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蒼前輩,現在應該沒人打擾我們兩個了———"
北豐丹的話說到一半,忽然皺了皺眉頭,面上露出意外之色。
明明只需要幾個呼吸,他就能趕上衛擎蒼,但他卻徑直往下落,降臨到地面。
原本是蒼翠的平原,由於北豐丹的到來,被冰霜天象所覆蓋,變成了一片雪舞的冰原,向遠方延伸開去,似無窮盡,目光所及唯有單調的雪白之色。
此情此景,猶如神靈降世。
但北豐丹目光中的那人,卻一臉平靜,仿佛對這樣的天象習以為常。
「真是稀客啊!兄弟,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來見我了!」北豐丹發出曦噓的感慨,「自從那天婚禮之後,你就再也沒跟我說過一句話了吧?」
他對面十步外,站著一人,劍眉星目,身姿挺拔,極為俊朗英武,但仔細瞧去,眉眼間卻與北豐丹有七八分相似。
好像是同一個人,因為不同的衣著、髮型打扮,而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面貌。
正是御前第四騎士,「東海麒麟」北豐秦,曾經的《英傑榜》第四,星院第一高手。
北豐秦的目光平靜地向北豐丹望過來,其中不夾雜一絲感情,沒有吃驚,沒有憎恨,沒有冷傲,就像那能包容一切的天地一般,只有淡漠的平靜。
置身於這樣的目光下,北豐丹恍惚間甚至覺得如同處於一片粘稠的水中,水無色,亦無邊。
北豐丹晃了晃手指,卻發現動作比平日吃力不少,甚至帶起了近前空氣的震動。毫無疑問,他已置身於北豐秦的領域之中。
兄弟倆彼此凝望半響,北豐丹再度開口:「你我兄弟好不容易重逢,想不到你還是不肯跟我說一句話。」
北豐秦沉默片刻,以低沉的聲音回答:「我不是你兄弟。」
北豐丹面上露出苦澀的笑意:「看吧,明明是兄弟,卻不肯相認,還要拔刀相向。」
北豐秦不做聲。
「我聽說你為了救活蕭姑娘才答應成為御前騎士,然而就算救活了蕭姑娘,
又能怎麼樣?如果她還是原來那個她,難道就不會再死一次嗎?如果不是原來那個她,那就是一具行屍走肉,根本不是你的新娘子!」北豐丹痛心疾首地道,「兄弟,你走錯路了啊!」
北豐秦沉默。
北豐丹繼續道:「那天之後,我一直很愧疚,蕭姑娘的事,我也一直在調查。現在,總算有一點頭緒了。"
北豐秦靜靜聽著。
北豐丹沉聲道:「你知道嗎,那天我之所以會犯錯,是因為一場陰謀!」
「陰謀?」北豐秦皺起眉頭。
北豐丹嘆息道:「雖然在你看來,我這個哥哥可能壞得頭頂長瘡腳底流膿,
勾引蕭姑娘也是因為我見色起意,但我必須告訴你,那天晚上我只是正常在房間裡休息,是蕭姑娘自己推開門走進來的。」
北豐秦沒說話,臉上露出些許怒意。
北豐丹搖搖頭:「你可能不相信,但蕭姑娘的確是自己勾引我的。她那天的狀態很不對勁,呼吸很重,腳步跟跟跪跪的,臉上也熱得發燙,像是喝醉了的樣子,所以才會把我認成是你。」
見北豐秦臉色難看,北豐丹繼續道,「我本來想把她推開,但她一下子滾入我懷中,我那時候還是個情場初哥,當時就慌了神,手足無措,被她扯下了衣服—.—你也許不相信,那晚也是我的第一次—"
北豐秦的眼晴幾乎要噴出火來。
而纏繞在北豐丹周身的無形水之領域,也悄然絞緊了他的脖子。
北豐丹喘出一口氣,緩緩道:「那晚之後,我越想越害怕,就連夜逃跑了,
然後一直躲著你們,直到婚禮的那天,我實在躲不過去了,才不得不出席,沒想到導致了蕭姑娘的慘死—"
北豐秦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表情。
北豐丹長嘆一聲:「我親眼看到你那麼痛苦,我心裡也很愧疚,甚至滋生了心魔。為了鎮壓心魔,擺脫痛苦,我想忘掉那段記憶,於是冒險去修煉《憶無情》,沒想到練出了岔子,完全丟掉了自己的感情———""
