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成!默成!」
「小黑子!!」
狄知遠剛剛敲了敲門,身側的公孫彬就叫起來。
書房內傳來腳步聲,很快門打開,露出包默成無奈的表情:「你們又來作甚?」
狄知遠探頭朝裡面瞧,公孫彬更是迫不及待:「把續寫的書稿給我們看看啊!」
包默成黑臉微微漲紅:「不給看!你們會笑話我的!」
狄知遠一本正經:「怎麼會呢?讓你續寫《漢朝詭事錄》,還是我的建言呢!」
公孫彬也趕忙正色道:「不會!絕對不會的!」
包默成完全不上當:「我要先給狄叔叔,他覺得不辱沒《漢朝詭事錄》
的水平,可以刊印了,我再———-不!還是你們自己去書肆買了瞧吧!
「切!」
失去一個當面損好友的機會,讓公孫彬十分,狄知遠倒是笑道:「好吧!今日放榜,不去瞧瞧麼?」
包默成道:「我就不去了。」
公孫彬嘟囊道:「狄叔讓我們提前感受放榜的氣氛,上回見識過了,榜下捉婿的熱鬧也看夠了,這次還要去麼?」
狄知遠道:「馮當世高中,此番查案他也有出力,大宴時必然邀請我們,在放榜時慶賀便可省卻赴宴,不好麼?」
『我不喜此人,直接回絕了便是。」
包默成搖了搖頭,再不多言,轉回書房。
「說的好,我也不喜馮·—·.-哎呦!你真關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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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彬點著頭就往裡面走,想要瞅幾眼作品,然後吃了個閉門羹,無奈地道:「小氣!」
狄知遠樂道:「不讓我們瞧,也別強人所難,走吧!『
公孫彬皺眉:「真去為馮當世慶賀?他原本都說此番不應試,眼見司馬君實遇害,人心惶惶,又臨時要考,禮部還挺寬容,讓這些學子參考,如今若能連中解元省元,說不定又是一位三元魁首,可這榮光來得終究讓人不齒!」
「馮當世才學是值得敬佩的,為人確實精明了些——·
狄知遠不會把這種同窗當作如公孫彬、包默成這般的知心好友,但也會視作泛泛之交,正常往來:「況且此前司馬君實的案件後續,也是他四處活動,徹底洗刷冤屈,又整理文稿,為其正名,可謂仁至義盡。」
公孫彬想了想,倒也承認馮京在為司馬光正名上,出了不少力氣,盡到了一位做同窗的情誼:「也罷,若他真的高中省元,我們也恭賀一二吧!」
「走!走!」
兩人很快抵達國子監。
不出意外,遠遠就見人山人海,看榜的學子和捉婿的商賈已經把前後圍得水泄不通。
而時不時傳來的叫好和歡呼聲,更是代表著一個個士子魚躍龍門,大半隻腳踏入了光宗耀祖的進士門檻。
三年前,王安石高中狀元的那一屆,狄知遠和公孫彬也來湊過熱鬧,當時大為震撼,此番則循著人流,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觀察點,平靜地旁觀。
不僅是因為一回生二回熟,還由於就在上個月,發生了一起令京師百姓此生難以忘懷的大場面。
公孫彬此刻就發出感慨:「見識過了押送耶律重元入京,現在明明有這麼多人,我竟然還覺得少了?」
「是啊!」
狄知遠頜首:「那一日真是前所未有的壯觀,進士遊街三年一屆,擒遼國南院大王,檻送京師,卻是一輩子也碰不到一件的偉業啊!」
遼人敗了。
正如遼帝耶律宗真擔心的那樣,燕雲駐守的遼軍雖然抵擋住了河北軍的攻勢,但狄青攻下西京後,稍作觀察,便揮師直取中京道,以此向遼境四方施壓。
事實上,狄青如果想要達到破遼都,擒遼帝的偉業,完全可以千里奔襲,直取上京,攻打契丹的立國根基。
但他不欲貪功,讓東路的河北軍獨自面臨遼國主力,由此選擇了這個最穩妥,也是最立於不敗之地的戰術。
果不其然,上京瑟瑟發抖,再也顧不上其他,召集各路駐守勤王。
