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太妃宣戰之後,遼國內終於要有一場大動干戈了!」
狄進放下一封最新的急報,目光明亮。
「金剛會」雖然覆滅了,但雙方至今還在不斷派遣斥候諜細,進入彼此境內,打探各種情報。
因此蕭孝穆那邊一動,位於河北的劉知謙,位於河東的雷,幾乎是不分先後地傳來書信,各有側重地描述了遼人的動向。
而數日後,位於河西的大榮復也傳來八百里急遞,預測遼人可能要對西京道的青幫動手。
對於遼國來說,馬幫和青幫是明顯的地方毒瘤,不穩定因素,但對於宋人而言,這兩個勢力越壯大越好,甚至必要時,還能伸出一些援助之手。
就像是當年遼國扶持西夏,讓它坐大,不斷騷擾宋朝邊境,是一個道理。
不過党項李氏當年可以對遼帝俯首稱臣,又能通過迎娶契丹宗室女,來穩固雙方的關係,馬幫和青幫就不太行了。
歐陽春一向與這邊保持微妙的距離,即有限的合作,不過分接近,李元昊則是徹頭徹尾的死敵,說不定還指望著回河西,復興党項的大白高國呢—
所以大榮復在信中建議,通過繼續與阻下族貿易,讓他們獲取鐵器,製造軍械,再借著遼庭清理馬幫的行動,讓親近宋人的阻下部落從中漁利。
如此一來,就算馬幫被滅了,這群本就不安分的阻卜人,也要侵吞下馬幫留下的遺產,西京道仍然不安分。
反正歸根結底就是一點,不能讓遼人如願,順利清除內部的反抗勢力。
狄進深以為然,但對於阻卜族能夠辦到這點,卻還有些懷疑。
不過大榮復的建議,得到了范仲淹和狄青的一致認可。
既然河西的文、武、情報三路機構都看好,現在的阻卜人就可以成為新的禍患,那已經回歸京師的狄進,自然贊同他們位於前線的第一手分析。
正寫著回信,榮哥兒來到書房外稟告:「公子,公孫御史和包詳議來了!」
「請他們去正堂飲茶,我稍後就來。」
狄進吩咐了一聲,將給大榮復的回信寫完,安排速速送往河西後,起身朝著正堂走去。
到了廳上,就見一身緋袍,滿面紅光的公孫策,和依舊服綠,同樣精神十足的包拯,正在品著新茶。
服緋的殊榮,是太后賜予的。
這段時間就遼國盟約問題,朝堂上爆發了激烈的爭吵,不可避免地互相攻許。
繼開封府衙判官陳執中,天聖八年狀元王拱辰後,殿中侍御史里行高若訥,監察御史孫沔又被指品性不端,並列出了種種實證,均被貶黜。
這就是對太后的抗議,畢竟當年這四個里行之位,都是太后安排的。
劉娥對此不置可否,發現嘴上最是不饒人,偏偏沒有把柄可抓的公孫策留下了,便予以嘉獎,
賜下緋袍。
「恭喜明遠!」
此時狄進也為這位好友感到喜悅,公孫策在三人中年紀最大,如今已近而立之年,和青梅竹馬的陸娘子都有了一對兒女,但這個年紀成為御史台的中堅力量,又有御賜緋袍,也可謂是前途無量。
公孫策自是欣然,卻又打趣道:「如何比得上仕林振臂一呼,得道多助,這般威風凜凜呢!」
包拯都難得地笑道:「近來我們審刑院內,亦有不少官吏議論此事,對遼索要歲幣,提振國朝士氣,說起來都對狄大府欽佩不已啊!」
雖然說古人的思想與後世不同,百姓認為皇帝願意拿出自己的錢,給天下換來太平,是仁德的事情,可大家也清楚,予人錢財,尤其是予外夷錢財,終究是一種不得已的憋屈。
所以希望國朝強硬,能夠在契丹面前挺直腰板的臣子,同樣不在少數。
狄進此次發出了對遼強硬的聲音與態度,一石激起千層浪,自然也豎起了一桿旗幟,有朝臣開始向他靠攏。
何為門生故吏?
不僅僅是同科親朋,仕途提拔的下屬,還有這種陌不相識,卻認可觀念,願意為一個目標而共同奮進的人!
歷史上范仲淹就是在權知開封府的位置上,向仁宗進獻《百官圖》,對呂夷簡的權臣行徑提出抗議,雖被罷黜,但也得到了一批支持者的聲援。
如秘書丞余靖上書請求修改詔命,太子中允尹洙上疏自訟和范仲淹是師友關係,願一起降官貶黜,館閣校勘歐陽修、蔡裹亦紛紛附和,皆牽連遭貶那些日後都是慶曆君子,為范仲淹慶曆新政的堅實力量。
同樣的道理,此番願意站出來,支持狄進提議的,亦是無懼契丹的同僚。
當然,不可避免的是,恨他的朝臣更多了。
不久前的那場大朝會,眼見太后對遼使毫不客氣地提出了歲幣的要求,許多老臣身形搖搖欲墜,臉色那個難看的,好似天要塌下去了。
守夜結束,回去後不久,就病倒了幾個。
結果呢————
也不過如此!
