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釀成大禍
「你怎麼做這副裝束打扮?」治粟內史德業府邸,當家大婦靜姝儀態優雅姿容端正,一絲不苟跪坐軟榻上,看著對面一身戎裝面貌截然改觀,處處透露勃勃英氣的少女,目光挑剔而隱透不屑。
治粟內史是臨江王國九卿之一,德氏也是江陵城有數的貴族世家之一,家主德業向來與大柱國伯丕頗有私交,連帶兩家日常也是多有往來,伯閻這位長女與德業的這位嬌妻也甚是相熟。
「今日前來,我並非以伯家長女身份前來,而是以大楚長公子姬妾的身份。」伯閻將手中的溫湯放下,微微抬頭,眼神犀亮如秋空晨星,一股極具進犯攻擊性的氣勢咄咄散發,靜靜逼視著對面的多年好友,話語間隱藏鋒芒。
靜姝面色一變,驚疑不定仔細打量她幾眼,發現不是開玩笑,面色慢慢冷淡了下來,冷嗤道:「吆喝,原來是攀上了高枝了。怎麼,這是到我這位舊日的姐們面前,示威來著了?」
伯閻輕輕搖頭:「那怎麼會呢,我是以大楚長公子姬妾身份,前來尋求你這位臨江王國九卿之一治粟內史的正妻支持的。」
口裡說著「尋求支持」,伯閻態度卻是充滿了高高在上的俯視,那裡有絲毫求人的低下態度?
站在伯閻角度,她眼下身份既然是大楚長公子的姬妾,代表的可是高傲高貴的大楚王室的臉面,——如此怎麼可能隨便低頭?
靜姝面色和緩了幾分,言辭卻冷淡依舊,甚至帶了幾分譏諷:「喲,原來是來尋求支持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要將我給砍殺當場呢。至於說支持嘛,我們德家支持的已經夠多了。老爺傳信回來,已經命我將家族所有私兵派遣前去協助守城了,你還要怎樣?」
伯閻聽出靜姝話語間蘊含的濃重不滿,也是,家主被扣在王宮不得脫身,時刻面臨生命危險,還被掐著脖頸逼迫著將家族私兵給派遣前去守城,對於德氏這等舊楚世代貴族世家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心裡能高興才怪呢。
靜姝的反應,與伯閻事先的設想一般無二,也是她今日此來的目的。
德家雖然名義上派遣出了家族私兵協助守城,但伯閻估摸,最多就一半而已,至少還留下一半守護府邸。此外對大楚、對伯家,肯定也是心存不滿,懷有怨言,是極大的不安穩因素。故而伯閻此番前來,目的就是要徹底消除他們的不滿,根治他們的怨恨。
「僅僅派遣出幾名家族私兵如何能夠?當前逆賊叛軍在外虎視,局勢這等危急,德家身為九卿之一,理應肩負起更重要的責任才行啊。」伯閻搖頭,話語也是毫不客氣,強硬的施加著壓力。
「你什麼意思?我德家還要怎麼做,才能讓你滿意?」靜姝慍怒,捏著溫湯碗的纖嫩手指一時間隱隱發白。
「此言差矣,不是讓我滿意,應該說是讓王上滿意,讓王國上下臣僚滿意,以及讓滿城百姓滿意。」伯閻大言不慚,一番冠冕堂皇的話說的臉不紅心不跳,成了項昌女人後,受他影響,發覺自己臉皮也變厚實了許多,「至於如何做嘛,也是簡單,將家族所有奴僕、婢女,連帶家中所有糧食、布匹,統統交給我帶走,王國從上到下想必就感受到德家的誠意了。」
「你說什麼?你、你屬癩蛤蟆的,好大的口氣!」靜姝勃然作色,氣得嬌軀渾身哆嗦,連帶胸前的兩座圓融都搖起了太陽。
伯閻沒有看錯,像德家這等世家大族的確不看好項昌與伯丕,一直存著別樣心思,沒有實心歸附。
他們德家眼下雖然派遣出家族一部分私兵幫助守城,此後要是大將軍黃極忠率北軍取得最終勝利,將項昌、伯丕一派給打跑,到時候他們可以藉口是受項昌脅迫不得已而為之,黃極忠想必也是不能為難他們。
但要按伯閻所說的這麼去干,——這是毀家紓難啊,等於是死心塌地倒向了伯丕與項昌一派,再無轉圜餘地。如此一旦事情出現反覆,黃極忠最後攻破江陵,來個秋後算帳,他們德家是要萬劫不復的。
不得不說伯閻這般干可是太狠了,比項昌僅僅逼迫貴族世家派遣出一部分私兵的行徑,更要狠上數倍。
伯閻原本出身貴族世家,對這些貴族世家心思瞭若指掌,對如何做才能夠真正將他們拖下水濕身,失去退路,是無比門清。
堡壘最容易被自內攻破,誠哉斯言,有了伯閻這等吃裡扒外、鐵了心要背叛的貨色在,像眼下的德家又怎麼可能撐得住?
