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表叔大才
蔣慶之灰溜溜回到家中,一個管事模樣的男子恭候多時。
「殿下說,公子甫到京城,必然有許多不習慣,殿下令小人送來一個冊子……」
蔣慶之接過一看,竟是京城權貴圈的名錄。
好東西啊!
蔣慶之初到京城,堪稱是兩眼一抹黑。
「這算是京城英雄榜吧。」蔣慶之頗為歡喜。
未來的隆慶帝,果然是厚道。
此刻大明太子尚在,但蔣慶之記得這位太子也活不了多久,之後嘉靖就再沒立過太子。
這也給了朱載坖的兄弟景王朱載圳奪嫡的野心和機會。
事實上,嘉靖帝不喜木訥柔弱的朱載坖,更喜歡機靈鬼朱載圳。於是便讓二王比肩而立,待遇一致。
這娃,對我這個表叔不錯。
而且,要想補齊大明國祚何等艱難,蔣慶之必然會得罪無數人。
他唯有不斷壯大自己的勢力,在嘉靖帝駕崩後能與那些人抗衡。
但若是和未來的隆慶帝交好……
臥槽!
換了這個角度來看,蔣慶之突然發現,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
朱載坖這娃也是個厚道人,登基後,他的潛邸老人,如高拱、張居正等人都得了重用。
此刻朱載坖還是個冷灶,沒人去燒。
蔣慶之苦笑,「殿下如此厚道……富城。」
「老奴準備好了禮物。」富城眉眼通透。
不愧是能在宮中打拼多年還能活著出宮的聰明人……蔣慶之心中暗贊,對自己讓富城擔任蔣氏第一任管家再無疑慮。
朱載坖封王后依舊還住在宮中。
此刻他和心腹內侍楊錫說話。
書房裡,楊錫站在書桌一側,微微彎著腰。此刻天氣不算熱,可楊錫白胖,愛出汗。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說道:「太子殿下先前令人送了景王硯台,陛下令人賞賜了景王一套書,這是誇讚景王愛讀書,愛上進呢!殿下好歹也多去太子那裡走走。」
太子朱載壡今年也才十三歲,可行事卻頗得嘉靖帝讚許。而朱載圳更是嘉靖帝的愛子。
唯有朱載坖一直不得嘉靖帝的喜歡。
朱載坖木然道:「景王母妃受寵,我的母妃卻被冷落。你讓我如何爭?」
「哎!」楊錫嘆息,眼中多了傷感之意,「殿下莫要氣餒,咱們……慢慢來吧!」
「殿下。」這是有人稟告,「蔣公子來訪。」
「哦!」朱載坖想到了那個有趣的表叔,雙眸微亮,「請了來。」
蔣慶之進來,行禮。
「表叔免禮。」朱載坖笑道,隨即令人人給蔣慶之設座,上茶。
茶葉……普通。
蔣慶之喝了一口,對朱載坖的境遇有了了解。
這就是個爹不親,哥不愛的小可憐。
感謝了一番朱載坖的好意後,蔣慶之看似隨口問道:「殿下如今讀什麼書?」
「就是些經史典籍。」朱載坖的先生也普通,直至大婚出宮居住後,才有了高拱、陳以勤、張居正等名士為侍講。
朱載坖突然心中一動,說道:「近日我讀了一本閒書……」
這是試探。
蔣慶之笑道:「經史典籍也是人編寫的,莫非要奉為至寶,跪地讀書不成?為學之道,一張一弛。不可一味苦讀,那是書呆子,智者不為也!」
表叔看樣子不是迂腐之人啊!
蔣慶之看著他,「覺著我這個表叔少年就是秀才,定然刻板?」
朱載坖此刻還是個半大孩子,聞言赧然,「他們說表叔……讀書了得。」
說著,朱載坖繼續自己的問題,「書中寫到倭寇乃是大患,當嚴肅海禁,把沿海一帶漁民盡數遷徙至內陸,不給倭寇劫掠之機。如此,失去劫掠補給的倭寇自然退去。」
明代的風氣很古怪,早期嚴肅,比如說你瞎逼逼皇帝的事兒,弄不好被人舉報就會挨棍子。
到了嘉靖年間,隨著嘉靖帝隱入西苑,社會風氣豁然開朗。
在蘇州府,那些市井百姓就敢說嘉靖帝的笑話……還是帶色的。至於重臣們的各種傳聞,也不幸成為百姓佐餐的佳肴。
文人們更是肆無忌憚,各種編排隱喻朝中事,甚至敢於譏諷當朝君臣。
大伙兒都等著雷霆震怒,可沒想到,特麼的沒人管?
那還等什麼?
於是乎,大明的文化事業『蒸蒸日上』
各種遊記,各種閒書……文人都以出書為榮,都以出文集為榮。
蔣慶之看了書桌一眼,上面一卷打開的書籍,鎮紙還壓著。
朱載坖下意識的把鎮紙拿開,又覺得這是掩耳盜鈴,一時間竟然頗為窘迫。
可憐的娃!
蔣慶之嘆道:「放特娘的狗屁!」
你竟這般粗魯?楊錫瞪大眼睛,然後看著自己主子,等待朱載坖的吩咐。
啪!
朱載坖一拍案幾。
要趕人!
