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眾矢之的(求月票)
王家兄弟吃完宴席,在自家馬車搭載下回到家中,正好碰到父親王源在院子裡指揮眾工匠幹活。
「父親。」
本來王欄還在那兒興奮地說著什麼,見到王源他趕緊噤聲,恭敬地上前行禮問候。
老王家雖然是武職出身,但對於家中子弟要求還是比較嚴格的,一切都是按照書香門第的標準制定家法。
王源回頭看著倆兒子,問道:「怎出去一天才回來?」
王橋道:「父親息怒,我們之前一直跟張家兩位公子待在一起。初時我們去了張氏藥鋪,看到有人鬧事,說他們誤診,還說張氏藥鋪賣出去的藥材以次充好,導致病患出了問題,隨後藥鋪就被人砸了。」
「這種熱鬧你們也瞧?」
王源皺眉。
對於這件事的發生,王源並不覺得有多稀奇,甚至覺得,這是張家人不明白京師惡劣的政治環境,步子邁得太大所致。
就像王家現在就不會做這種事。
這都是多年吃虧吃出來的經驗教訓。
王橋道:「隨後我們去了張府,見到了張家二公子,他對於自家藥鋪被砸好像並不介意,還請我們兄弟吃宴。」
「吃宴?藥鋪攤子都快被人給抹平了,他還有心思吃宴?你們吃了什麼?」
王源問道。
「沒有喝酒,但菜色異常豐富,少說花了一二兩銀子,席間我們還見到了他的兄長,張家長子張鶴齡。席間張二公子說想與我們一起開個書場,兒當時並未答應,只說回來請示家中長輩。」
王橋到底讀過書,說事時能做到條理分明,絲毫不差。
王源臉色陰沉,小聲嘀咕道:「開藥鋪不成,還要開書場?這是想拉我們王家下水嗎?」
「父親,是出了什麼事嗎?」
王橋好奇地問道。
「嗯。那位張家老爺入朝為官,剛當上鴻臚寺卿沒幾天,就參劾朝中權勢熏天的梁公公。今兒又傳出風聲,說他參劾了深得陛下器重、如今在朝堂上如日中天的銀台司李侍郎,就如那絲毫不通官場的人一般,完全不顧後路。這會兒咱們王家實在不敢與他們家太過親近,以免惹火上身。」
王源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張巒喜歡亂來,但他王源可不會這麼幹,雖然他已獲得了瑞安伯的爵位,但誰知道得罪權貴的後果會不會把自己的爵位都給弄沒了!
皇帝本來就不待見皇后娘家人,李孜省和梁芳卻是有能力左右朝廷格局的權臣,是他招惹不起的擎天巨擘。
王橋謹慎地道:「父親之前不是說,張家人跟那位李道長有著密切聯繫麼?為什麼……他竟會上疏參劾李道長呢?莫非其中有何隱情?」
「我上哪兒知道去?」
王源搖頭道,「這兩天你們就別去張家了,咱先避避風頭,靜觀其變,也讓我瞅瞅這究竟是怎生回事。」
老父親下了命令,不允許兩兄弟去找張家人。
王橋作為長子,必然會無條件遵從,但王欄卻有自己的小心思,畢竟他跟張家兄弟年歲相仿,且跟張家兄弟倆都能說上話,就算是不學無術的張鶴齡,也給王欄一種強烈的親切感,讓他忍不住就想去找這兩個「新朋友」玩。
「大兄,你覺得父親是不是過于謹慎了?人家張家怎麼說也是太子姻親,兩位兄弟的姐姐可是當今太子妃呢。我覺得他倆挺和善的,咱應該多跟他們相處才對。」
王欄還在兄長面前替張家說好話。
王橋瞥了一眼弟弟,嘲笑道:「怎麼?人家一頓飯就把你給收買了?」
「沒有沒有,我就是覺得他們兄弟倆挺好的。」
王欄說話間帶著幾分羨慕,舔了舔嘴唇道,「不過……你看看人家,隨便出手就是一頓酒席,咱出門才能帶幾文錢買個零嘴啥的解解饞,可人家呢?請頓酒席都不帶眨眼的,人跟人的差距怎麼這麼大呢?」
王橋嘆道:「他們的藥鋪肯定經營不下去了……蝕本還不自知,大概也就是他們年少無知,不明白怎麼精打細算過日子吧。
「京城這地兒,不但寸土寸金,花錢的地方更多,他們的父親剛入朝,需要打點的地方著實不少,就算有點家底,也經不起他們如此糟踐。」
王欄問道:「大兄是說,他們家的人不知節儉,早晚會坐吃山空?」
王橋搖頭:「我也說不好,但想來大致應該如此吧!」
顯然王橋看不懂張家那倆小子的做法。
人家做生意失敗了,就像沒心沒肺一樣,安之若素不說,還跟他們兄弟倆談笑風生,絲毫也不介意把經營失敗拿出來說事。
感覺就像那門生意不是自家的一樣,甚至可以說是盼著生意被攪黃,著實稀奇。
