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械鬥
等一行到了地方,覃雲已帶著他的人到齊。
這次覃雲帶來了十幾個錦衣衛弟兄,顯然上次打架拿了筆厚賞回去,讓他贏得了同僚之心。
柴蒙那邊帶過來十幾個人,也都是全副武裝。
金琦這才知道,原來今天這場架不是小孩子過家家,而是真要去與人火拼。
「二公子,一定要這麼做嗎?」
柴蒙作為秀才出身的先生,最是反對用武力解決問題,雖然他還是遵照命令把人給帶了過來。
張延齡解釋道:「姓彭的找人去咱的藥鋪搗亂,讓咱的生意做不下去,我們還能吃啞巴虧不成?
「前幾天風聲緊,不適合打回去,但今天……怎麼都要找回場子!」
「那就干吧。」
覃雲最是爽快,帶人去打架,既能出長期被權貴呼來喝去積蓄下的悶氣,還有銀子拿,對他來說真是贏得手下之心的好買賣。
更為重要的是,他能藉助給張家辦事的機會,獲得張家人尤其是張延齡的信任,這在他看來才是最賺的……
畢竟張家是未來的皇后娘家,國丈、國舅之家,地位可比自家那個司禮監掌印的伯父要牢靠多了。
張鶴齡揮舞著手上的棒子,大聲道:「看我不把他們滿口牙打掉!讓他老太太喝米湯,滋滋響。」
張延齡沒有理會處於極度興奮狀態的大哥,吩咐道:「諸位,今天行動時我們要不動聲色,不顯露身份,總的來說就是打砸完就走,不能讓人察覺我們是誰……
「務必做到一擊必殺,速戰速決,絕不拖泥帶水,更不能與官府的人照面……任務完成後立即撤退,到時會準備好酒席給諸位洗塵。」
「咋個意思?」
張鶴齡聽完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以為還是跟上次一樣,頂著張家老大的名頭前去打架,鬧得滿城風雨,為他揚名立萬。
張延齡聳聳肩道:「沒啥意思,不過就是做事講究對等罷了。」
柴蒙見張鶴齡還是一臉問號,於是道:「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彭家人到藥鋪來搗亂,沒用公開身份,雖然我們知道是他們幹的,但一時間卻找不到證據,如此我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對。」
張延齡點頭道,「所以請諸位一定要保證自己能平安退出戰鬥,最好就是連根毫毛都不要掉在現場,就算彭勉敷跑官府去告狀,也找不到證據。」
「這有點兒難啊。」
張鶴齡抱怨道。
張延齡笑了起來,拍了拍兄長的肩膀,道:「所以大哥你今天就不用上場了,跟我在一邊看熱鬧就行……小表弟,這次你要出手不?」
「幹啥?」
金琦很迷糊。
聽起來就不像是幹什麼好事,好像事情還很大,不是他這年歲能承受得起的。
張延齡道:「跟著去一趟,不就什麼都就知道了?」
……
……
彭家在京師並沒有公開的店鋪,因為按照規則來說,當官的不能自行營商。
所以彭勉敷在外一直都以強取豪奪著稱,這也是京師權貴積累財富的慣用手段,就是用權勢威逼利誘,低價把別人的產業買回來,再轉手賣出去,或是租出去,獲取長期收益。
但彭勉敷似乎把手伸得太長了,在京師德勝門外擁有幾處貨棧,總的來說就是當坐商,在通州碼頭低價收購南邊來的貨物,用自家船隻運到京城後再批發給京師商賈,從中謀利。
「看那邸店規模不小,裡面堆的是什麼?」
出了城,距離彭家貨棧尚有一段距離,張鶴齡不由開口問道。
張延齡道:「我問過了,乃木材……京師的木材生意,彭勉敷壟斷了大半,過去幾年京師修造道觀和佛寺,基本都是用的他家的木材。
「這種生意不是一般人能染指的,他跟承辦內府建築的負責人韋興,來往密切,兩邊勾結很深。」
覃雲道:「我聽說,他們以次充好慣了……拿很多爛木頭去修建佛寺,收取的卻是上好料子的錢。」
「干那種缺德的事情,天理難容啊。」張鶴齡嘴上如此說,心裡卻在嘀咕,「以次充好?還能這樣玩?」
顯然這件事對張鶴齡最大的感觸就是……賺錢的手段咱又學了一招。
要是我以後也承建什麼道觀、佛寺或者是宮殿,就拿壞的冒充好的,一本萬利。
張鶴齡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問道:「老二,你覺得咱直接一把火把他的邸店給燒了,如何?」
