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多雨,天空陰沉沉地下著瀝瀝細雨,如絹絲般又輕又細。
安芷站在長廊下,嬌艷的面龐帶著微微憂色,昨兒宿醉夜歸,頭還隱隱作痛。
丫鬟冰露從遠處走來,眉心微擰,眼眶紅紅的,停至主子跟前時,還沒開口,便聽到主子先問了一句:
「是裴鈺來了?」
冰露鼻頭一酸,點頭說是。方才她與前院來催的人吵了一架,怎麼想,都為自個主子不服氣。
「那走吧。」安芷淡淡應了一聲,轉身往前院走去。
「姑娘,待會瞧見裴家哥兒,您可別再搭理他了,為這樣的人生氣,不值當。」冰露從小跟著主子長大,情誼深厚,裴鈺這次做得過分,為了一個私生女而要退了嫡長女的婚事,讓她家姑娘成了滿京都的笑柄,一想到此,冰露就恨不得扒了那對狗男女的皮。
安芷冷哼一聲,並不在意,「放心吧,你家姑娘還沒那麼丟面。」
聽此,冰露愣在原地詫異了一會,她可是清楚自家姑娘有多鍾情裴鈺,就昨兒裴鈺私下約了姑娘要退婚,為這,姑娘可是頭回醉酒,還大鬧了酒樓。好在每次悄悄出門,姑娘都是扮成小廝模樣,不然這事若被老爺知曉,滿院子的人都別活了。
這會子,冰露不知道的是,經昨兒那場醉酒,她家姑娘已是十年後重生回來的。
起初醒來,安芷還有一絲茫然,後來是歡喜到激動。上天總算對她不薄,讓她有重來的機會。
上輩子,也是同樣的一天,裴鈺帶著父親的私生女安蓉來安府退婚,當時安芷雖傷心,卻以為能用真情感動裴鈺,堅持嫁給裴鈺。
後來呢?
是五年活寡,還有五年的後院囚禁。
她還記得,在她重生前的那一夜,也是這麼一個下雨天,不過那日暴雨急促,雨點「噼啪」打在她身上,刺骨的涼意讓人瑟瑟發抖。
「姐姐真是不懂憐惜自個,瞧瞧,你面黃肌瘦,且瘦如枯骨,若是被夫君瞧見了,他定會更加厭惡。」不遠處傳來一聲淺笑,隨後不久,有雙精緻的繡花鞋緩緩步入眼帘,安芷艱難抬頭,來的正是安蓉。
裴鈺為了給安蓉一個正妻的名分,謀劃了十年,先陷害安芷哥哥造反,又設計壞了安芷的名節。
這些,都是那一晚安蓉和安芷說的。
其實,在婚後第二年,安芷就想通要和離,可裴鈺卻不肯,他要安芷體驗被人唾罵的滋味。
後來,安芷確實生不如死。
重新走在安府的長廊里,此時安芷還沒嫁給裴鈺,她還有機會把握自己的人生,哥哥剛在軍營嶄露頭角,是建功立業的好時機。
一切,都還來得及。
這一世,有她在,安蓉和她母親徐氏就別妄想寫進安家族譜,至於裴鈺,更是有多遠滾多遠。
思緒這麼一轉,當安芷踏進健安堂的門檻時,便看到那一對『璧人』,礙眼得很。
正廳里,安蓉只坐了一半的椅子,安成鄴每說一句話,她便柔聲應和一句。乖巧,又溫順。
她曾來過好幾次安家,不過都是偷偷的,在安芷不在的時候。
那時候,安蓉就想住進這座比她和母親住的小弄堂,敞亮了不知多少的富麗宅院。
而今天,她終於能有機會了。
念此,安蓉的餘光,不由嬌羞地往上首瞥去。
裴鈺護在她身側,青衣長靴,身如皎月,一舉一動皆是儒雅貴氣。
而如今,清貴如裴鈺,竟然願意為了她,扯下臉面親自來退婚。
安蓉心中,得意又欣喜。
安成鄴捋著長須,比起高傲的嫡女安芷,他更喜歡溫順貼心的安蓉,反正只要是他安家的女兒,哪個和裴家聯姻,他都可以,「蓉兒啊,父親不是迂腐的人,既然你們兩情相悅,那父親也沒什麼好說的。待會等你姐姐來了,你跟她賠個禮就行。」
安蓉輕聲答了句是,小心翼翼地朝裴鈺看了一眼,裴鈺給了她一個肯定的點頭,讓她別太擔心,一切有他在。
安芷邁進正廳時,就看到這幅琴瑟和諧的畫面,眉頭微蹙,坐了下來。
聽到安蓉喊自己姐姐,安芷連個餘光都沒給,直接問安成鄴,「父親急急喚我來,就是想讓我看我的未婚夫和一個外室女私通嗎?」
「你!」安成鄴面色僵住,不過這事確實是安蓉和裴鈺不對,安芷會生氣是正常。他斂了斂神色,慈愛地望向安芷,「芷兒,既然他們兩個的事你都知道了,那就把訂婚信物拿來,把婚事退了吧。」
「退是肯定要退。」安芷哼了聲,她背依舊挺直,和對面畏畏縮縮的安蓉一比,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誰是安家正牌小姐。
光從氣度上來講,安芷就比安蓉好了千萬倍,更別提安芷還是京都第一美人,在容貌上勝了又不知多少。
從裴鈺看上安家私生女時,就有不少人背地裡罵他瞎了眼,還有人說他是中了安蓉的小人,才會迷了心智。
