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畫角聲中】
「師弟,感覺如何?」
「很玄妙,仿佛有一股氣息在身體裡流動,但是又很微弱,若有若無。」
「別忘了你才修習十餘天,其實你比我想像得要快很多。」
「真的嗎?我還以為這是假象。」
陸沉邊走邊低下頭打量著自己的雙手,粗略望去與以往並無不同,然而他凝神細看之時,卻仿佛能看到手背上纖毫畢現,似乎有絲絲縷縷的微風從毫毛之間拂過。
林溪略顯欣慰地說道:「你能感覺到氣的存在,又怎會是假象呢?我原本以為,伱需要一個月左右才能做到這一步,然後再花三、四個月初窺上玄經的門徑,完成練氣到內勁的轉變。現在看來,這個時間或許會大幅縮短呢。」
兩人走在粉牆黛瓦之間的寬巷裡,抬首便見春光明媚,杏花吹滿頭。
陸沉倒不至於得意忘形,微笑道:「這都是師姐的功勞。」
「這個馬屁卻是拍錯了。」林溪抿嘴淺笑,又道:「你的進度這麼快,除去你自身的悟性之外,還因為家父早在九年前便幫你錘鍊根基,又將林家祖傳的守正訣傳給你。這九年來你勤練不輟,因此早已夯實練氣的基礎,一旦領悟便會突飛猛進。」
陸沉道:「這就是厚積薄發?」
林溪頷首道:「沒錯。」
陸沉扭頭望去,只見她的側顏猶如妙筆勾勒而成,縱然素麵朝天亦顯清雅高華。
林溪恍若未覺,負於身後的雙手輕輕撥動著白皙的手指。
陸沉收回目光,笑問道:「師姐,今日那道清蒸江魚可還滿意?」
林溪並非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之人,然而對美味的喜愛是絕大多數世人的共性,因此她落落大方地說道:「很好,我很喜歡。」
陸沉對她跋涉千里親來傳藝的舉動很感激,哪怕這是因為當年老一輩的情義,並不妨礙他適當地表達自己的謝意,遂順勢說道:「既然師姐喜歡,那往後每隔一日,我們出來吃頓便飯如何?」
林溪想了想,輕聲道:「好。」
閒談之間,兩人已經走到林溪住處西邊的一條小巷中。
林溪收斂心神,開始向陸沉講解一些注意事項,尤其是對氣的感悟和穩固。
等到他能夠明確自己體內氣的存在,並且可以熟練地運用於招式中,便可開始化氣為勁。
按照林溪的說法,內勁只是一種稱呼,它可以叫內力也可以叫真氣,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關鍵在於,擁有內勁才能踏入高手的門檻,從此可窺天地之遼闊。
陸沉無比認真地記下來,雖說他還沒有接觸過這個世界的草莽江湖,卻也知道像林溪這樣毫不保留的傾囊傳授何其難得。
「今天就到這裡吧,師弟回去之後細心感悟,最重要是打牢基礎,不必操之過急。」臨別時,林溪柔聲叮囑。
「多謝師姐費心。」
陸沉目送她走進那座宅子,臉上淺淡的笑意一直維持到她的身影消失。
他轉身前行,片刻後李承恩便出現在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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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
「少爺有何吩咐?」
「顧子思的長子顧均燁,你可認識?」
「打過幾次交道,不算熟稔。顧均燁身為顧家長子,很受顧子思的器重,近些年亦開始接手顧家的大部分生意。此人成熟穩重,較之他那個二弟顧均輝要強出不少。」
陸沉微微頷首,低聲道:「能不能盯梢顧均燁?」
他如今已是織經司幹辦,假假有了個七品官的身份,想要調取廣陵衙門的卷宗乃至於安排幾名探子做事都不難。
雖說蘇雲青給出的條件偏向於畫餅,但至少在廣陵這一畝三分地上,他肯定會盡力向陸沉展示自己的誠意,這一點他必然對如今執掌廣陵衙門的李近交代過。
但是陸沉不傻,他不會輕易讓織經司的人插手自己的秘密。
李承恩沒有問這樣做的原因,謹慎地道:「可以,不知少爺需要我做到哪個程度?」
陸沉道:「盡力而為。」
李承恩登時瞭然,垂首道:「少爺放心,我會安排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陸沉面色平靜,步伐沉穩。
……
江南好,千鍾美酒,一曲滿庭芳。
若從廣陵府南端的白石渡橫渡廣闊的衡江,抵達南岸後便進入忻州境內,再沿著官道一路往南,可至忻州東南角的永嘉城,即如今南齊的京城。
在元嘉之變發生前,永嘉便已是南方極為富饒的大城。
圍繞永嘉城的忻州、賀州、撫州與筠州商貿發達,又有極其肥沃的大片平原,再加上永嘉距離出海口不算遠,繁華程度絲毫不輸舊都河洛。
