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陽光透過東宮地牢最上面的狹窄窗子,照在了密室男人的臉上。
細小的灰塵在金色的光線里飛揚。
男人濃密纖長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片刻之後,緩緩睜開。
眼前的情景再熟悉不過,十來年裡殷遲楓早已習以為常。
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確認身體沒什麼異常、已經完全度過了此次毒發,他才垂著眸解開自己手腕腳腕上的鏈子。
這玄鐵鏈是他命人專門定製的,不論是多麼大的蠻力都撼動不了分毫。反而因為起連結處巧妙的機關,力氣越大越不容易掙脫。
是以這玄鐵鏈極其適合鎖住毒發時毫無理智的殷遲楓。只是此刻剛剛恢復神智,渾身脫力,殷遲楓半眯著眼睛擺弄著鎖扣,微顫的指尖半天沒能將其打開。
「嘖。」
殷遲楓有些不耐,欲要叫人。
一抬頭,沐浴在陽光下的視野不太適應密室里昏暗的地方,只隱約在牆角看到一團黑影。
殷遲楓撐著胳膊挪了一下,從陽光下挪到暗處。
這才看清那團黑影縮在矮榻上,披著白色的披風,整個人蜷縮在小小的披風裡,只露出一顆小小的黑色後腦勺,像個餡淌出來的黑芝麻湯圓。
鐵鏈在地上摩擦的聲音,似乎吵到了小湯圓。
小湯圓蛄蛹了一下,翻了個身,露出一張清麗略有瑕疵……還頂著一個牙印的臉。
殷遲楓:「……」
……牙印?
「主子!」芹葙聞聲推門而來,欣喜不已,連忙上前幫他將玄鐵鏈打開。
芹葙動作麻利,聲音卻壓的極低,生怕吵醒不遠處榻上的人:「這次多虧了楚小姐……您這次突然毒發,連虞公子都有些束手無策,小姐只一劑就讓您脈象恢復平穩了,只是昏睡了兩日。」
殷遲楓有些驚訝。
他的毒已經十多年了,從最開始的毒發時自己把自己關進滿是死囚的地牢里發泄,到遇到了虞寂淵施針吃藥緩解,他早就習慣了每個月必發作的噬神毒。或者說,在一次又一次的期待又失望中死心了。
留下楚洛一命,也無非是因為成婚前楚凜的哀求,以及她的身份立場對自己毫無威脅,甚至還可以因為有這麼個擋箭牌,免得其他人再給他塞各家太子妃細作。
哪怕楚洛展現出來非同一般的天賦,讓虞寂淵都說說不定她能解噬神的毒,但他也沒多大的期望。
然而沒想到,竟只是嫁過來不到一個月,連虞寂淵都束手無策的東西,她有辦法?
殷遲楓神色複雜,眸中閃過一縷暗芒。
「這次可把虞公子跟小姐給累壞了呢!」芹葙小聲道。
她眼睛裡含著淚花,感慨又心疼道:「屬下們都在應對四皇子等黨派,一時間有些分身乏術,密室里基本只有楚小姐跟虞公子照顧您。小姐跟虞公子基本沒怎麼休息,直到兩個時辰前確定了您此次毒發過去了,才徹底放心……虞公子還算身強體壯,親自去煎藥去了,一會兒就能送來。」
「她臉怎麼了?」殷遲楓解開了鐵鏈站起身。
芹葙眼神飄忽。
「嗯?」
「您咬的……」
殷遲楓:「??」
芹葙小心瞄了自家主子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敢把主子發作的那天不光咬了小姐一口,還占了人家便宜的事說出來。
好在只有她離得最近,當時情況緊急,只有她看到了。不過主子吃了人家豆腐,也不能白吃的吧……
有的地方看了人家女子的腳都得必須娶了人家。
主子這,雖然娶了,但是……總得負責吧?
講真,雖然楚洛是個庶女,但是楚洛可比她見過的所有千金貴女都要順眼。
讓楚洛當他們的太子妃、女主人,也不是不行。
殷遲楓不知此刻芹葙在心裡已經把她未來的小主子的名字都取好了。
他走向楚洛,伸手從那圈牙印上撫過。
好幾日了牙印還沒消,主要是殷遲楓那一口突兀且狠,有的地方還破了皮。雖然上了藥,但是在那柔嫩的肌膚上,竟有幾分可憐兮兮的感覺。
殷遲楓「嘖」了一聲。
彎腰抄起床上湯圓的腿彎,將人打橫抱起來,轉身出密室。
芹葙:「!!!」
哦豁,二胎名字也起好了!
*
楚洛這一覺睡得極久,睡到骨頭都酥了。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盯著頭頂的團帳,一時不知今夕是何夕。
暖暖的陽光透過紗帳照射在臉頰上,舒服的讓人不想動彈。
楚洛迷瞪地眨巴一下眼睛,眼皮子緩緩合上,竟是大有一種再來一覺的架勢。
「別睡了。」低沉的聲音突然從腦袋斜上方響起,「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陡然的聲音嚇了楚洛一跳,沉重的睡意瞬間消散了大半。
「……太子殿下?」
殷遲楓眼瞼微垂地坐在她床邊,一聲不響地,也不知道盯了她有多久。
瞌睡瞬間被嚇醒了。
楚洛打了個哈欠嘟囔:「……嚇我一跳!」
殷遲楓就坐在她的旁邊,很近的距離,甚至隱約還能聞到他身上的冷香混著的藥香。
雖然身上衣著整齊、穿著外衣,但是緊張的崩了五日的弦突然放鬆,後知後覺地想起他剛發作的時候,撲倒自己不小心被吃了豆腐。
作為醫生跟患者的關係,當時病人發病,也不能計較什麼。
但是楚洛母胎單身……此刻他們離這麼近,怎麼都覺得不自在。
楚洛默默挪了挪離殷遲楓遠了些。撐著身子坐起來,這才發現她躺在東宮寢殿的床上。
「虞寂淵說,你開的方子讓孤一劑而愈。」
她再次打了個哈欠:「嗨,什麼一劑而愈,『愈』是遠遠沒達到,頂多就是給你毒素壓制了下來了,治標不治本。」
殷遲楓垂眸看她,「你用藥很準。」
「噗。」楚洛樂了,「不准不行啊。全是劇毒之物,一個不准可就沒命了。」
「你學醫了多久?」
楚洛下意識想答十六七年了吧,她可是在小的時候,別人家的孩子還在背憫農詠鵝,她就跟著爺爺背藥材了。
可隨即想到這具身體才十五歲。
「……六七年。」畢竟原主不可能有她那條件,自小就能學醫。
「六七年……」殷遲楓似是自言自語,「虞寂淵學了快二十年了。」
「有沒有吃的,我快餓死了,吃完了再洗個澡。」楚洛揉著眼睛下床找鞋。
她五天呆在密室里,身上都快餿了,也不知道殷遲楓怎麼還能讓她睡他的床。
卻聽身旁的男人道:「虞寂淵的本事,雖然沒有出師超過他的父親,在整個大殷也基本上是數一數二的。不知太子妃師從哪位國醫聖手,短短几年便如此登峰造極?」
楚洛驀地抬頭對上他的眼睛。
殷遲楓是個極聰明的人,楚洛不願多言她的「師父」,殷遲楓也就聰明的不問。
此刻驟然又開始好奇乃至刨根問底……
呵。
她的笑容冷了下去。
「太子殿下懷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