「不過嘛。」安芷目光冷冷,移向裴鈺,她想到自己前世十年的痛苦,還有哥哥的死,舊恨湧上心頭,讓她此時就想扒了裴鈺的皮,「裴少爺和外室女有染,害得我成了滿京都的笑話,今日退婚連個長輩都沒有,想來這事你們裴家老太爺還不知道吧。不過明路的東西,我可不應。」
裴鈺被安芷說中心事,嘴唇尷尬地抿了下,但還是保持鎮定,「安芷妹妹,安伯父已經打算讓蓉兒進族譜,請你以後別再喊她私生女,這樣對她不禮貌,也顯得你不夠大氣。還有,只要你現在點頭同意退婚,我待會就去請母親。」
「族譜?」安芷目光冷冽如刀,掃向安成鄴。
在母親被徐氏活活氣死時,安芷就暗暗發誓,只要她活著一日,就絕不允許徐氏和安蓉上安家族譜,她要她們一輩子無名無份,過成地溝里的老鼠。
安成鄴確實是這麼打算的,被安芷突然質問,面上掛不住,「芷兒,蓉兒是你親妹妹,她進安家族譜是天經地義的事。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可是你父親,注意你嫡女的教養。」
「是啊,我是嫡女,不過子不教父之過,父親難道沒學過嗎?」安芷冷漠道,「想來父親是沒學過的,不然也不會偷養外室,氣死正妻,還教出另一個搶奪別人未婚夫的女兒,想來這就是父親口中的教養吧。」
安成鄴面紅耳赤,指著安芷說不出話來。
對面的安蓉瞬間就哭了。
裴鈺心疼地站起來怒瞪安芷,「安芷,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你嗎,因為你傲慢沒有教養,不如蓉兒溫順,不如她體貼,更不如她有家教,她是絕對不會忤逆父親夫君的!」
安芷呵呵笑了下。
她和裴鈺的婚事,是她母親在她滿月時訂下的。所以從小,安芷便知道自己有個未婚夫,等長大後,裴鈺出落得一表人才,她便全心全意備嫁,那時的她也是溫順體貼,事事都依著父親和裴鈺。
至於她眼下的一身戾氣,都是那十年血淚中,一日日積累起來的。
安芷樂得看裴鈺跳腳,「我猜,我是不如安蓉會服侍男人吧。你和安蓉好了不是一天兩天,為何今日按捺不住,急急找上門來,什麼原因還要我捅破嗎?」
上輩子,在安芷嫁進裴家沒多久,裴鈺就把安蓉接進裴家,因為安蓉這會已經懷孕了。
未婚男女私通,還有了孩子,這事鬧出去,像裴家那種清譽人家,肯定不會讓安蓉進門,還會打下安蓉肚子裡的孩子。
「怎麼不說話了?」安芷見裴鈺和安蓉都是一臉土色,她站了起來,走到檐下,伸手抓住一把春雨,冰冰涼的,「你們那點事,我早就知道了,之前想著你不過玩玩,眼下既然你要認真退婚,那就請你家長輩來,同時,你還要負荊請罪,一路從你裴家跪到安家,這門婚事我才同意退。不然,我就一紙訴狀告到天波府去,到時候安蓉的肚子可藏不了咯。」
頓了下,安芷回頭沖安蓉微微笑下,「當然,只要父親敢把你寫上族譜,我也去告發你未婚私通。」
在本朝,女子和離、喪夫後改嫁,都是很尋常的事,沒人會指摘什麼。但律法規定,私通的女子,都要關到貞潔坊,那這後半輩子,會比坐牢還要苦不堪言。
安蓉臉色瞬間慘白。
她來時的那點竊喜,這會全沒了,心慌得坐不住,她明明做得天衣無縫,不可能會被外人知道,不曾想這事卻被安芷知道。
裴鈺生平,最討厭被人威脅,「安芷,你別太得寸進尺,我和蓉兒規規矩矩,根本沒有你說的那回事。」
「那行啊,咱們找個大夫來瞧瞧唄。」安芷有恃無恐笑著,「若是安蓉沒有懷孕,那我不需要你道歉,立馬就退婚,你敢嗎?」
裴鈺不敢。
他苦求母親多日都沒用,若不是安蓉的肚子等不了,今天也不會衝動上門。
可他絕不可能負荊請罪,「安芷,只要你願意退婚,不論是黃金萬貫,還是玉石瑪瑙,隨你說個數。」這是他最後的妥協,要是安芷再不同意,他就是被老爺子打死,也要給安蓉一個名分。
安芷不需要錢,更不想要裴鈺的錢,張嘴正要否定時,突然聽到雨幕里傳來清冷的男聲。
「裴鈺,你膽肥了啊。」
尋聲轉頭看去,安芷見到來人穿過雨幕,一身黑衣,墨色的眉尾稍稍上挑,不拘地掃了一眼,清冷而又帶著一絲不羈。
是裴闕,裴鈺的四叔,京都里頗有盛名的望門子弟,本朝最年輕的狀元案首,行事利落果決,出了名的恩怨分明,在不久的將來會成為一人之下的首輔。
而昨晚,安芷在酒樓喝醉時,便調戲了這位未來權臣。
不過她昨晚女扮男裝,想來裴闕是認不出她來。因為上輩子她嫁給裴鈺後,裴闕一直沒提過昨晚的事,反而還在裴家挺過她幾次。
她見裴闕和安成鄴行了禮,轉頭剛看向裴鈺,裴鈺便怕得抖了下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