張延齡搖搖頭:「殺人放火的事情我們絕對不能做,我們只是給他們一點教訓,不能亂來。
「今天彭家有一批木料順著運河抵達積水潭岸邊,我們的人可以衝上船去,把他們的木頭解開,直接丟水裡。」
「老二,為兄這就要說你了……木頭掉水裡,那是會浮起來的,還是燒了比較好,一勞永逸。」
張鶴齡開始表現他的淵博知識。
覃雲道:「按照規矩來說,但凡修造皇室建築的木料,絕對不能泡水,因為如此一來可能會導致木料變形、霉變和蟲蛀,影響建築的穩定性和壽命。咱們這一鬧,這批木料很可能要原封不動退回。
「但木料、石料這些東西,本身價值並不高,高就高在運輸上,這批貨受損,絕對會讓彭家血本無歸。」
張鶴齡卻扁扁嘴,不以為然道:「都說他們擅長以次充好,他們難道不會把木頭撈起來繼續用?」
張延齡笑道:「老哥,這事就不用你來操心了,按照既定計劃辦事即可。覃百戶,你覺得這件事有問題嗎?」
「沒問題。」
覃雲正色道,「他們運木材的船本來就沒多少人看守,咱在積水潭這麼一鬧,但凡是同行都會知道他們的木料泡過水,到時若他們敢繼續用到皇室建築的修造上,言官絕對會參劾。」
「那就上!」
張延齡招呼道,「諸位務必記得我的話,不留證據。辦完事就撤,但凡有誰阻擋,見著就打,但一定不要鬧出人命來,別下死手。」
「好咧。」
在場人等群情激昂,感覺跟上陣殺敵沒什麼區別。
……
……
積水潭乃大明運河運輸的北方終點站,其碼頭廣泛分布於德勝門內外,由水關隔成了兩半,城內碼頭多為皇家所有,城外才是官民兩用,乃京杭大運河到通州後,再通過北運河往京師運輸的終點站,城外這一片聚集了京師最大的貨棧集散地。
很多大宗物料,都是運送到積水潭,而有權有勢的官商會直接在積水潭周邊建立起貨棧和邸店,從事的全都是貨運、倉儲和物流生意。
且這買賣一本萬利,因為河道運輸講究的是關係和門路,只有達官顯貴家的船隻通過各路水關才不會被盤剝,也有很多外地客商掛靠在他們門下,或者是直接找他們的船隻來運送和倉儲貨物。
彭勉敷正是看到這樁生意背後蘊藏的巨大利潤,才會冒著千夫所指的風險染指其間。
到了積水潭其中一處碼頭旁,一群人氣勢洶洶往彭家貨棧方向沖了過去。
覃雲留在張延齡身邊,給張延齡指了指。
「那邊是保國公家的邸店,這個是英國公府的貨棧,他兩家如今在京營中地位隆寵,尤其是近些年保國公一脈,可說是深得當今陛下信任,除此之外還有外戚周家,他們的邸店在東邊,不過做的都是些糧食生意……」
京師大大小小的營生,都被一些世家大族染指甚至壟斷。
而涉及到大規模採購,尤其是京營方面,就連梁芳和韋興等人都很難插手,主要是勛貴把持。
正說著話,積水潭一個碼頭上,運送木材的船隻已靠岸,而覃雲找來的便衣錦衣衛一馬當先,一群人悶聲不響地便沖了過去,直接跳上船,見人就打,很快就把一群船工給按在甲板上,立即分出人手用撬棍把木頭往水裡卸。
「方向錯了。」
貨棧掌柜跑出來招呼,本以為是自傢伙計卸貨卸錯了方向,等看清楚情況,大白天竟然有一群人上船搗亂,掌柜明顯慌了手腳。
「有強人!賊子可惡!」
「他娘的……讓你嘴欠!」
用塊破黑布蒙臉的張鶴齡沖了過去,一棍子敲在那掌柜頭上,掌柜滿臉驚恐之色,捂著頭到處逃竄。
而金琦則跟在自己表哥身後,拿著根棍子追打。
覃雲擔憂道:「他們邸店裡夥計不少,只怕大公子那邊會吃虧。」
顯然他留意到,張鶴齡、金琦以及幾個沒什麼功夫傍身的家丁,衝擊的是人家貨棧大門方向,於是趕忙提醒。
張延齡嘆道:「不讓他上,他非要硬上。可能真要吃點兒虧,他才知道京師這幫權貴不好惹。」
眼看彭家貨棧的掌柜已經逃回自家貨棧,很快裡面衝出一群人,雖然這群人是防禦性質的,倉促間沒什麼準備,拿的都是棍棒等物,沒有兵刃,但因為碼頭上都是負責搬運的力夫,普遍膀大腰圓,身強力壯,衝出來後光是聲勢就把張鶴齡帶的那群人給壓住了。
覃雲望著張延齡請示:「怎麼辦?」
張延齡嘆道:「那就勞煩覃百戶幫他解圍吧。」
「行。」
覃雲趕緊帶著最後幾個手下沖了過去。
好在覃雲自己就是練家子,手上功夫著實不賴,幾下就把為首幾個拿棒子的彭傢伙計給打趴下,隨後也不戀戰,直接拉著張鶴齡和金琦往後退,而他身邊的人則繼續往前沖,用棍子敲暈了幾個,震懾住對方後,開始放風箏般把人往遠離岸邊的方向引。
