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留一手
夏季的京師,幾日大雨後,草長鶯飛,氣溫也回落了不少,正是出遊的好時節。
年輕人們趁著些許涼意趕緊出遊,城外紅男綠女成群結隊,令那些出城尋找詩情畫意的老漢們不禁撫須懷念著自己當年的青春。
「一去不復返嘍!」
夏言很是唏噓的道。
「夏公昨日還說要活百歲,怎地就覺著老了?」胡宗憲笑道。
在蔣慶之收回雲南後,整個京師的輿論驟然一變,為他和墨家唱讚歌的人多了不少。
「儒家雖說此次受挫,可依舊是龐然大物,不可撼動。慶之說老夫必然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墨家興起,老夫好歹得多活些年頭,免得他難堪。」
胡宗憲莞爾,夏言說道:「慶之上次來信提及了東吁,給陛下的奏疏中也提及了此事。他想順勢給東吁一擊,為整肅雲南贏得時日。
可東吁國主莽瑞體乃是雄主,一生征戰,更有象兵助戰……你去了幾次兵部,王以旂怎麼看?」
胡宗憲說道:「王尚書就一句話,長威伯用兵,我不猜!」
「怕猜錯丟人?」夏言不禁捧腹。
「當下朝局看似平穩,可這一切都是假象。」胡宗憲說道:「那些人都在等著伯爺回歸,看伯爺的下一步如何做。」
「他們擔心的是墨家。」一陣風吹過,夏言伸手擋在眼前,眯著眼說道:「收回雲南的消息傳來,新安巷中來了不少讀書人,都願意投身於墨家門下。
這是個好勢頭。慶之歸來後,這股勢頭會更為浩大。那些人豈會袖手?如今不過是在等著罷了。」
「聽聞有人尋夏公了?」胡宗憲笑道:「我可沒令人盯著夏公,是聽旁人說的。」
夏言嘆道,「那些人來尋老夫,試探能否把老夫拉回來。」
「哦!」胡宗憲沒想到那些人竟然打這等主意,心中微冷。
「可老夫捨不得那小子的廚藝啊!」夏言笑了笑,胡宗憲從一旁看去,見老頭兒眼中都是溫柔。
「老夫看著慶之一路在打壓中前行,老夫還想看著他一路逆襲,看著他把儒家從神壇上給拽下來。看著他……」
夏言突然停頓了一下,「哪怕老夫死了,也要看著他如何把這個大明從黃昏拽到清晨。看著他兒孫成群……帶著他們來老夫墓前嘮叨,陪老夫喝幾杯。
哎!這人老了就會胡思亂想,越想就越忍不得。
昨夜老夫做夢夢到了慶之,他好似病了,老夫去為他尋醫問藥,可回來卻只見到了多多,老夫大聲疾呼,猛地醒來,卻發現是恍然一夢。」
「老夫是老了吧?」夏言有些悵然。
「您還不老!」胡宗憲由衷的道:「伯爺說過,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有您在家中坐鎮,一家子才心中有底。」
「夏公!」
這時前方數騎被簇擁而來,為首的一個中年男子笑吟吟的拱手。
「夏公,聽聞夏公拒絕了我等的好意?」男子叫做丁茂,他微笑道:「長威伯收回雲南乃大功,不過年輕人貪心不足,卻主動去招惹東吁那個雄主。夏公不給自己留條後路嗎?」
這話說的赤果果的,不帶掩飾,便是一種輕蔑之意。
夏言呵呵一笑,「老夫要什麼後路?」
丁茂說道:「人不會一生都順遂,名將如冠軍侯便是因為太順了些,故而早逝。夏公就不怕……」
啪!
夏言收回手,看著捂著臉,不敢置信看向自己的丁茂說道:「老夫老矣,你若是詛咒老夫死於明日,老夫也只是一笑了之。可你不該詛咒他!」
丁茂老眼中都是冷意,「那蔣慶之是伱什麼人?讓你願意陪著他一條道走到黑!」
「你以為老夫貪圖他的什麼嗎?」夏言淡淡的道,「夏言雖說落寞了,可卻不會為了權勢低頭。」
夏言老眼中都是殺機,「老夫當年的手段想來被你等遺忘多時,若慶之開口,老夫便再作馮婦,與你等廝殺一場。看看夏言老矣,尚能飯否!」
「老狗!」丁茂惱羞成怒,「你等都是死人嗎?動手!」
「誰敢?」胡宗憲擺擺手,此次隨行的兩個護衛上前。
可對方的人手更多。
噠噠噠!
馬蹄聲不斷接近,雙方充耳未聞,丁茂等人的隨從策馬沖了過來。
沒人敢動刀,但棍子卻也能把人打個半死。
「打斷他們的腿!」丁茂喝道。
當年的夏言曾令嚴嵩欲哭無淚,曾令道爺惱火卻不得不繼續用他。
這樣的人做了蔣慶之的謀士,讓蔣慶之和墨家聲勢大漲。所以才有人出面去拉攏夏言,但卻被夏言毫不猶豫的拒絕。
馬蹄聲在身後停住了。
丁茂看到夏言看著自己等人的身後,搖頭微笑,好似欣慰,又好似關切。
那眉眼中都是慈祥之意。
丁茂一個激靈。
「打!」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接著馬蹄聲急促衝來。
一隊騎兵手握連鞘長刀,劈頭蓋臉的一頓毒打,把他們的隨從打落馬下。
「是誰?」丁茂嘶聲道,他緩緩回頭,心中在祈禱,來的別是那個人……
伯府的兩個護衛下馬。
行禮。
「見過伯爺!」
丁茂緩緩回頭。
迎面而來的是一個拳頭。
呯!