楊錫站直了。
心中為主子感到惋惜……這麼好的一個奧援,若是能交好蔣慶之,請他在嘉靖帝那裡為朱載坖說些好話,好歹也能改善些境遇。
「說得好!」
朱載坖的眼中多了歡喜之色。
好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戰友。
那句粗俗的話是蔣慶之故意為之。
一個十二歲的半大孩子,在後世正是叛逆的年紀。
誰特娘的願意整日裝模作樣做出一副君子姿態?
蔣慶之挑眉,「殿下也覺得不妥?」
「大大的不妥!」朱載坖這才發現自己失態了,瞪了楊錫一眼,「只喝茶不成?去給表叔弄些點心來。」
這是要支開楊錫。
只要殿下伱不趕人就好……楊錫眉開眼笑的告退。
等他走後,朱載坖撓撓頭,「我覺得,如此太過示弱,煌煌大明,為何要對那等蕞爾小國示弱?丟人!」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有這個立場,殊為難得。
蔣慶之既然存著交好朱載坖的心思,便說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
「許多人對倭寇談之色變,以為禁海便能解決一切。這是犯蠢。」
「願聞其詳。」
兩顆腦袋越來越近。
「這是頭痛割頭,腳痛割腳。」
「妙論!」
楊錫接過裝了幾碟點心的木盤,僕役賠笑,「還是小人端著去吧!」
楊錫冷笑,「書房也是你等能接近的?」
他端著木盤到了書房外,剛想進去,就聽到朱載坖的聲音。
「還請表叔指教。」
親密了,好啊!
楊錫心中歡喜。
「做決斷之前,第一要做什麼?」
蔣慶之慢條斯理的說著,「調查!」
朱載坖一怔,旋即一拍腦門,「是了,那些文人最喜說什麼……書生不出門,便知天下事。」
「他們知道個屁!」蔣慶之點燃了藥煙後,才歉然對朱載坖說道:「我有肺疾,這是御醫開的方子。」
「表叔只管抽。」朱載坖心癢難耐,只想聽表叔的高論,卻不好意思催更。
門外楊錫也是如此。
二人心中暗罵:你倒是快說啊!
蔣慶之吐了一口藥煙,「倭寇是哪來的?最早是倭國失意的一些武人,被迫出海後,便集結到大明劫掠。本是小患,可官兵無能,無法犁庭掃穴,故而讓他們坐大。」
「原來如此!」
朱載坖兩眼放光,「表叔快接著說。」
你還真當聽書了……蔣慶之莞爾,看看積攢下來的菸灰,朱載坖毫不猶豫的把硯台推過來。
蔣慶之抖了菸灰,說道:「殿下以為,種地苦不苦?」
「嗯……苦!」
還好,不是那等何不食肉糜的蠢貨。
「大明沿海一帶有些喜歡不勞而獲的貪婪之輩,便加入了倭寇……」
「什麼?」
朱載坖驚愕,「倭寇中竟有大明人?」
「很奇怪?」蔣慶之覺得朝中許多人都是聾子,睜眼瞎,他譏誚的道:「此刻最少一半都是大明人,再過些年頭,我敢說,所謂倭寇,大半都是大明人。」
朱載坖被這個消息震動了,默然良久,說道:「原來,所謂的倭寇,竟是家賊。」
後來的大海寇汪直等人,便為禍多時,令大明官兵聞風喪膽。
這娃果然敏銳,有前途……蔣慶之用欣慰的目光看著自己的表侄,說道:「我知朝中有人贊同禁海。殿下可知,禁海令一出,沿海一帶百姓的生計暫且不說。倭寇,難道就不會上岸?」
歷史上朱載坖登基後,便解除海禁,允許商人出海貿易。此舉為大明帶來了無盡的白銀。江南一帶也因此暴富。
史稱:隆慶開關。
而此刻蔣慶之便提前播撒了種子。
「表叔是說……」朱載坖皺著眉頭。
「倭國土地貧瘠,窮啊!」蔣慶之嘆息,「大明沿海一帶有良田,倭國那些窮人但凡聽聞此事,倭寇中有人再這麼一鼓動……」
門外,楊錫都明白了,低聲喃喃,「一旦倭人如螞蟻般的湧上岸,看到良田,他們會欣喜若狂,把大明沿海視為自己的土地。到了那時,倭寇會更為兇橫……大明危矣!」
他一跺腳,「禁海令禁海令,該讓那等蠢貨來聽聽蔣公子的這番話。」
朱載坖悚然變色。
「表叔大才!」
「我只是隨口一說。」蔣慶之吸了一口藥煙,肺腑清涼,格外舒坦。
他含笑看著表侄,「這些,只是皮毛罷了。」
難怪能十三歲中秀才,表叔果然是斑斑大才……朱載坖毫不猶豫的行禮。
「還請表叔教我。」
門外,楊錫熱淚盈眶。
書房內。
蔣慶之愕然。
他此次來只是接觸一番朱載坖,為以後打基礎。
也就是說了一番倭寇和禁海令之事,怎地,未來的隆慶帝就被震住了?
他忘卻了自己集成了後世無數資訊,大明的大勢,倭寇的發展……一一都在他的腦海中。
若是把他腦海中的一切知識拿出來,朱載坖會驚呼神靈在上。但更有可能會呼喊:來人,抓妖孽!
想到這裡,蔣慶之釋然了。
然後,溫和道:「好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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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