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自己的母親,罵自己「不知廉恥」。
季婉清那常年循規蹈矩,嚴格按照母親指令,不敢行差踏錯半步的信念,徹底崩塌了。
幾乎同時,季婉清那被訓練得無論任何時候,任何情緒下,都能始終保持偽善矜雅的眼眸里,透出了一抹極其沉重的痛色。
曾經,她以為,母親是世上最愛她的。
從小到大,母親悉心教導她,不惜花費重金栽培她,替她掃平重重障礙,籌謀太子妃之路。
曾經,她為母親的付出,感動不已。
可如今看來,她的以為,只是徹頭徹尾的一個笑話。
母親最愛的人,自始至終,只有自己。
而她這個女兒,不過就是母親追逐名利、鞏固太傅夫人地位的一枚棋子而已。
棋子好用的時候,母親對她自是百般呵護,如珠如寶。
而這枚棋子用著不趁手了,母親就變臉了。
看她這個女兒,是哪兒哪兒都不順眼。
就像剛才,她餵母親喝藥,母親可以像喝斥一個奴婢一樣,對她的關心孝順,不屑一顧!
「母親不是說過,讓女兒不惜一切代價,抓住太子的心嗎?」
「現在女兒做到了,母親怎麼又不高興了?」
「母親總是這樣反覆無常,女兒真的很困擾。」季婉清不疾不徐地接連發問。
秦玉蓉面色鐵青,近乎咆哮地怒斥:「我只是讓你找方法,抓住太子的心,沒讓你犯賤獻身!」
「你要知道,你是嫡女,身份尊貴,怎麼能如此自甘下賤?」
「那還不都是母親教導有方。」季婉清眼底透著一抹怨憎,音量徒然升高。
話音落下,母女二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匯在了一起!
季婉清受夠了母親將她當成一個工具利用的日子。
無論做任何事情,只要稍不合母親心意,母親便對她冷言冷語。
小時候,母親為了讓父親常來霜紅院,會故意把她房間的窗戶打開,讓冷風灌進來。
次日,她一定會得風寒,發高燒。
而每一次,她生病,父親就會日日往霜紅院跑。
那時,她以為,母親是想借她生病的契機,把父親從蘇姨娘那個狐狸精手裡搶回來。
可後來,她知道了。
母親弄病她這個親生女兒,把父親引來霜紅院。
只是為了能懷上父親的兒子,藉此穩固自己的太傅夫人地位……
「婉清,你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秦玉蓉是頭一回見到循規蹈矩,一切以她這個母親的話為準則的女兒,如此離經叛道的一面。
當下,秦玉蓉眼神閃爍了兩下,不由將說話的生硬語氣,緩和了一些。
從前,每次女兒受不了她的控制,只要她說幾句軟和的安慰話語,都能夠把女兒的情緒給安撫下來。
這一次,秦玉蓉也如法炮製。
只是,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季婉清面露嘲諷地道了句。
「母親,事到如今,你就別裝慈母形象了,你不是柳姨娘,慈母跟你真的不相配。」
一提到柳茹眉,秦玉蓉就恨得牙痒痒。
這個該死的村婦,年輕的時候,給老爺生了一兒一女。
年紀大了,還能被老爺惦記,接回京城享清福,該死!
