貪官?」

  張延齡笑著問道:「爹,您覺得朝中現在那麼多文臣武將,除了手頭沒權的,但凡有那麼點兒勢力,哪個不貪呢?您當官的目的,難道就是為了當個清天大老爺,兩袖清風,一心造福百姓嗎?」

  「瞧你說的,為父有那麼不堪嗎?為父志存高遠……」

  張巒剛要吹牛逼,突然有點底氣不足,問道,「你是說,京師和通州糧倉,他們上下其手,貪了不少,是嗎?」

  「不是!」

  張延齡搖頭道:「太倉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他們不敢妄動,但通州倉那邊情況就不一樣了,雖然我不清楚他們到底從通州倉中貪墨了多少,但大量虧空是一定的。未來幾年,朝廷的日子都不會太好過,因為……」

  大明改革鹽政,從糧開中變成銀開中,主要是西北軍糧嚴重不足,而究其根本,成化帝給兒子留下的窟窿實在太大了。


  而成化時期本身政策方面沒啥大問題,又加上朝廷幾次對北方草原的戰爭幾乎保持全勝,本來邊防沒那麼大的壓力,而出現財政危機就在於這一時期朝廷內外的弊端太多,導致貪污腐敗盛行,到處都是窟窿需要填補。

  想想看,讓一個道士堂而皇之主掌大明官員任免,朝堂上充斥著幾千名傳奉官……那能好就怪了。

  張巒道:「為父大概聽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只要讓萬安和劉吉疲於應付糧草事,就不會再顧得上推動易儲大計,到時候太子就能順利登基,是吧……可問題是,這案子怎麼揭發出來?總不會萬安他們自己檢舉自己吧?」

  張延齡笑著問道:「爹,您知道一個臨終的家主,最在意的是什麼嗎?」

  「小兒子,大孫子?」

  張巒問道。

  「錯了。」

  張延齡搖頭道,「最惦記的就是自己那點兒家產,有的人會感慨自己錢沒花完就走了,有的人則在意要多留點兒給後輩子孫,但不管哪一條,沒有一個家主希望家裡的老鼠把倉庫給搬空吧?」

  張巒張大嘴巴,恍然道:「哦,我明白了,陛下聽到傳聞,會主動派人去調查,是嗎?」

  「嗯。」

  張延齡笑著點頭,「陛下現在已不再動易儲的心思,所有家產都要留給太子。陛下為什麼讓您賣貢品,也是為了讓他這一朝的內府帳面上好看一些。

  「所以說,陛下要交待家產繼承問題時,一定會跟太子介紹一下家底情況,到那時只要太子跟陛下提幾句有關通州倉之事,以陛下的精明,不可能猜不出是怎麼回事,一定會派人徹查。

  「只要陛下派人去調查,哪怕沒啥結果,萬安和劉吉也會把注意力放在通州倉上,不用太久,可能也就一兩個月時間,他們自個兒還沒回過神來,這邊……大局已定。」

  張巒嘿嘿笑道:「也就是說,不需要有結果,只需要分他們的神就行了?」

  「嗯。」

  張延齡點頭道,「大致就是這意思……其實啊,咱做這一切,不一定真的是為太子做什麼……」

  「你不做什麼,那你現在又在幹嘛?」

  張巒皺眉,「你別說咱做的都是無用功。」

  張延齡笑道:「這就是咱跟太子親近的好處了,咱無論做什麼,都是在太子眼皮底下做事,就算做得再少,那功勞來得也是嘩嘩的。

  「不需要真的有成效,只要讓太子覺得,咱是做實事的,且幫他順利登基,那回頭太子自然而然就會倚重父親您。」

  張巒眉開眼笑,誇獎道:「行啊,兒子,爹知道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爹好,爹將來不會忘了你,在你姐夫面前多誇讚你,爭取讓你早點兒入朝為官,幫你姐夫做事。

  說到這裡,張巒拍了拍腦袋,「為父喝多了,這腦子有點兒不太靈光,容為父去睡一會兒可好?」

  「您早點休息。」

  張延齡道。

  「你不睡嗎?」

  張巒問道,「少年之身,正在長身體,可一定要吃好睡好啊。」

  張延齡咧嘴笑道:「您有時間的話,多關心一下您大兒子,我這邊不用您來操心,我餓了知道吃,困了知道睡,一切安好。」

  張巒罵道:「小小年紀不學好,滿肚子花花腸子……想太多小心長不高,吃下的東西全跑去滿足你腦子所需了。」

  「勞父親費心了。」

  張延齡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轉眼聲音已從廂房門口傳來。

  ……

  ……

  翌日,內閣值房。

  劉吉把昨日太子跟他所提問題,當面跟萬安講了。

  「太子提到了通州倉……」

  劉吉一臉困惑地問道,「您且說說看,太子是否知道了什麼,準備到陛下那邊去檢舉揭發,卻有意先跟咱提點兩句,讓咱有個思想準備?」

  萬安沉吟了一下,道:「他要是真想對咱出手,還需要跟你提醒嗎?我覺得,你這是多慮了。」

  劉吉有些氣急敗壞:「萬老,您或許不知,通州倉現在虧空很嚴重,每年戶部為了做帳,都需要耗費大量精力,這事陛下以前也有所察覺,但因為有萬娘娘和梁公公幫忙兜著,陛下一直沒查到實處,但要是這會兒被太子給揭發出來,陛下非要派人調查的話,那肯定會出大亂子的。」


