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霧濃重,一旦隔得遠了,就看不見人影。
不知多少人一同行走在這樣的道路上,竟然有種異樣的氛圍。
三人追上了前面的大隊伍。
林覺看見一些孩童,大抵跟隨父母去拜綠水仙翁,走在濃霧之中,只能看見眾多人影,他們覺得神秘,都很興奮,在路上跑來跑去。
三人默默跟在他們身後。
「羅公,若是見到那綠水仙翁,起了爭鬥,能勝的話,請且留他一個活「你懷疑與龍王有關?」
「沒錯。」
「我也懷疑。」
兩人壓低著聲音說話。
沿大路行四十里,又進一條小路,有十幾里,都是在山上谷底與河邊穿行,越走越偏。
天色也越來越亮。
走到那地方時,已經快中午了。
只見此地乃是一處山谷,兩邊都是陡峭懸崖,前方更是有個小瀑布。瀑布雖小,可水流直下,也激起水霧,加上四處皆長滿巴茅與樹林,水霧重重之下平添一抹隱秘幽深。
而這地方的秋似乎比別地走得遲些,四周都是彩林,紅黃斑斕。
鳥鳴一起,也有幾分仙氣。
小瀑布下不遠,有個四方台,是用木頭搭建而成,下方已圍了不少人,
十分熱鬧。
甚至有人在這裡售賣烤餅和粽子。
林覺三人來到這裡,停下腳步。
前方忽的傳來幾道聲音:
「娘親,您老人家這輩子也沒做過什麼壞事,要是被仙翁選上,當了神仙,可得保佑我們!尤其是您那孫兒,您要保佑他明年高中啊!"
「呵呵呵!好好好!」
「也要保佑咱家發財!」
「呵呵呵仙翁還不見得看得上我這把老身子骨呢—」
「哎呀一定能選上!」
林覺三人全都轉頭看去。
是兩個長得有些相似的中年男子,扶著一個老太太,三人身上衣裳的布料都還不錯,唯有老太太那身衣服不太合身。
兩個中年男子一臉期冀。
老太太也是笑呵呵的,紅光滿面。
剛將目光投過去,又聽身後傳來一道蒼老聲音,似是帶著幾分央求:
「兒啊!不做神仙行不行啊?」
立馬便有另一道年輕些的聲音斥道:
「為何不做?那可是神仙啊!你要是被仙翁選中,上了天去,在天上的日子指不定有多舒服自在呢!而且還能保佑我們全家富貴!」
「可是—」
「哪那麼多可是?你看別人!你看之前的人!好多富貴人家的翁姬都升天去做了神仙!你就算自己不想當,也考慮一下我們行不行?家中幾代人都是一貧如洗,不說你成了神仙保佑後人,就是做了神仙,能吃飽飯了,我們也替你高興啊!」
林覺三人再度轉身看去。
同樣是一個老者,一個中年男子,只是兩人衣裳都很舊。
老者既害怕做神仙,也害怕面前的兒子,只好吞吞吐吐,猶猶豫豫:「可是人說,那是,那是——.""
「住口!」
中年男子竟然呵斥父親。
「這可不能亂說!何況咱們在家裡不是說好了嗎?這是好事!」
老者怯懦的低下了頭,不敢說話了。
小師妹微張著嘴,目光發直。
她頓時明白為什麼客棧的夥計會說「總歸還是會有人的」,原來是這麼回事。
這不就—·
這不就——·
這不就和自己以前差不多嗎?