「我們德家這麼做,與被你們以莫須有罪名毀掉的頌家等家族,還有什麼兩樣?還不都將變得一無所有?」靜姝再也忍不住,手重重一拍案牘,「騰」站起身,大聲怒斥。
「至少,你沒有被拖到王宮前的廣場,跪在那兒等待被賞賜給守城有功的將士。」對於靜姝的憤怒,伯閻冷然不動,冷冰冰的一句話,卻是讓靜姝再次面色大變。
「你,是在脅迫我?」靜姝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危險的眯了起來,盯著靜姝,一字一頓道。
話語蘊含的寒意,讓人心頭髮緊。
伯閻卻是依舊神色絲毫不變,這次輪到她的話語中,充滿濃重的不屑了:「脅迫你?你也配?!一個小小的臨江王國的治粟內史,不值一提微不足道的小家族,也值得我脅迫?」
面對伯閻這番居高臨下到極點的話,靜姝幾乎要氣瘋。以前伯閻身份與她相比可是差了一大截,畢竟她嫁的是九卿之一,伯閻可不一定能嫁九卿,故而她是極具心理優越感的。想不到而今形勢逆轉。
但真正一想又不得不承認伯閻所言的確沒有絲毫虛假,堂堂大楚長公子的姬妾,能夠前來,的確是很給他們德家面子,不存在脅迫,畢竟他們德家距離當今至高無上的項家可是太遠太遠了。
也就是說眼下的伯閻,已實打實成為需要德家仰望的存在。
「也就是看在你我往日情誼的份上,我此番才親身前來,給你一個機會。你以為大楚的戰車,什麼阿狗阿貓也收留嗎?鼠目寸光,婦人之見,不知所謂。」伯閻冷冷道,一邊將身前案牘的熱湯向前一推,起身乾脆就走。
靜姝僵立那兒,怔怔看著伯閻離去的身影,再看著這碗熱湯,面容複雜。
她無比清楚,自己只有這一碗熱湯的時間來做出決定。
長長嘆了一口氣,靜姝面上浮現出濃重苦色,情知如不乖乖按照伯閻的意思去做,那接下來沖入頌家的那群如狼似虎的兵士,就要衝入他們德家了,到那時她這位德氏家族的當家大婦,就怕真箇要前去王宮前廣場上,跪在頌家正妻身旁與之做伴。
最讓靜姝心寒的是,伯閻對他們德家的家底,是摸個大概的,此番前來索要的糧食、布匹、奴僕與婢女,要是做不到按她所言的傾盡所有,但凡稍有留存,都怕是難以過關。
「伯閻,你欺人太甚!」靜姝面容扭曲,銀牙緊咬,自牙縫擠出幾個字。
站在德家門前街道上,伯閻俏然而立,靜靜看著街邊幾叢濃放的秋菊。不多久,聞聽身後德家傳來雞飛狗跳無比嘈雜集合奴僕婢女的聲響,旋即很快,一百幾十名奴僕婢女魚貫而出,隨後還跟隨了幾十輛牛車,滿載了糧食布匹,走到她身後,俯首聽命。
「貴族世家都是紙老虎,表面看著牛氣哄哄,極具力量,實則內里虛弱不堪,特別面對強過他們的強橫力量,是絕對沒有心氣膽敢反抗違逆的。那怕遭受再大的羞辱,最終也會忍氣吞聲乖乖低頭的。」
回味著軟榻上那日夜牽扯她心魂、強健又自信之人對她說過的話語,伯閻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淡笑泛起。
接下來,她帶領這支浩浩蕩蕩的車隊穿街過巷,氣焰囂張,轉而又去了下一家貴族府邸……
「哇,好多糧食,快來看啊!」
「從哪兒挖出來了這麼多糧食?」
「有糧吃了,有糧吃了!不用餓肚子了。」
……
在一陣陣牛叫聲中,在一干軍士滿懷驚喜的叫嚷聲中,足足數百輛牛車滿載著壘放的高高的小米、豆子、稻米等等糧食麻袋,慢慢向著糧倉走來。在牛車兩側,還跟隨了高矮胖瘦不一而等的足足數千名青壯年奴僕、婢女。
抵達糧草前後,奴僕們一擁而上,有條不紊將糧袋肩扛手抬,運送進一個個巨大倉庫內,齊整碼放好。
