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嘉靖帝的怒火
「嘖嘖!」
朱載圳搖頭晃腦,「你連彈弓都玩不好,還能指望你做什麼?」
朱載坖平靜了下來,坐在台階上,雙手抱膝,「從小你就顯得比我聰慧。」
「那是。」朱載圳想說我娘就比伱娘聰慧,這是天賦,你怎麼追都追不上。不過看著朱載坖眼中的茫然,他忍住了。
「娘不受寵,我也跟著被冷落。其實,我壓根就沒想過什麼奪嫡。」朱載坖看著他,「輪不到我不是。」
「自古天家無手足。」朱載圳頭往後仰,抵住木柱,「母妃說,越是窮人家,越容易為了一些雞毛蒜皮之事兄弟反目。天家能令兄弟反目的,唯有那個位置。那個位置只有一個,誰坐上去了,其他兄弟就得跪他。你說,都是兄弟,憑何要跪?」
「到了那時,我就藩在外,誰都不跪。」朱載坖說道。
「就藩?」朱載圳笑了起來,「如今大明各處能給咱們就藩的好地方有幾處?就說父皇潛邸時的興王府所在,那可是好地方?」
安陸不算是好地方,而且王府修的也不算好,但老興王,也就是嘉靖帝的父親也只能捏著鼻子忍了。
「自己能做主總是好的。」朱載坖這話說的有些底氣不足。
「做主?連出城都不能,還做主?」朱載圳冷笑,「對了,為何想著偷襲崔元?」
「別裝傻。」朱載坖回頭看著小老弟,「你為何跟著我?」
朱載圳把手中的石塊往身後一丟,拍拍手,「我就是來看熱鬧的。」
石塊竟然四處都是稜角,尖銳無比。
朱載坖看傻眼了,「若是這石頭砸到了崔元,怕是要出人命。老四,你……」
「下手要狠。」朱載圳拍拍手,「人不狠,站不穩。」
「這是你母妃教的?」
「不,是我自己領悟的。」朱載圳冷漠的道:「我從小就喜歡看著身邊的人鬥來鬥去,後來發現,往往笑到最後的,不是本事最大的那個。」
「是心最狠的那個。」
「我以為你不知。」
兩兄弟相對一笑。
天家的孩子,哪裡會不知曉這個道理,只是先生們要求以德服人,大伙兒裝傻罷了。
「這裡有人。」
一隊侍衛急匆匆跑來,見到是兩個皇子也傻眼了。
「幹什麼?」朱載坖起身,目光不善。
「怎地,要抓咱們兄弟?」朱載圳走過來,和他並肩,「可有父皇旨意?來人!」
兩個內侍過來。
「把我和三哥綁了,送到父皇那去。」朱載圳問老哥,「三哥,你說父皇為何要抓咱們?」
朱載坖也伸出手去,一臉慷慨激昂,「定然是有小人作祟。走,去見父皇。」
嗖!
一群侍衛瞬間消失。
二人相對一笑。
「以後,該如何,繼續如何。」朱載圳指指老哥。
「我怕你不成?」
「不過,我有些擔心表叔。」朱載圳嘆息,「這麼有趣的一個人,若是被貶謫地方,我豈不寂寞?」
「楊錫。」
「奴在。」
「去打探表叔的消息。」
「你們也去!」
……
蔣慶之正在宮外求見。
「崔駙馬方才遇襲。」
侍衛好心告訴了他這個消息。
「在何處?」
「宮中,差點……」侍衛指指自己的眼睛,「眼珠子差點被打爆了。」
臥槽!
誰幹的?
蔣慶之笑吟吟的,也不掩飾自己的歡喜,「大快人心吶!」
……
「陛下!」
滿臉是血的崔元跪下。
那張年老後依舊能看出昔日俊美的臉上,此刻到處是血。
那聲音悽厲的讓嘉靖帝想到了那年一隻被圍攻的貓兒,又像是啼血杜鵑。
「嗯!」
崔元好歹是自己的寵臣,誰幹的?