只是以前那水妖再怎麼猖狂,也沒有這麼猖狂,胃口也沒大到這個地步,它的行事也沒這麼巧妙,因此是全村的人把自己強行丟進河裡去的。
這裡要更巧妙些,披了一層外衣,推進去的人也要多些。
不知不覺之間,她的右手已經搭在了劍柄上,目光直直盯著三個中年人只是卻忽然感覺有人在看她。
轉頭一看,乃是羅僧。
這人鬍子又長長了些,他也沉著臉,卻對她緩緩搖頭。
小師妹又看了眼師兄,鬆開劍柄。
這實是無意識的動作。
此地的人實在太多,他們能聽見的聲音很有限,想來這類事情絕不止這兩例。
三人對視一眼,緩緩退出人群。
無需多說什麼,只是看一眼兩旁的山崖和對面那條小瀑布,找了個地方,拴好驢和馬。
「小花,便留你在這裡看好咱們的行李,這很重要。若有人來偷竊,你就抓他咬他,若他還敢打你,就抓瞎他的眼。」
林覺對彩狸貓說道。
「喵!」
彩狸鄭重的盯著他,隨即看一眼兩頭灰驢和一匹馬,便端坐下來,舔著爪子。
「小心一些!上次那綠水仙翁被看見過了,如今應該更警惕!」羅僧說道,「不要被他們發現了!」
「嗯..」
三人便悄悄往旁邊山崖行去。
四周樹叢密林,行走艱難。
三人一路繞到山崖的另一邊。
見前方的山崖陡峭,羅僧原本還道這兩位道長可能不善爬山攀岩,還想找一找當初那楊姓子弟上去的緩路,便見那女道長當先走向前去。
她伸手在山崖上一摳,堅硬的崖壁立馬便出現一個深坑,剛好可以供人手掌借力。
抓著這個凹陷,手臂稍一用力,她就往上爬上一截,另一隻手再一摳,
又是一個深坑。
而她的動作完全不停。
幾息之間,她就爬出很高。
羅僧不禁意外。
「不必驚奇,這是我家師妹的本領,我們先跟上吧。」林覺說道,便先爬了上去。
林覺居然也爬得很快。
羅僧一個晃眼,他就追了上去。
再一晃眼,見崖壁上多了一道白影,仔細一看,才知是那隻狐狸,它踩看幾乎垂直的崖壁,如履平地,還停下來回頭看他。
羅僧把刀掛到後面,也跟著爬去。
爬出一小段,便找到了山崖的緩坡,緩坡上長滿雜樹雜草,許多都有一人多高,中間隱隱分出一條路,看著像是人走過的樣子,應該就是之前那楊家子弟走過的地方了。
三人沒有沿著這條路走,不過也走在它的旁邊,借著樹叢的遮擋,由狐狸帶路,小心翼翼往前行進。
水霧逐漸被甩在了身下。
三人越走越高。
山頂沒有水霧,只是生滿巴茅與大樹,這季節巴茅都乾枯了,輕輕一碰就會發出聲響,好在林覺和小師妹都會呼風,便吹出風來,吹得整片山的樹林草叢都抖動出沙沙的響,由此掩蓋幾人的動靜。
走著走著,前方狐狸忽然停下,回過頭來看向他們,接著立馬往山崖下一跳。
前方有妖怪!
幾人都閃過這個念頭。
隨即各顯神通林覺往旁邊走出一步。
木遁之法!
整個身體頓時隱入旁邊一顆大樹中。
小師妹則是往下一趴。
化石法!