所有奴僕全都是粗手長腳,肩背厚實,滿是氣力,一看就是做慣了粗活,而今卸運這些糧食,幹得又快又穩妥。
而那些婢女也沒有閒著,分出一半,走到糧倉的西側空地,一字擺開運來的一個個碩大巨釜,肩來清水清洗乾淨,然後抬來小米、豆子傾倒進去,釡下燒起柴禾,就此煮起軍糧來。
其餘一半婢女則在為首七八名年長婢女帶領下,走到東側空地,將地面清掃乾淨,然後用木棍支架起布匹,形成一個個遮陽遮雨的簡陋營地。在地面整齊擺布上一張張軟席,然後又將潔白的麻布裁剪成一拃寬、兩臂長的布條,用沸水清洗後,掛起來晾曬。
看著忙中有序、一切有條不紊進行的這一切,項昌本能就感覺一股熟悉的感覺泛起,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垓下城的大楚軍營。
所有這些,能被完美複製這個地步,眼下江陵城應該只有一人能夠做到,——因為他只詳細對一人講解過。
項昌滿懷驚喜與希冀,抬頭四下張望,不住眼尋找著那個熟悉而嬌美的身影。
「公子是在尋我嗎?」一個略帶矜持、語調溫柔而清越、飽含深摯情感的聲音自他身後突兀響起。
項昌猝然回身,向後一看,果真,這段時間夜深人靜不時魂縈夢牽、讓他深入其中難以自拔的倩影,俏生生站立他面前。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與上次相見一身華美盛裝、充滿高高在上的華貴逼人氣息截然不同的是,而今青色布片包頭,短衣窄袖,甚至外面還有罩了一層皮甲,顯得樸素幹練,英姿颯爽,更別有一股動人心弦的風采流露。
見項昌一臉意外,訝異的不住上下打量著她,伯閻禁不住緊張起來,不免後悔自己沒有梳妝打扮一下,將自己這般「醜陋」的一面暴露在心上人面前。
「我、我這就回家,洗漱後,換上原先服飾。」伯閻有些急了,忙不擇口的忙不迭道,一邊急急轉身就要走。
項昌一把拉住她,瞬也不瞬定定看著她,緩緩搖頭。
不得不說,伯閻真給了他一個驚喜。在與她盡享魚水之歡的那幾夜,揮汗如雨的肉搏之餘,摟抱著她溫軟滑膩美的驚心動魄的嬌軀,看著她美目滿是柔情繾綣的崇拜,項昌不免也生出顯擺之心,將自己在垓下軍營的多番創新當作閒聊,一一對她顯聖了一番。那想到聰明如她,暗暗都記在了心裡,並且眼下有板有眼照本複製,給了他極大助力。
伯閻暗喜,從項昌眼神所流露出的炙熱與驚喜,就知道自己這一步做對了,這一刻她硬撐著去威逼諸多貴族世家的當家大婦,做自己以前從未做過的這些事端所遭受的諸多辱罵與委屈,全都煙消雲散。
「你是怎麼做到的?」
面對項昌的詢問,伯閻將經過簡單述說一遍,輕聲道:「好幾次被她們罵的我都要頂不住了,差點放棄,然而想到你這段時間經受的一切,可以說日日遊走在生死線上,我受的這點辱罵非難又算得了什麼?就又咬牙撐了下來。」
項昌一愣,扶著她的雙肩怔怔看了她半響,旋即狠狠抱在了懷裡。這一刻伯閻在他心目中擺脫了一名尋常姬妾的身份,真正走進了他的心裡。
「這些糧食還是一部分,後續還會源源不斷運來。哼,江陵城內那兒糧食最多?不是在太平倉,恰恰就是這些貴族世家的倉儲。」
聽伯閻話語,項昌輕笑道:「你此番可算是將他們給徹底套牢了。」
不得不說,有了伯閻這番釜底抽薪的舉止,不僅解決了項昌為之頭疼的兩大難題,更將江陵城內的貴族世家牢牢捆綁在了大楚這輛戰車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