王欄笑道:「爹不是說了嗎?他們家是有操守的,不然為什麼他父親才入朝就敢參劾當朝權貴呢?光憑這份氣節,就絕非一般人能比。」
王橋無奈道:「二弟,你是不明白官場險惡,他父親這麼做是可以說有操守,但也可以說急功近利,哪有一上來就參劾當權者的?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我覺得他們家的官當不長久,以後肯定會跟我們一樣,幹啥都循規蹈矩。」
「哦。」
王欄笑了笑道,「跟我們一樣也沒什麼不好,不過我始終覺得,爹做事太過小心謹慎了。現在咱就不如人家張氏兄弟過得恣意。」
「咦,你竟羨慕他們?」
「誰不羨慕啊,人家兄弟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看爹把我們管束的……大兄,你這是要出門嗎?」
「嗯,我要陪你嫂子回一趟娘家。」
王橋說著就讓人收拾東西。
目前王家在京師中地位不顯,王源就經常讓大兒子往丈母娘家跑,畢竟宜興公主乃長公主出身,在皇室中擁有極高的話語權。
王欄笑道:「嫂子這麼念家嗎?那大兄你且自便吧,我去給娘上個香。」
……
……
張巒參劾李孜省之事,在朝中一石激起千層浪。
就算朝中那些再自負,覺得一眼就能把張巒看透,覺得這位新晉鴻臚寺卿就是那種爭名逐利、不學無術的外戚,覺得張巒是在投機取巧的官員……他們聽說張巒參劾梁芳時,還覺得張巒是在替太子出頭,可當張巒把李孜省也稍帶上,大肆抨擊,便覺得張巒不簡單了。
事情很快發酵開來。
而在第二天,朱祐樘於文華殿聽事時,就從首輔萬安那兒得知了詳情。
「萬先生,您是說,我的岳父,鴻臚寺卿張巒先參劾了韋眷和梁芳,後又參劾李孜省,是嗎?」
朱祐樘震驚之餘,不由出言求證了一下。
因為他覺得,這件事很可能是以訛傳訛。
就算他這種長居宮中,對朝事近乎一無所知之人,都知道梁芳和李孜省不好惹。
萬安笑道:「回殿下,是這樣的,您岳父把他二人都參劾了,據說還找到李孜省為非作歹的證據,呈交君前。由此看來,乃朝中某些人指使他這麼做的,很可能跟你身邊那些東宮講官有關。」
不但未經調查就把事情給落實,還拼命往東宮人身上賴,萬安很懂得說話技巧。
萬安阿附李孜省,遇事時自然義無反顧地站在了李孜省一邊。
而對翰林院那群東宮講官,他絲毫不懼,因為嚴格意義上來說那些官員都是他的「下屬」,同屬於翰林體系,就算你們罵我「洗屌相公」,也改變不了我是當朝首輔這一現實。
旁邊的覃昌善意提醒:「萬閣老,請慎言……張鴻臚此舉或未必跟他人有關,可不能妄自揣度。」
「一點猜測而已。」
萬安曬然道,「難道有事情還不能說麼?哪裡有堵人嘴巴的道理?不知太子對此有何看法?」
朱祐樘低下頭,怯弱地道:「我……我不知道……」
覃昌眉頭緊皺,目光迅即瞥向劉吉,乾淨無須的下巴稍微揚了揚,示意這個「彈棉花」的高手趕緊站出來說下一件事,免得把場面搞得太過尷尬。
畢竟當前太子只有聽政權,而沒有發表意見的權力,萬安此舉分明是讓太子下不來台。
這次文華殿視事一共持續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匆忙結束。
本來能給太子講的朝事有很多,卻被人為壓制,基本上就沒提幾件正事,甚至都沒有挑出重點,除了張巒參劾李孜省等權臣這一聳人聽聞的大事件,剩下的基本都是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幾人從文華殿出來,覃昌單獨找萬安說及此事:「萬閣老,剛才您為何要那麼說?到底想要作甚?」
萬安笑道:「給太子講朝事,這不是陛下吩咐下來的嗎?」
「但你分明想挑起爭端。」
覃昌怒目而視,「張巒參劾梁芳和李孜省,乃是他個人行為,與東宮無關。你不該問太子的意見。」
萬安繼續一副輕鬆自在的神情:「沒什麼啊……我不過就是覺得,太子也該發表一下看法了,不然就在那兒聽著,有何用處?大不了他說的,我們不照辦就是。」
覃昌冷哼道:「你這分明是僭越!」
萬安好奇地問道:「那覃公公,先前有關錦衣衛指揮使朱驥之事,為何又問了太子的意見,甚至還遵照太子的意思做了呢?」
二人瞬間有點劍拔弩張的意思。
萬安的針鋒相對讓覃昌立即意識到,眼前的內閣首輔對他這個內相一點兒都不尊重……很可能跟先前懷恩太過強勢有關!