  萬安皺眉不已,問道:「嚴重?能有多嚴重?」

  劉吉臉色有些迴避,但還是硬著頭皮道:「比您想像的嚴重多了。」

  「我……」

  萬安本想問,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就敢說比我想的更加嚴重?

  不過隨即他就明白劉吉話里的意思。

  總歸是嚴重到一調查肯定會露底,且沒一人能獨善其身的地步,才會這麼說。具體虧空多少兩銀子,多少石糧食,那已經不重要了。

  重點是目前正缺錢的皇帝斷不會容忍這種從他兜里掏錢的行為存在。

  「去年為了補足運河兩岸水倉的糧食,從通州倉調撥了不少糧食出去,本打算等今年秋糧收上來後,從帳面上補一部分回來,可現在……距離秋糧入庫還遠著呢。」

  劉吉一臉愁容道。

  萬安有些詫異,問道:「夏糧不都收上來了嗎?怎還有大量虧空?」

  「那才多少?」

  劉吉有些著急了,道,「大明漕糧主要是南糧,以稻米為主,這北方糧食再怎麼補,也填補不了那麼大的窟窿。」

  萬安撫著頜下鬍鬚思忖一下,問道:「你說說梁芳在這件事上,到底幹了些什麼?」

  「咦?萬老不會想把黑鍋扣到梁芳頭上吧?」

  劉吉一聽,就知道萬安的盤算是什麼,連忙搖頭,「這事兒恐怕行不通。梁芳他貪得再多,畢竟戶部不在其手上,可以說他在這件事上責任很小,或許最大的過錯,就是幫咱掩飾。」

  「這他娘的……」

  萬安已經忍不住開罵了。

  劉吉道:「反正我是瞧出來了,太子鬼精鬼精的,以前還以為他就是個軟柿子,隨時可以拿捏,現在他終歸露出獠牙來了。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為何要跟我說那些,想想就一陣心驚肉跳。」

  萬安試探地分析道:「有沒有一種可能,他點你,就是為了讓你老實點兒。也就是對咱說,要是咱敢對他不利,那他就拿這件事來大做文章?」

  「有此可能。」

  劉吉頷首道,「我當時看他的神色,雖迷惑不解,但跟平時神容並無多少區別。但先前他把梁芳扳倒,也是用的相同的招數……你知道嗎,他是跑去跟太后娘娘表孝心,那些什麼夢不夢的,很可能就是他跟太后說的。這廝根本就是個笑面虎,不……悲面虎……」

  「什麼?」

  萬安有些驚疑不定,問道,「太子還會編織託夢等事,來給人使絆子?」

  劉吉搖頭道:「誰知道呢?換作以前,你敢相信,飛揚跋扈慣了的梁芳能被謙和溫馴的太子給整垮?」

  萬安黑著一張老臉道:「最近你們是不是懈怠了太子文華殿聽朝之事?」

  「萬老,您自己說呢?您也就去了兩趟,後面……再沒去過了吧?」劉吉的意思,還不是你帶起來的歪風邪氣?

  你自己不把太子當回事,下邊的人有樣學樣,現在太子發起反擊,你卻覺得是我們懈怠了太子?

  萬安道:「也是,下一次聽事,我一定要去。他不是想知道朝堂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多給他講點兒。

  「再就是,他有什麼意見,也順從著點,先把他給安撫住……另外,有關通州倉之事,也趕緊找人給補上,不要讓陛下發現端倪。」

  「秋糧上不來,一定補不了。」

  劉吉搖頭道。

  萬安破口大罵:「那你是想被人一鍋端嗎?就跟戶部那群蠢貨說,實在補不上,就去找幾個替死鬼出來,或者乾脆把一些水倉里的糧食全都運到通州倉去,然後一把火把那些個空倉給燒了,就說是走火,再殺幾個無關痛癢的人物,那又怎樣?」

  劉吉一聽豁然開朗,隨即又皺眉問道:「為啥不索性燒通州倉呢?」

  「你昏頭了?」

  萬安道,「通州倉要是出了事,你我莫說是官職,連腦袋怕是都保不住!

  「再者說了,通州倉防備那麼嚴密,從外到內,一層套一層的,你得燒到什麼時候去?燒了通州倉,陛下馬上就會派人去查,老底很難兜住,怕不是自取滅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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