丁茂落馬。
嘉靖二十九年夏,長威伯蔣慶之回京。
甫到京師之外,他就毒打了京師名士丁茂等人。
站在城外,蔣慶之仰頭看著雄偉的城牆,有些久別歸家時的興奮。
當然,還有忐忑。
他在西南攪風攪雨,道爺等人在京師被他打了個措手不及。胡宗憲在來信中說,道爺當時已經做好了與群臣決裂的準備,也要令京衛南下。
家中妻子想來也擔心了許久,以及朝中的老王他們。
還有唐順之,誰能想到那位心學巨擘竟然準備孤身南下為他報仇。
「娘的!這個世間啊!」蔣慶之喃喃自語,帶著些許感慨,走到城門前。
正因為忐忑,所以他沒告知京師自己準確抵京的時日。
「你是個聰明的。」夏言說道:「收歸雲南治權乃是大功,可功勞太大不是好事兒。那些人正準備把你抬得高高的,時機一到便把你從雲端高處踹下來。」
站的越高,尿的越遠……不,是摔的越重。
蔣慶之深諳這個道理。
再有,迎來送往那等事兒他也不喜歡。
「對了,我忘了一件事兒。」蔣慶之說道。
「何事?」
「在捷報中忘記寫上擒獲東吁國主莽瑞體之事。」
「你……」夏言捂額,「你這是要讓京師再度震動不成?」
他們一行人都帶著兵器,按理該查問,可半晌沒人過問,蔣慶之把目光從城頭收回來。
「怎地,不查驗了……」
他的話戛然而止。
「站好!」一個總旗在踢打著自己的麾下。
數十軍士手忙腳亂的站好,總旗官過來,行禮。
「恭迎伯爺!」
數十軍士齊聲道:「恭迎伯爺!」
蔣慶之一怔。
總旗官抬頭,眼中都是灼熱。
那數十軍士的眼神都是如此。
蔣慶之微微頷首,「多謝。」
那些行人商旅避在兩側,有人不認識蔣慶之,便嘀咕,「這是哪家權貴,竟然能令守城的軍士專門列陣相迎。」
「閉嘴!」有人喝住了他,見他不服氣,便說道:「這位便是長威伯。」
那人愕然,「便是收歸雲南治權的長威伯?」
「正是。」
那人羞紅了臉,「是我錯了。」
蔣慶之進城了。
消息傳到了西苑。
「他回來了。」
剛過了一陣好日子的嚴嵩悵然道:「咱們的好日子,怕是要結束了。」
崔元苦笑,「他帶著墨家橫衝直闖,弄出來的爛攤子卻是咱們在收拾。」
嚴世蕃說道:「這日子過的太平靜也不好,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涌動。蔣慶之若是在外待幾年,那些人便會把目標對準咱們。」
這個道理嚴嵩自然知曉,可這陣子實在是太平靜了,令他有些歲月靜好的感覺。
「陛下,長威伯求見。」
道爺被人叫醒了,起床氣還沒來得及發作,就愣住了。
「這瓜娃子竟沒事先告知?」
「是。」
黃錦低頭,心想長威伯多半是擔心被您收拾,這才低調入京。
「讓他來。」
蔣慶之進宮,一路看到那些花樹,不禁眼饞了,「這些……都是今年補種的?」
來迎接他的是張童,「長威伯,他們說這些都是不易移栽的。」
不易移栽的,你蔣慶之挖去也沒用不是。
艹!
蔣慶之怒了。
當到了永壽宮之前,蔣慶之看到嘉靖帝一襲道袍,側身看著對面的偏殿,竟有些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的感覺。
蔣慶之有些心虛,「臣,見過陛下。」
「回來了。」
「是。」
「雲南如何?」
「張守平庸,守成還好。輔以一眾官員,加之本地官兵幡然醒悟,雲南局勢穩定。」
「膽子不小。」
「這都不是陛下給的膽子嗎?」
「還敢頂嘴!」
「是。」
「若沐朝弼膽子再大一些,徑直動手,你那一千騎在昆明城中便是瓮中捉鱉。你這是犯渾!」
「是。」
「隨後你竟主動出擊緬甸,勝了還好,可想過敗了之後雲南局勢的變化?沐氏餘孽會配合莽瑞體,一舉把雲南,乃至於把西南變成爛泥潭!如此前功盡棄……你!」
嘉靖帝冷笑,「你可想過這些?」
蔣慶之乾笑道:「可臣這不是回來了嗎?再有,陛下,慶功宴……」
「已經準備了。」道爺冷冷的道。
「正好,臣帶了人來舞蹈助興。」
「誰?」
「莽瑞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