她在五行上的天賦比林覺好,同時她學的法術也沒有幾個,專心練習之下,在這門法術上的造詣已經超過了林覺,立馬便化成一塊尋常山石。
羅僧則是同樣往旁邊一跳,動作迅捷而輕靈,躲到懸崖邊上,
山上的風停了。
前方卻有沙沙的響聲。
狐狸四隻腳站在懸崖峭壁上,像是踩在平地上一樣,歪著頭看向不遠處險險的扒在懸崖邊上的羅僧,又抬頭往上方看去。
只是以它這個角度,顯然是什麼也看不見的。
小師妹變成石頭,也看不見東西。
唯有林覺躲在樹中,隨著法術造詣越來越高,倒是可以在樹中也擁有一些五感,可以看見前方的景象。
只見兩個銀甲武士正漫步而來。
他們生得高大威猛,面容俊俏,一身銀盔銀甲,還披著雪白披風,看著就像天兵天將一樣。
然而他們的面容有些僵硬,走路的姿勢也有些怪異,從林覺身邊走過時,林覺更是聞到了一點腥氣,當即便知曉,他們絕不是天兵天將。
應是某種幻術,用來應付有可能的又跑到山上來偷看的人的。
「沒人啊。」
「我就說沒人敢再來!」
其中一個銀甲武士將一隻腳踩在小師妹變成的石頭上,聲音怪異,瓮聲瓮氣。
「看下方的祭台,這次也多是些老東西啊,而且都是些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好啊!普通百姓苦,大王不吃,正好賞給我們吃!」
「可是太老了。」
「別挑剔了!好歹也是人,以前在水裡修行,也在水裡枯等,多久才能吃到一回人肉?再看一圈,時間到了,就該回去為軍師護法了。」
「嗯——.」
二人又從林覺棲身的樹邊走過。
繞了幾圈,直到臨近正午時分,他們才離去。
林覺先從樹中出來。
悄悄走過去,敲了敲小師妹變成的石頭,她便也立馬變回人形。
羅僧也跟隨狐狸走了出來。
「那是什麼?」
「不知道,只知道是兩個變成天兵天將模樣的妖怪。」林覺說著,走到小師妹背後,看見背上衣服有些濕潤,扯來聞了聞,有一股腥氣,「應該是從水裡來的妖怪,聞著很腥。」
小師妹站在原地,反手摸自己後背。
這時下方已響起了鞭炮聲。
「里啪啦—」
林覺一揮袖子,招來山風。
依然是由狐狸在前方帶路,又借著山風的掩護,三人貓著腰往前走。
巴茅叢中先顯出狐狸的一張臉。
隨即三張面孔在它身邊出現。
面前仍然有不少巴茅,保證自己不會被輕易看見,同時目光可以透過巴茅的空隙,看向前方那是瀑布的頂上,有一個很窄很小的河溝,便是小瀑布的源頭了,此外都是空地。空地也與他們所站的山峰相連,只是有一個兩丈高的陡坡。
此時他們居高臨下,可以輕易看見那裡站著一隻妖怪。
乃是一個穿著綠衣、背著龜殼、拄著木杖的術士,身材矮瘦,佝僂著腰,年紀很大,鬚髮皆白。
身旁站著十名「天兵天將」,各個威風不已,令人生畏。
林覺目光往更下方看去。
小瀑布激起水霧,遮擋視線,但也明顯可以看見下方密密麻麻的人,還有那個木台,台子上也坐了五六道人影。
不僅鞭炮連響,香菸成雲,蠟燭點了不知多少支,還有人奏樂,有廟祝主持,甚至有看起來像是當地官員的人上台宣講、當先上香。隨即下方不知有多少人朝著木台跪拜,既口呼仙翁之名,也不斷有祈求保佑的話語。
一片雜亂之中,香火願力升騰。
林覺餘光一掃,見小師妹也盯著下面,便又轉頭看向瀑布上面。
那名龜妖術士正舒展著身軀,似乎露出享受之色,過了片刻,他才著木杖,開始念起咒語來。
這段咒語十分冗長。
甚至比咒禁之法這種可以賦予凡人驅邪除妖治病之力的咒語還要長。
隨即下方水霧流轉,隱隱成了龍捲。
似乎起了龍捲風。
風的正中央正是那木台。
下凡一片譁然之聲,眾人興奮不已。
只聽龜妖術士咒語不停,風則越來越大,逐漸大到了距離較遠的林覺三人也能感覺到呼嘯狂風的地步。
再看下方,水霧流轉導致視線更加模糊,隱約可見木台之上幾個黑點正乘風而起。
「登仙了!」
「仙翁又顯靈了!仙翁保佑啊!」
「成仙了!」
「真成仙了!」
下方的聲音隱隱傳來。
登仙之人有的高興無比,有的似乎已經知曉命運,卻也無力反抗,只得悲聲哭泣。
小師妹已握住了劍柄。
羅僧也緩緩拔出了長刀,將刀鞘留在了原地。
趁著幾個黑點剛剛離地「上!
林覺雖然如是說著,自己卻沒起身,而是先摸出一把豆子,揮袖招來一陣狂風,將豆子一灑,這把豆子便乘風往前飛去。
風中先後化出十二口飛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