「萬閣老,說事情前,你最好把事實真相調查清楚再說……有關朱驥的處置,那是陛下親自下的旨,幾時有遵照太子之意辦的情況出現?你要是有證據,大可跟陛下檢舉,咱家等你!」
覃昌已是怒火滿盈,臉色極其難看。
「哈哈,那就是我疏忽大意了,當我沒說,哈哈哈……」
萬安一副笑面虎的模樣,半點禮數都欠奉,直接就跟覃昌分道揚鑣,自顧自去了。
……
……
這頭萬安與劉吉肩並肩,一起往內閣值房走。
內閣值房距離文華殿不遠,都在皇宮東側這一塊區域。
劉吉委婉地建言:「萬老,您何必與那位覃公公一般計較呢?他畢竟是司禮監掌印,咱還得倚仗他批紅,實在沒必要與其交惡!」
「我正是不與他計較才沒有跟他把事挑得太明白。」
萬安擺出一副我是首輔我怕誰的高傲姿態,曬然道,「論能耐,姓覃的給懷公公提鞋都不配,論受寵,陛下如今問策只問李仙長……現在有人參劾李仙長,我在太子面前說兩句,有錯嗎?」
劉吉不解地道:「可在下總覺得,您好像在這件事上反應過激了。」
萬安道:「我是實在氣憤不過!李仙長對姓張的還不夠照顧嗎?就算給他授官乃是出自聖意,但也是李仙長安排落實的,誰知他上位後立即反咬一口,直接跟太子站一塊兒去了,分明是敵我不分!」
劉吉道:「人家好歹是東宮老泰山,照顧女兒和女婿也無可厚非嘛。」
萬安冷笑不已,道:「他就沒想過,太子的位置很穩固嗎?咱就不說別的,這兩年陛下總提及太子昏聵無能,多番指責,指不定幾時就又要推進易儲大計呢……明明太子不行,他還非要往太子那邊湊,說他不識好歹都算抬舉他了。」
劉吉心中不屑,嘴上卻道:「您是覺得張來瞻背叛了李侍郎,是嗎?」
「我可沒這麼說。」
萬安一臉得意道,「現在不過是把難題拋給了太子……事情他都知道了,肯定會很惶恐。以覃昌行事的小心謹慎,他敢不跟陛下提?我倒要看看,陛下對此持何態度。」
「哦!」
劉吉有些驚訝,這時他才恍悟,感慨道:「要不怎麼說還是萬老您高明呢?看起來你是在跟覃昌鬧,但其實卻是有意把事鬧大,以期儘快傳到陛下耳中,讓陛下站出來為李侍郎撐腰,或許順帶還要教訓一下太子!」
萬安笑著道:「祐之,你幾時也學會耍小聰明了?我有說過是這目的嗎?我現在很想看東宮那群講官有何反應!他們一致對外,宣稱朝中奸佞當道,現在有人替他們出頭,我倒要瞧瞧他們是否全都躲起來當縮頭烏龜!」
……
……
覃昌和韋泰從文華殿回來,到了乾清宮外,就見李孜省正在那兒站著,似在等候朱見深召見。
「兩位公公,這是從文華殿過來?」
李孜省笑著與二人打招呼。
覃昌疾步上前提醒:「李仙師,陛下此時並不在殿內。」
李孜省笑著道:「知道啊,我就是在這裡候著,若是到中午時分依然等不到覲見陛下的機會,我就回去。」
覃昌心說,你心態可真好。
被人參劾了,現在鬧得滿城風雨,你卻還能笑著跟我說話?