嘉靖帝的怒火升騰。
帶路的內侍跪下,「陛下,是彈弓。」
「可抓住了兇手?」嘉靖帝問道。
「未曾。」
宮中。
彈弓。
嘉靖帝眸色幽深,「朕,知道了。」
「是。」
「陛下。」崔元想起了正事兒,「兩日期限已到,長威伯可曾查出了情弊?」
嘉靖帝搖頭。
崔元嘆息。
「陛下,長威伯求見。」
「哦!倒是巧了不是。」嘉靖帝仿佛不知道兩個信重臣子之間的矛盾。
當蔣慶之看到滿臉是血的崔元時,也被嚇了一跳,然後誠懇的道:「這誰幹的?太……為啥沒死呢!」
最後的嘀咕嘉靖帝沒聽到,但蔣慶之身邊的崔元聽到了,怒不可遏,「豎子!」
「老狗!」
二人之間劍拔弩張。
「咳咳!」黃錦乾咳,「陛下在呢,說正事。」
崔元收斂心神,怨毒的看了蔣慶之一眼,說道:「陛下,臣聽聞工部上下都頗為不安,另外,京城文官也頗為……大家都說,殺人兇手依舊被人庇護,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膽……」
——陛下哎!這長威伯犯眾怒了。
崔元繼續說道:「臣建言,當快刀斬亂麻,處死陳集,以儆效尤。另外,臣……」
崔元看著蔣慶之,一臉艷羨,「長威伯才華出眾,臣深羨之。不過,長威伯雖說才高八斗,可終究少了歷練。若是能到地方歷練些時日,遲早能成為陛下股肱。」
這是為嘉靖帝找台階下。
——蔣慶之惹了眾怒,先放到地方去多幾年,等風平浪靜,大伙兒忘記了此事,再把他弄回來。
不得不說,崔元對嘉靖帝的心性還是猜到了不少。
嘉靖帝看著蔣慶之,心中嘆息。
你這個瓜娃子,非得要和崔元別苗頭。如今可好。
蔣慶之抬頭,見嘉靖帝眼含溫和之意,心中不禁一暖。
道爺此生對自己人堪稱是貼心貼肺,可最終那些自己人卻各有心思。
包括陸炳。
「慶之。」嘉靖帝想到了一個地方,可以安置自己的表弟。
崔元嘴角微微翹起,雙拳緊握。
和我斗,你還嫩了點!
「陛下。」
蔣慶之上前一步,「臣先前聽聞了一個故事。」
「嗯!」嘉靖帝今日沒吃金丹,有些焦躁不安。
「臣聽聞京城官員和權貴一旦家中有需要,便去五軍都督府要人。」
「要什麼人?」嘉靖帝的眸子漸漸陰冷。
「要苦力!」
嘉靖帝一怔,「五軍都督府哪來的苦力?」
崔元卻心中在狂笑。
蔣慶之啊蔣慶之,你揭開了此事,就會得罪無數權貴高官。
你定然是想借用此事來迴避自己的過失,可你也不想想,得罪無數高官和去地方為官,孰輕孰重?
崔元寧可去地方為官,也不願得罪那些權貴高官。
蔣慶之說道:「五軍都督府便抽調諸衛軍士,供給他們。」
「拿去作甚?」嘉靖帝的語氣平靜了下來。
仿佛,雲淡風輕。
但黃錦卻縮縮脖子,感到好像有暴風雨正在聚集。
「為那些人家修宅子,甚至……種地!」
呯!
嘉靖帝手中的玉碗砸在地上,那張瘦削的臉充斥著怒火。
「誰?」
「工部主事,王新田!」
崔元的身體搖晃了一下。
但旋即低頭。
那又如何?
權貴高官們幹這事兒的人多了去,陛下難道還能把這些人都收拾了?