他一臉曦噓地搖頭,「現在回頭想想,那本《憶無情》又何嘗不是陰謀的一部分?」
北豐秦沉默地握緊了拳頭。
北豐丹道:「我們三個都是那場陰謀的受害者!為了拯救我們,拯救蕭姑娘,唯一的辦法,就是改變過去,阻止那場禍事!」
他提高語調,「因此,我去找到了風雨樓主,為他辦了一件事,作為報酬,
他助我回溯光陰長河,查明那一天蕭姑娘敲錯房門的真相!」
北豐秦微微動容,終於開口:「你看到了什麼真相?」
北豐丹沉聲道:「我看到了一杯茶水,有人往水裡加了催情藥物,又送到了蕭姑娘房裡一一這,就是那天蕭姑娘按捺不住,主動推開我房門的原因!」
「是誰下的藥?」北豐秦雖然語氣平靜,但眼神里仿佛蘊含著隆冬的酷寒。
「一個叫如意的丫鬟。」
「如意?」北豐秦臉色微變。
北豐丹嘆道:「我去找過她,她已經死了。有人先一步滅了口。」
北豐秦盯著北豐丹的眼睛,冷冷地道:「你既然能回到事情發生的前一天,
看到那杯茶,為什麼不直接把那杯茶倒掉呢?」
「過去之事可見不可變,未來之事可變不可見。這是風雨樓主給我的忠告。」北豐丹仰起頭,面露悵然之色,「如果非要變,會影響很多人的命運,那樣的代價,我暫時支付不起。哪怕賠上這條性命,都遠遠不夠。"
「只要付出足夠大的代價,過去之事,可以逆轉?」北豐秦追問。
「他老人家是這麼說的,我也只能這樣相信。」
「所以你既是青冥殿的狗,也在為風雨樓主做事?」
「沒錯。他們兩位都知道這件事。不過還是有一點區別一一風雨樓主的任務,我可以拒絕,但聖教主的命令,我不能拒絕!」
北豐秦閉上眼睛,沉默了良久,才說:「我不相信。」
「我就知道你不信。」北豐丹露出苦笑,「那就不用等了,出拳吧!」
他伸出食指,往自己鼻子指了指,「來,朝哥哥這裡打!遲到兩年的那頓揍,我早就想嘗嘗了!」
北豐秦淡淡地道:「我不是來對付你的。掩護衛擎蒼撤退,我的使命就已經完成了。」
北豐丹悵然道:「如果女皇陛下也要來橫插一手,我們兄弟兩個的路,恐怕更難走了。」
浩氣城。
江晨單獨接見了來自聖城的信使,或者說,欽差。
那位欽差還是江晨的熟人,曾經第一次將江晨帶入聖城的黃門一一高越。
高越帶來了女皇陛下的聖旨,還有一封親筆信。
江晨與高越相對坐著,一邊喝茶一邊讓高越讀了那封聖旨。
高越也沒講究什麼下跪接旨的繁文節,曾經還有一邊如廁一邊宣讀聖旨的經歷,如今江晨已經是獨霸一方的豪強,就更不講究這些虛禮了。
聖旨上並沒有多少實際內容,無非就是將江晨斬妖除魔的功勞誇獎了一番,
給了一些邊邊角角的賞賜,將先皇封授給江晨的爵位往上提了一截,從一等輕車都尉提到了一等男爵兼一雲騎尉,又賞賜一套大宅,並宣他入京面聖。
重點在那封信上。
拿著女皇陛下的親筆信,仔細閱讀兩遍之後,江晨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和談?」
衛家三路精銳大軍皆被攻破,大片腹地城池陷落,眼看都快要退至祖庭了,
這時候來向三家求和?
他們給出來的誠意倒是很足,被攻占的城池都不用退還,就以此時的實控區來劃分疆域,以仙霞城、瀾滄城為邊界,各自退兵停戰。
除此之外,女皇還許諾給江晨封異姓王,世襲罔替,扶持江家成為第八世家,以及種種好處。
江晨差點就心動了。
但他沒有忘記自己最初的目的。
之所以率軍伐衛,是因為已經與衛家結下死仇,為了不被衛家襲擊,只能以進攻為防守,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至於攻下了多少城池,能不能占領衛家祖庭,對於江晨來說,反而沒有那麼重要。
衛家祖庭最後落在誰手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衛家必須覆滅!