公孫策此刻就笑道:「聽說遼國那位太妃氣急敗壞,要對我朝宣戰,結果曾經著要南侵的契丹貴族,一個個都不聲了,就連她的那些親兄弟們,都顯得搖擺不定起來!」
包拯道:「太妃主掌朝堂,名不正,言不順,還不能反應出遼國內部的紛亂麼?這等盟約,不可再簽!」
「是啊!」
公孫策冷聲道:「偏偏還有些臣子,至今都不願放棄,一個個還跪伏在垂拱殿外,請求太后與官家召見——.」
狄進淡淡地道:「政見不一,倒也尋常,國朝不能只有一個請戰的聲音,好戰必亡,忘戰必危,皆不可取!」
事實上,保守派之所以難以轉變思想,不僅僅是古板守舊,還因為他們很清楚,一旦轉變了思想,就沒有了原本在舊領域裡的領先優勢,轉而為旁人所拋棄。
所以哪怕死鴨子嘴硬,也得堅持下去。
以樞密副使韓億為首的一眾老臣,確實還在不斷上書力勸,千萬不可一味挑畔契丹,令戰火再起,北方生靈塗炭,到時悔之晚矣。
「且不說那些—」
聊了下這段時間的朝堂風向,狄進轉向另一件要事:「『組織」成員的搜尋結果如何了?我上次出動千人圍剿『司命」王從善,已然驚到了他們,是不是都撤離出京師了?」
公孫策與包拯對視一眼:「我們此來正是為了這件事,別人不好說,但『司伐」確定了,沒有離開,還在京徘徊!」
「哦?」
狄進目光微動:「是不是有人希望歸降,傳遞了消息?」
「果然瞞不過仕林!」
公孫策道:「『司伐』的親信,之前險些被我們拿住的『百工』,有棄暗投明之心,特意留了一封密信下來,已被希仁破解!
狄進確實不意外:「『司命」是『組織』的精神領袖,此人被捕,對於那些人的打擊是致命的,但也要注意些,小心他們詐降!」
包拯點了點頭,公孫策則沒好氣地道:「你和希仁的口吻倒是一模一樣,照我看來,這個時候不必如此謹慎了,真要跑的話,直接遠遁便是,詐降還有意義麼?」
狄進問道:「那『百工』提了什麼樣的條件?」
公孫策道:「免除罪責,一筆勾銷,就相助我們擒拿『司伐」!」
狄進若有所思,看向包拯。
包拯道:「或心有牽掛,或故布迷陣,或拖延時日。」
這位說了三種可能,狄進馬上明白,無論是哪種可能,包拯都有應對之策,頓時安心一笑:「明遠、希仁,這條線你們一直在跟進,比我了解,就託付兩位了!」
「唯有一點,彌勒教的賊子必須繩之以法,這個秘密宗教愚民造反,罪不可赦,但如果單純只是「組織」的成員,將「陷空」和『祿和』的情況告知,跟他說自己還是有回頭的機會的!」
「好!」
公孫策頷首:「『司伐』就交給我們,一旦將此獠擒拿歸案,那『組織』的核心成員,就只有『司靈』一個指望了!」
包拯的臉色反倒凝重起來:「『百工」的密信里提到了這位『司靈」,他說『司伐」得知『司命』被捕後,先是憤恨交加,又冷靜下來,安撫眾人,本代『司命」早有退路,所選的傳人,深謀遠慮,前途無量,最關鍵的是身份隱秘至極,任誰都想不到!」
「胡吹大氣!」
公孫策不屑:「自己辦不成的事情,指望下一代傳人的,都是無能之輩!」
包拯繼續道:「『司伐』還說了,『司命」曾經自信滿滿地跟他保證,即便自己這一代都失敗了,『司靈』也能接過第五任的職責,將『組織』延續下去,並且重振聲威!」
「哦?他這麼有信心?」
狄進眉頭一動:「王從善接任『司命」時很倉促,那時『組織」內部發生了二次叛亂,他的師父被『屠蘇』所殺,自己的臉也被『屠蘇」用鬼衣毀了,遠走西域十年,才易容回歸,莫非是收了一個西域人為傳人?」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直接搖頭否定:「不!王從善對於蘇萊曼極為憎恨,他應該是不願收西域人為徒的,何況西域面孔太過惹眼,如果是「組織』的全盛期間還好,『司命』不用拋頭露面,
現在則不同!想要將一個衰敗的神秘勢力重新發展,西域人還真的很不方便!」
公孫策聽著,立刻道:「如果此人的信心確有底氣,那這個傳人的身份應該不一般!」
包拯低聲道:「權貴之家?」
公孫策目光一亮:「身份尊貴,可以借勢,來日才方便重振聲威,否則只靠普通人,哪怕能力不俗,在如今的太平之世,也很難讓『組織』捲土重來!」
狄進道:「『司命」這十年來一直在西域,想要調教一個有背景的中原弟子,是怎麼辦到的呢?」
公孫策分析:「權貴子弟,也有不少喜歡遊學四方,此人先伴裝外出求學,『司命』調教數載後,再讓其回歸家族,只要偽裝得好,很難察覺,不過太偏遠的地方不行,得是靠近西北的,莫非是陝西之地?還是蜀中?」
包拯微微搖頭:「範圍太大,調查不易!」
「是啊,地方上也有不少有權有勢的大族,一個個子嗣調查過來,不吝於大海撈針———」
公孫策道:「得想個法子,縮小範圍,要不一那位『司命』?」
狄進道:「王從善自從上一次開口,激動後昏迷,醒來後就閉上了嘴,至今一言不發。」
說到這裡,他突然想起王從善情緒激盪時,之前提及「司靈」的反應,那種信心和底氣的表現,腦海中一個念頭閃過,緩緩地道:「兩位覺得,這個『司靈』,我們有可能認識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