此時船上的人差不多把一船木頭全卸到水裡,後面一條船本想避開,奈何船身笨重,吃水過深,臨時要掉頭可不容易。
有會水的,直接衝到船旁,用船槳把一名船夫給拍了下來,隨後幾人以小舟載著,衝到了第二條船上,又是先前的套路……先打人後卸貨,木材嘩啦呼啦往水裡撬。
一群人好似訓練有素的老賊一樣,再加上從一開始就制定有完善的行動計劃,每個人分工明確,雖然人不是很多,辦事卻極有效率。
也跟這邊張鶴齡和覃雲等人牽制了彭家大部分夥計有關……
「當家的,船……咱的船……」
「別管那些人了,去碼頭邊保木頭!快去!」
「那邊人也挺多的,咱人手好像不夠!」
「哪兒來的賊人?趕緊報官!報官來不及了……就跟城門衛的人求救,說有山賊白日打劫。」
卻說這邊兩方人馬正在那兒纏鬥,周圍貨棧的人紛紛出來圍觀,抱手瞧起了熱鬧,碼頭卸貨的人也全都停了下來。
因為他們發現,這些所謂的「山賊」根本就不是來搶東西的,要搶也不會搶木料、石料這種沉重的貨物,再說天子腳下,幹這事的多半是私仇,當下的情況幾乎所有人都能看懂,所以沒人上去幫襯。
彭家的人顧此失彼,早亂了方寸。
「差不多了,吹哨!走人!」
張延齡看眼第二條船也差不多完成卸貨,開始組織撤退。
張鶴齡高聲喊道:「有本事就過來!小爺給你們點兒教訓!」
話音剛落,就有人一棍子敲到他頭上,張鶴齡摸著額頭,手上見血,大概是熱血上頭差點兒又要折返,打回去,卻在覃雲拉扯下,不得不放棄反擊往遠處跑。
因為他知道再不走,官府的人真要來了。
……
……
張家的報復,講究的是速戰速決,人撤了,官府的人還隔著兩三條街。
馬車上,張鶴齡頭上纏著紗布,他還沒從被人悶了一棍子的困惑中走出來,整個人都不正常,恍然失神。
旁邊的金琦則興奮得要命。
這是他第一次參與大規模械鬥,且全身而退,此時他望向覃雲那邊時帶著極大的欽佩,他第一次見識到真正的練家子是什麼樣的。
「二表哥,那個覃百戶,是當兵的吧?他力氣好大啊。」金琦讚嘆道。
張延齡則看著自家老大,問道:「你沒事吧?」
張鶴齡皺眉道:「我就想不明白,咋就讓那小子找到機會給我那一下?出點兒血沒啥,就是丟人丟大發了,以後再帶著他們出去,他們不會笑話我吧?」
張延齡翻了個白眼。
自己前身是腦袋上挨了一板磚,直接來個現代人古代人的靈魂轉移,而張家老大挨一棍子只是讓他思考人生?
「金豆子,你知道啥叫百戶不?」張延齡問道。
「不知道。」
金琦回答得很直接,「可能是一種官職的名稱吧?聽說有什麼伍長、什長之類的,我是聽說書先生講的。」
張延齡道:「你覺得覃百戶厲害,以後就多跟他學……我覺得你以後也有當錦衣衛的潛質。」
「錦衣衛嗎?我聽說很威風,那個覃百戶是錦衣衛嗎?」金琦本來就對覃雲的功夫非常嚮往,聽到這話,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張延齡對趕車的覃雲道:「覃百戶,找個地方把我們放下來,咱該收拾一下,順帶把慶功宴給擺了……就去離我家別院不遠的那處食肆,掌柜平時挺實誠的,這次咱就照顧他家了。」
「好!」
覃雲繼續趕車。
一行人沒有回城,他們準備把洗塵解穢的酒宴辦了,各自分了好處,然後才回家。
張鶴齡道:「老二,今天我是不是拖後腿了?」
張延齡笑道:「大哥,你今天很勇猛,不過作為領導,以後衝鋒陷陣這種事交給別人最好,咱兄弟倆都是在打架中吃過虧的,不能不吸取教訓啊!」
「與人毆鬥,不沖在前面,那還有什麼意思?」
張鶴齡顯得很不甘心。
張延齡勸道:「今時不同往日,你現在的命更為金貴了,好勇鬥狠不能贏得人心,反倒是運籌帷幄才讓人欽佩。以後人人見了稱呼你一聲大佬,這京師的江湖綠林,就你一個人說了算,你說好不好?」
「哎喲,還能這樣啊?」
張鶴齡兩眼放光,道,「就你小子點子多,行,以後打架的時候我悠著點……唉,回去後還不知道怎麼跟老娘交待呢。」
果然受了傷才知道莽撞的下場。
張延齡懶得跟這個莽夫般的大哥解釋太多,總的來說就是,大哥不鬧騰就彰顯不出張家的囂張跋扈,越是勤懇低調,別人越會覺得張家野心大。
張家需要有個人沖在前面,讓人覺得……哦,果然還是跟以前的外戚一樣,為非作歹,名聲差到極點,這樣大傢伙兒就放心了。
各自安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