打蛇不死,必遭反噬。
現在衛家,還坐擁多名絕世強者和血龍軍團等超凡力量,還具備著反噬江晨的能力。因此江晨留它不得!
至於女皇陛下所說的「互不侵犯條約」,江晨一個字也不信。
終極兵器才是保證互不侵犯的基礎,現在明面上雙方都沒有終極兵器,光憑一紙條約,就想約束雙方強者,無疑是痴人說夢。
雖然女皇陛下說,皇族的終極兵器可以作為擔保。但掌握在別人手裡的終極兵器,能倚靠嗎?
見江晨皺眉沉思,高越不敢打擾,只默默地吃水果。
過了一會兒,江晨開口道:「老高,你如果不著急,就在這裡多住幾日。如果著急,就回去復命去吧。」
高越小心翼翼地問:「江少俠不跟咱家一起進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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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晨笑了笑:「我很忙的,最近實在沒空。如果那個皇帝丫頭實在想見我,
就請她來浩氣城走一趟吧。」
高越並不意外他的回答。
當初江晨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卒子,就敢拒絕先皇的聖旨。如今他已是一方巨,就更不把皇家放在眼裡了。
這回楊落也不在聖城,江晨根本沒有理由跟自己回去。
高越嘆了口氣:「咱家明白了。江少俠有什麼東西需要咱家帶給陛下嗎?」
江晨想了想,提筆寫了幾句話,吹乾墨跡,折好封之後,遞給高越。
「請把我這封信呈給那個皇帝丫頭。」
「咱家一定帶到。」高越把江晨遞過來的信放入懷裡,又掏出另一封信,「咱家離京之前,跟依蝶姑娘見了一面,她也托咱家給江少俠帶來了一封信。」
「依蝶姑娘?」江晨想起那個一舞傾城的明媚少女,也有些感慨,「想不到她還會給我寫信—.」
「不止呢!」說起依蝶,高越兩眼放光,「依蝶姑娘還特意為江少俠編排了一部歌舞劇,講述了真假惜花公子的故事,來為江少俠洗涮冤屈。咳咳,說來慚愧,咱家當初也曾經誤會了江少俠,還以為畫眉姑娘、金燕子、蘇雪兒、百里無痕、不夜城主她們都是被江少俠侮辱的呢!"
江晨愣了愣:「這種歌舞劇,有人會當真嗎?」
「當然了!只要是相信依蝶姑娘的人,都會相信江少俠是被冤枉的!咱家第一個相信!」高越越說越激動,站起來手舞足蹈,「至於那些冥頑不靈之人,愚昧至極,本來就不配欣賞依蝶姑娘的舞蹈,根本不用理會他們!」
「哦。」江晨摸了摸下巴。
怪不得近段時間酒肆茶坊里關於惜花公子的評書越來越少了,本來還以為是自己權勢漸大的緣故,沒想到還有沈依蝶的一份功勞。
不過真正的惜花公子早已經被化真宗主凌思雪擊殺,死無對證,真相說出來大概也不會有很多人相信。
算了,這些只是細枝末節。就算我真的是個荒淫無度的暴君又如何?當我權勢滔天之時,自會有大儒為我辯經。
江晨拿起沈依蝶的信,開啟封條,尾指划過紙面,鼻尖頓時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是依蝶姑娘的香味!」高越把腦袋湊了過來。
「文不是寫給你的。」江晨把他的腦袋撥開。
「咱家就看一眼。」高越坐立不安,心情好似情竇初開的少年一般志忑。
「我都不緊張,你緊張什麼?」江晨翻了個白眼。
「咱家是替依蝶姑娘緊張。」高越咽了咽唾沫,「江少俠你不會拒絕她吧?」
「這是你該管的事嗎?」
江晨展開紙箋,只見幾行娟秀的字體躍入眼帘。
他很快看完了這封信,折起來收好。
高越緊張地道:「這麼快就看完了?」
「當然,這封信也不長。」
「可是依蝶姑娘為了寫這封信,花了一天一夜,寫了又改,改了又重新譽寫,來來回回地寫了幾百遍,才最後寫完的。江少俠你一眼掃過去就看完了,會不會太快?要不要再多看幾眼?」
「不用,我都看清楚了。」
「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