然後遼東順理成章地反了。
以渤海遺民領頭,漢人、奚族人、女真人、阻下人、高麗人,再度掀起反旗,成功地拖延了駐軍的腳步。
燕雲的耶律重元部則腹背受敵,左支右出,很快就在正面戰場落於下風,又因為劉六符等遼庭漢臣投宋,對待燕雲之地的漢人武將也變得極不信任,只重契丹將領。
很快,哀兵必勝的遼軍就變得指揮混亂,互相肘。
郭遵趁勢進取,大敗遼軍,勢如破竹,兵圍燕京。
當燕京周遭的堡寨據點被一一拔除,對於遼人來說,便是大勢已去。
耶律重元放棄燕京,在親兵的護衛下突圍,被早已探查過遼國山川地勢,好整以暇的狄青部將雷澄生擒活捉。
這位南院大王與遼帝還不同,他直到戰敗,依舊沉浸在昔日北朝大遼的高傲上,竟喝罵不止,篤定宋人不敢殺他,還要靠他安撫契丹。
結果官家的旨意抵達前線,直接將其投入囚車,檻送汴京。
懷柔確實是一種選擇,那也有幾分無可奈何,畢竟相比起貧窮到不掠奪就活不下去的遊牧部落,富裕的中原王朝往往不希望被無窮無盡的戰爭拖跨。
但別忘了,飲馬瀚海,封狼居胥的威鑷,更能讓蠻夷驚懼臣服。
在北伐軍大勝之下,南院大王又是此前力主諜細加害官家和皇嗣的指使者,這樣的敵人還想得到優待?
白日做夢!
直接作為犯人押回來!
此事一出,天下震動,京師沸騰。
耶律重元進京的那一日,哪怕新任權知開封府事的包拯包大府未雨綢繆,不僅調動了周遭縣衙的差役,還將京營禁軍也拉過來維護秩序,依舊無濟於事。
當遼國南院大王的囚車押入京師,百姓徹底瘋狂了,拼命往前擠,爭相自睹北虜的慘狀,終究產生了混亂,爆發了踩踏事件,嚇得禁軍們趕緊護看囚車往前沖,無法送入宮城,先行押入了開封府衙,待得包拯出面,才讓府外圍著的百姓緩緩散去。
如此興奮,不單單是耶律重元作為蕭孝穆死後的遼國軍方第一人,還因為他的戰敗被擒,代表著一件事。
自後晉兒皇帝石敬塘將燕雲十六州割讓給契丹,至今已過百年。
這片被外族統治了整整一百一十年的土地,於大宋致和六年,終於回歸了中原王朝的懷抱。
或許尋常州縣的百姓沒有那麼深的國家榮譽感,但身在京師,身為這個王朝的樞紐,百姓樸實地盼望著這一日的早早到來。
燕雲的回歸,讓中原王朝有了完整的山川地勢屏障,還掀翻了籠罩在頭頂上的那片陰雲。
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聽聞契丹鐵騎南下,京師就要一夕三驚,富人蜂擁出逃,窮人茫然等待了。
多少上了年紀的人老淚縱橫,激動得難以自已。
「真好啊!」
別說那些歲數大的,狄知遠、公孫彬這種小輩都感到由衷的驕傲,同時期待著下一次更大的場面:「何時把遼帝也給檻送入京呢?」
「上京城還在作最後的堅持,不過契丹滅亡已成定局,狄將軍力主勸降,倒是真的為了接下來的漠北統治了,那位遼主若願意來汴京安度餘生,
倒也不失為一條退路。」
「沒那麼容易!他們不是還將皇子先行送走,結果被民間義士所拿,這才徹底喪失了希望,緊閉城門,死守上京麼?」
「我覺得也是圍點打援,將契丹最後的軍隊剿滅———."
兩人交流著對戰況的看法,狄知遠一心二用,還不忘關注放榜:「馮當世來了!"
「當世兄大才!」「預祝當世兄連中三元,為王相、狄相後又一位三元魁首啊!」
「哈哈!不敢當!不敢當!」
馮京臉上樂開了花,朝著四方連連拱手,又注意到了遠處高台上醒目的兩人,笑容愈發燦爛,想要過來,卻發現人流實在擁堵,唯有遙遙示意。
狄知遠還禮,盡了禮數,沒有與這群新科士子混在一起,借著人流,消失在視野中。
「如此也算是全了查案時的情分,確實來一趟好!」
公孫彬點了點頭,眼珠轉了轉提議道:「包叔如今權知開封府事,這幾年積壓的舊案卷宗,尤其是前任呂大府時期的,我們要不要去調來看看?」
狄知遠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何況只靠我們,能查出多少冤假錯案?