「覃公公,不知先前我獻的那個藥方,陛下可有……」
李孜省趁機問道。
旁邊的韋泰笑道:「李大人,您在這裡等著是候見陛下呢,還是想要見咱覃公公?您就是來問那藥方的效果的是吧?」
「不不不!」
李孜省趕緊否認:「實情並非如此,我真就是等候覲見陛下。」
覃昌微微一笑道:「正因為您敬獻的藥方,陛下這幾日才不經常在乾清宮……近來陛下經常往東六宮那邊跑,夜不歸宿,話說回來,您那藥方還真是……頗有奇效呢。」
「是嗎?」
李孜省臉上帶著欣然之色。
我不過就是獻了個藥方,皇帝就開始在後宮霍霍起來了?
張來瞻本事可真大,平平無奇幾味藥,湊一塊兒居然有這麼大的效果,真是匪夷所思。
覃昌點了點頭,道:「先前太醫院給陛下的病情診斷,說是陛下之病乃鬱結所致,需因勢利導主泄……」
「嘿嘿!」
李孜省適時插話:「這不正好應了嗎?想來現在陛下煩惱盡去,不知道有多快活呢!如此我這個臣子也可以放心了!」
說完竟是一臉的滿足。
「可是……陛下畢竟病體未愈,如此虧空龍體,會不會太過……」
覃昌也很為難,畢竟皇帝的病還沒好徹底,剛有起色就跑去後宮胡天胡地,早忘了是誰說過跟萬貴妃情比金堅,生死不渝,結果難過還沒幾天呢就原形畢露了。
李孜省先是一怔,隨即嘆道:「那現在,陛下的情形總歸比前些日子好吧?」
覃昌想了想,不由重重點頭,「這話倒沒說錯,想萬娘娘剛薨逝時,陛下整日陰霾覆面,時時長吁短嘆,偶爾還會淚流滿面,如今看過話本,又得李仙師神藥,陛下至少沒有先前那麼鬱結,悶悶不樂了。」
李孜省欣慰地道:「這是好事啊……因勢利導,想來用不了多久,陛下龍體就會痊癒,或許還能延年益壽呢。」
韋泰詫異地問道:「李大人,您進獻的好像並非延年益壽的藥方吧?」
言外之意,你跟那位「洗屌相公」萬安沒什麼本質區別,不過是進了個有助於房幃事的藥方,就在這兒跟咱講醫理,你真的懂嗎?
李孜省悠然道:「看來世人對我還是有諸多誤解,我這麼做,其實都是為陛下龍體著想。至於方法是否得當,那就看日後世人如何評述了。」
「呵呵。」
韋泰一時間有些無語。
覃昌終於忍不住了,好奇地問道:「李仙師,還有件事,就是朝中有人參劾您……您該知曉吧?」
「知道啊,不就是張來瞻嗎?哈哈,我與他算是老相識了,他參劾我,再正常不過,畢竟我在一些事上做得確實不夠好,容易遭人詬病。」
李孜省一副我問心無愧,坦然面對一切質疑的高姿態。
覃昌笑道:「哎呀,您可真是有大將風範,不過張鴻臚參劾您的都是些貪贓枉法之事,且似乎還有一些……對您極其不利的地方,難道說……您就一點兒都不擔心嗎?」
「有什麼好擔心的?參劾我的人多了去了,來瞻他入朝不久,或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容易受人挑唆走極端,或者為了一點虛名而氣血上頭。沒事的,他做了就做了,我不會怪責他,倒是他參劾梁芳和韋眷之事,東廠和錦衣衛可務必要好好查查。」
李孜省隨即就擺明自己的態度。
參劾我沒事,我挺得住。
料想你們現在也不敢查我。
但梁芳那兒,你們可要用點心,最好是一次性就把梁芳給扳倒,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不用整日如芒刺背了。
「是該好好查查。」
覃昌皺眉思忖著什麼,順口道。
李孜省抬頭看了看天色,搖頭道:「既然今日在此很難得到覲見陛下的機會,那我就先回去了……兩位公公你們忙,我不再多打擾,告辭!」
「咦?你這就走了?」
韋泰問道。
「嗨,都被人參劾了,一下子就成了眾矢之的,要是我再不用心做事,怕是連陛下都不會待見我那點毛病……來瞻此舉算是讓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醒我要一心為朝廷辦事。兩位公公,咱共勉吧!告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