「母親放心,雖然我們母女之間的情分淡了,但我們依舊是利益共同體。」
「女兒將來能否在東宮站穩腳跟,最終仰仗的,還得是外祖家,母親的娘家,秦氏一族。」
「所以,母親儘管放心,這一次,女兒一定會要了季雲素這個小賤人的命。」
「等季雲素這個賤人一死,外祖面臨的問題,自會迎刃而解。」
「母親接下來就拭目以待,便好。」
季婉清這時候緩緩從軟榻站起身,居高臨下地跟秦玉蓉保證道。
聽到這話,秦玉蓉眼神閃爍得愈發厲害了,對於自己這個從小被她掌控的女兒,突然覺醒了自我意識,還是感到非常驚駭和意外。
秦玉蓉甚至還有些不甘心地想要試圖挽回一下跟女兒的親密關係。
於是,秦玉蓉眼眶微微泛紅,低聲喚了一句:「婉清,母親剛才罵你不自愛,那都是為了你好,你別誤會……」
「母親,你教過女兒,當你看清楚一個人的本質時,就不要再相信對方的任何花言巧語。」
「這是你教給女兒的,女兒這些年,一直視為金科玉律,嚴格執行。」
季婉清臉色冷淡,不疾不徐地打斷。
話說到這個份上,秦玉蓉不由收了聲。
「母親,你要是想繼續維繫我們的母女感情,那以後就少管女兒做事。」
「接下來,你只要專心養病便可。」
「五日後,是女兒出嫁的大喜日子,女兒可不想有個病懨懨的母親送嫁,被御史大夫的獨女夏月禾比下去。」
話罷,季婉清便自顧自轉身離開。
「婉清……」秦玉蓉看著女兒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喊了一聲。
季婉清腳下的步子,微微一滯,但她並沒有停下離開的腳步,繼續快步朝著房門走去。
臨出門前,季婉清只留下一句:「母親不必多言,外祖父的事情,女兒會處理好的。」
季婉清踏出房門的瞬間,眼淚水從她那雙偽善的眼眸里,緩緩地流淌了下來。
她抬頭望著黑沉沉的夜幕,眼眸裡面的怨恨之色,愈演愈烈,忍不住暗暗在心底發誓。
季雲素,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你害得我母親,對我接連失望。
害得我連最後一絲母愛,都無法享有!
害得我祖父身陷囹圄,秦家岌岌可危!
一切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我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你,你的死期到了!
……
夜幕下的翠月軒,格外寧靜。
偏院。
季雲素一回到屋裡,就踢了繡鞋,滾進床上,四仰八叉地躺平。
「小姐,你的腳都腫成饅頭了,這得趕緊上藥呀!」
吉祥小心翼翼地替自家小姐把足衣脫了,看到小姐右腳踝又紅又腫,不由心疼地憨聲嚷了起來。
季雲素這時候將自己崴傷的右腳,抬到半空中,瞅了一眼。
當下,沒所謂地道了句:「最疼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現在上藥與否,其實效果都不大了,隨它去吧。」
話罷,季雲素便把被子往自己身上一裹,翻到了床鋪最裡頭,打算早點休息。
今天折騰了一天,她現在已經又累又困,眼皮子都睜不開了。
「小姐,王爺吃飯吃到一半,人就突然走了,他今晚還會回來跟小姐睡覺嗎?」
「咳咳!」
自家小丫鬟突然提起狗王爺,季雲素頓時睡覺的心情都變差了好幾分。
講真,她還真吃不准,裴無蘅那傢伙會不會去而復返,走了又回來她院子。
萬一大半夜,她睡著了,那傢伙偷摸溜進來……
當下,季雲素清麗的杏眸中,不由掠過一抹狡黠的光芒。
一想到,剛才在飯桌上,裴無蘅那傢伙捉弄她,逼她吃他咬過的芙蓉金絲卷,季雲素就忍不住磨起了後槽牙。
當下,她單手支撐著小腦袋,就如同一條美人魚般,雙腿交疊,側躺在床上。
對著自家小丫鬟,笑眯眯地開口:「吉祥,你去找些耗子夾過來,越多越好,門口和窗戶底下,尤其要放多點。」
「小姐,咱屋子裡有耗子?」吉祥一臉納悶,憨憨地問。
「沒有啊。」季雲素笑得燦爛,脆生生地回了句。
聽到這話,吉祥不由伸手撓了撓頭皮,瓮聲瓮氣地揚聲:「沒耗子,小姐要這麼多耗子夾幹啥哩?」
「夾耗子呀。」
季雲素眉眼彎彎,答得乾脆。
話音落下的瞬間,季雲素的腦海里,不由浮現出裴無蘅被耗子夾,夾得嗷嗷叫喚的畫面。
那潤潤粉唇,不自覺地上翹,怎麼壓都壓不住。
吉祥有點被自家小姐的話,給繞暈了。
她看著自家小姐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後根,烏溜溜的眼珠子,不由滴溜溜一轉。
小姐笑得好雞賊,而且,還有些幸災樂禍。
每次小姐露出這種笑容的時候,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倒霉蛋,要被小姐收拾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