終究是要改變一下府衙的規制——"
公孫彬大感興趣:「哦?要怎麼改?」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狄知遠歪了歪腦袋:「只聽說要備下三口刀?」
「細說!細說!」
公孫彬正要催促,狄知遠目光一轉,卻突然見到對街停著一輛熟悉的馬車,輕一聲,趕忙跑了過去。
公孫彬順著他的視線,發現車簾掀開,一張戴著面巾的小臉露出,眉眼彎彎地對著狄知遠笑。
「這位怎的出宮了?也是,宮內沒了囂張跋扈的貴妃,出來轉轉,御史言官也不會盯著不放了!」
「只是知遠這小子,就這般把我拋開了?哼!沒義氣!」
知道對方的身份,再聯想到一個好友在奮筆疾書,一個好友有佳人相伴,看看自己,公孫彬撇著嘴,快快離去。
狄知遠跑到一半,其實還回頭看了一眼這位,發現他氣鼓鼓地走了,不禁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管了,對著這位小公主道:「出宮怎麼不告訴我?」
馬車內的趙徽柔眼波流轉,抿嘴笑道:「告訴你,就願意陪我了?」
「當然啊!」
狄知遠道:「這次能出宮多久?又是去相國寺進香麼?我上次特意與待客僧拉近關係,那位大師深知予人方便予已方便,更知心誠則靈的道理,你下次不必再跪那麼久了!」
趙徽柔嘴角揚起,雙手則合十拜了拜:「不能對佛祖不敬!"
狄知遠笑嘻嘻地拜了拜:「敬的敬的,走,去哪裡玩?」
趙徽柔平日裡自是一百個願意,但這回又有不同:「你知道麼?方才遼國皇子被押送進宮了,我們還派內侍去看了呢,也沒什麼兇惡稀奇,哭得跟個娃娃似的!」
「哦?」」
狄知遠眉頭一揚,耶律重元的名聲早已傳到國朝內,所以生擒此獠,押送入京時弄得人盡皆知,但遼國皇子就沒必要大張旗鼓了,悄無聲息地押送進來。
而皇子的重要性更甚南院大王,畢竟那相當於契丹的未來,被直接拿下,連爹爹曾經提及過的西遼都不會有。
事實上,大宋已經給過遼國早早西遷的機會,既然他們不願意,還要負隅頑抗到最後,甚至對官家行不軌之事,那就別怪國朝不再寬容。
趙徽柔不打擾他沉思,見他想完了,再問道:「你可知他們是誰拿的?」
狄知遠奇道:「不是一夥民間義士所擒麼?」
「他不知道麼?看來是要給一個驚喜,倒是不該由我來點破~」
趙徽柔點漆的眼珠轉了轉,不再說破,而是提醒道:「今日狄相公早早放衙了哦!」
「爹爹放衙早,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麼?」
狄知遠心裡吐槽了一句。
好像就是北伐期間,爹爹才在政事堂坐鎮,等到耶律重元被擒的消息一回報,他馬上又恢復傳統,每日按時回家,練武看書,和娘親玩要,瞧著比自己都清閒自在。
「等等!民間義士,能在皇子親衛的保護下拿人———--莫非是!」
狄知遠反應極快,突然明白了什麼,露出狂喜之色:「是姑姑回來了?
徽柔,今日不陪你啦,下次帶你一起見姑姑,她肯定很喜歡你!」
「矣!矣!慢些跑啊!」
趙徽柔臉紅紅地放下帘布,縮回馬車裡,狄知遠已經越走越快,最後更是飛奔起來。
回到狄府,入了院中,迎面卻有一道黑影呼嘯著飛了過來。
他一驚,倒也不慌不忙,提氣運勁,探出手掌,將其握住。
畢竟年少,即便有所準備,狄知遠接住的時候,手中一沉,不得不身軀一旋,卸下力道。
等到手腕轉動,黑影露出真面目,卻是一根再熟悉不過的武器。
四尺,四棱,無刃,上端略尖,下端有柄。
「哈哈!接得不錯!不愧是咱家的孩子!」
伴隨著獨特的歡迎儀式,狄知遠定晴一看,就見得爹爹狄進、姑姑狄湘靈,還有兩位陌生而又莫名親切的漢子含笑著看了過來。
他歡呼一聲,張開雙臂,撲進了家人的懷抱之中。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