在這座千年雄城的東南角,有一片玄青色的建築,外表看起來平平無奇,卻瀰漫著令人畏懼的肅穆氛圍。
此處便是大名鼎鼎的織經司官衙。
午後,一輛普通的馬車經由側門進入官衙,在二門外停下。
十餘名沉穩內斂、身穿織經司制式官服的男子等候在此。
一位中年男子走下馬車,其人身材中等,目似深湖,一縷短須。
他便是織經司提舉秦正,當今天子極為信任的股肱之臣。
下屬們上前行禮,然後按照這位提舉大人的習慣,依次稟報較為重要的事項。
秦正邊走邊聽,一應回復皆是言簡意賅,最多不過兩三句話。
等他來到一座院落門外時,日常事務已經處理完畢,下屬們則面帶敬意地告退。
這座院落內部布局頗為緊湊,分成大大小小七八個區域,看似略顯逼仄和擁擠,卻是織經司最重要的所在。
此處作為織經司情報歸檔和分析的值房,一直處於極其嚴密的保護中,連一隻飛鳥經過都無法避開那些暗哨的視線。
秦正屏退隨從,走進東邊一間屋內,繞過屏風來到裡間,便見一名年輕男子伏案桌前,高高摞起的卷宗幾乎將他的身體悉數擋住。
旁邊幾名丫鬟連忙行禮,男子抬起頭來,屋內柔和的光線映照在他臉上,襯出他略顯蒼白的臉色。
他起身行禮道:「見過舅舅。」
秦正走到近前,看了一眼他的面龐,微微皺眉道:「勞神過度,這可不是好事。」
年輕男子名叫羊靜玄,其父是東郡羊氏的偏支子弟,其母便是秦正唯一的親妹妹。
十多年前他的父母先後病逝,秦正便將他接到永嘉,延請西席教他讀書寫字,後來又將他送到永嘉城郊聞名於世的風雅學宮求學。
他想盡力彌補這個命運坎坷的外甥,羊靜玄亦沒有讓他失望,在風雅學宮那幾年贏得一眾大儒的交口稱讚。
兩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羊靜玄展露他在情報分析方面的天分,後來便堅持想要加入織經司。
秦正拗他不過,最終只能允准他的請求。又經過一段時間的歷練,便讓他負責整理江北的情報以及細作資料——這也是秦正最在意的部分。
聽到親舅舅滿是關切的語調,羊靜玄愧然道:「多謝舅舅關心。」
秦正深知他的執拗性情,只能叮囑旁邊的丫鬟們注意照顧,命她們退下之後,直入正題道:「你讓人傳信於我,說是發現了江北的新情況?」
羊靜玄點了點頭,指著案上的卷宗說道:「這段時間以來,偽燕在邊境上頻繁調動軍隊,東陽路大軍不斷前壓,直指淮州北部的盤龍關和來安防線,沫陽路兵馬則進逼我朝靖州區域。從這些跡象判斷,偽燕和景朝已經下定決心要再啟戰端。」
「偽燕的兩路大軍分工合理,沫陽路以僵持為主,只為阻攔我朝靖州都督府分兵東進支援淮州。他們的進攻重心依然放在東陽路,圖謀淮州之意昭然若揭。但是,外甥發現一個不太合理的地方。」
秦正轉身望著牆上懸掛的江北地圖,沉聲道:「說下去。」
羊靜玄俯身在卷宗中翻找,片刻後拿起一卷說道:「舅舅,這是最近半年來偽燕各路官員的變更情況匯總。東陽路除去假意歸順卻意外死亡的李玄安,並無其他高級官員的調動。然而沫陽路這邊,四個月內換了兩名知府和三名兵馬都監。」
秦正的目光落在地圖上的北燕沫陽路,這一路面積很廣,與南齊的淮州東西相望,中間隔著人跡罕至綿延起伏的雙峰山系。
羊靜玄繼續說道:「早在兩年前偽燕便對東陽路和沫陽路進行過一輪官員調整,也是在那時織經司便猜測偽燕和景朝要對淮州下手。如今大戰將啟,偽燕沫陽路這種級別和人數的官員任免顯得不太正常,戰前頻繁換將非取勝之道。」
他微微一頓,正色道:「外甥懷疑,偽燕和景朝真正的進攻重心是我朝的靖州。」
秦正沉吟不語。
羊靜玄又拿起另外一份卷宗,道:「舅舅,這是灰鷂歷盡艱辛打探到的偽燕各路儲糧信息。雖然這數字不夠精確,也已證明偽燕在沫陽路和東陽路的儲備大致相同。如果偽燕想攻淮州,那就該在東陽路儲備更多糧食,而沫陽路稍作增添即可。」
灰鷂是織經司派往偽燕境內的一名高級密探的代號。
秦正收回目光,不置可否地說道:「不必急著下判斷。你即刻傳令蘇雲青,讓他啟用偽燕東陽路的密探,儘快查明景朝派遣在東陽路的精銳軍隊行蹤。」
羊靜玄應了下來。
秦正離去之後,羊靜玄將丫鬟們喊進來,讓她們將桌上的卷宗分門別類歸置。
他正要給蘇雲青書寫密信,一名丫鬟拿著一份卷宗走到桌邊,放下說道:「公子,這是淮州蘇檢校命人送來,第十二位幹辦的詳細資料。」
「這麼巧?」
羊靜玄微微一笑,接過翻開一看,只見卷首上寫著:幹辦十二,廣陵陸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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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