權貴高官都不支持的帝王,那是貨真價實的亡國之君。
你蔣慶之想攛掇陛下……
這是個機會。
崔元心中一喜,「陛下,萬萬不可。」
隨即崔元戟指蔣慶之,「豎子,你這是要陷陛下於不義!其心當誅!」
蔣慶之看了他一眼,眼神輕蔑。
嘉靖帝猛地醒悟,怒火潮水般的退回去。
看向蔣慶之的目光不免複雜了些。
「陛下,臣請讓長威伯去地方為官。」崔元見狀,哪有不知道趁熱打鐵的道理。
蔣慶之嘆道,「陛下,那王新田要的人,正是陳集所部。」
那又如何?
崔元冷笑,任你舌綻蓮花,今日也難逃貶謫地方的命運。
嘉靖帝已經在琢磨把表弟放在哪裡合適,既能出政績,又要能避開那些人的報復。
終究,在道爺心中最重的還是情義。
「那王新田令陳集所部為其修葺別業,陳集所部只得屈從。」
這股子風氣蔓延到了萬曆年間,邊軍也被影響了。將士們成了將領的私人武裝,將領們從中挑選精銳為家丁,藉此控制軍隊……
到了崇禎年間,大明軍隊實際上已經完成了軍閥化。
比如說吳三桂家族,便把關寧軍牢牢控制在手中。
直至吳三桂降清,直至吳三桂再度謀反。
「那日,王新田喝多了酒,便邀了友人去別業炫耀。到了別業,王新田酒意上涌,喝罵軍士,最後嘔吐……」
「你說這些,是想要為那些人討公道?」崔元送上催命符。
文官們會為你的這番話怒不可遏。
蔣慶之沒搭理他,「王新田覺得丟人,便毆打小旗官商叢亮。商叢亮不敢反抗,任由他踩著自己的臉。」
羞辱朕的將士,這個王新田,該死!
嘉靖帝眼中閃過陰鬱之色。
竟然覺得表弟越發的眉清目秀,而為王新田說話的崔元面目可憎。
「王新田踩著商叢亮的臉,令他吃……自己的嘔吐物。」
只需想想那個場面,嘉靖帝就忍不住乾嘔了一下。
然後,怒火勃發。
崔元隱隱覺得不妙,但又不知道為何。
蔣慶之看了他一眼,眼中有譏誚之意。
「商叢亮苦苦哀求,王新田卻越發驕狂,竟說……今日不吃,明日便讓你發配遼東。」
遼東苦寒之地,從軍就夠艱難了。發配……那是去送死。
「崔駙馬,換了你,你會如何?」蔣慶之問。
崔元眯眼看著他,一顆心往下墜。
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樣。
蔣慶之怒道:「商叢亮憤而殺人!」
「嗯!」崔元一怔,突然笑了起來,「殺人者乃是陳集,長威伯這是要另闢蹊徑為他辯護?」
「你可知陳集在軍中的匪號?」
「不知?我來告訴你,他的匪號是,義氣無雙。」
蔣慶之盯著崔元,一字一吐,「商叢亮殺人,陳集為麾下義氣無雙。崔駙馬,你一心顛倒黑白,只想冤殺了陳集,可想過軍中兄弟會如何想嗎?你這是要置陛下安危於何地?」
京城諸衛不滿,此後嘉靖帝的安危交給誰?
瞬間。
明白了整件事首尾的嘉靖帝站起來。
崔元惶然抬頭。
「老狗!」
「陛下!」崔元跪下,「這只是長威伯一家之言。」
嘉靖帝眸色陰鬱。
「那些將士都是見證者,否則,怎會冒著被發配的風險為陳集說話?崔元,你當朕是你這等蠢人嗎?」
一旦被點醒,以嘉靖帝的聰明絕頂,瞬間就想通了整件事。
呯!
道爺的拂塵飛了下來,砸在崔元的臉上。
那道傷口再度裂開。
鮮血直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