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
霍柔和魏婉芸都是同時失聲。
蕭二夫人看著蘇錦沅手裡拿著的東西,也是神色恍惚。
這放妻書是當初蕭老夫人親自寫的,當初蕭家出事,眼看著滿門將傾,她們不欲讓府中女眷一同赴死,就給了魏婉芸她們放妻書,准她們離開蕭家。
放妻書送出去後,除了齊蘭芝,無一人用過。
誰也沒有料到,當初那般絕境時都沒用過的東西,時過境遷,蕭家安穩之時,蘇錦沅卻會將其取了出來,言及離開。
蕭老夫人定定看著蘇錦沅,聲音微啞:「你想走?」
蘇錦沅不敢直視她眼睛,仿佛怕看到她眼裡的嫌惡和厭棄,只垂眸低聲說道:
「蕭家……已經不需要我了。」
她眼眶微紅,哪怕早有決斷,可說出這話時心裡依舊剜著的疼。
兩年多的時間,日日夜夜的相處,她早就將蕭家當成了自己的家,將眼前老人當成了至親之人。
整個蕭家之中,唯有老夫人是唯一一個從未曾為難過她,危難之際滿腹信任將蕭家交託給她,不問緣由就將她護在羽翼之下疼愛著的人。
她想,她父親母親若在,大抵也是這樣疼她。
蘇錦沅紅著眼睛拿出蕭家私印,放在放妻書上,
「蕭家私印早就該歸還,是我貪念不舍,才會鬧出今日之事。」
「如今物歸原主,還請老夫人放我離開,從此往後,錦沅與蕭家便無瓜葛,是福是禍,是惡名加身,都絕不傷及蕭家半點。」
她朝著蕭老夫人磕了個頭,
「求老夫人成全。」
滿屋中人都是紅了眼圈,霍柔忍不住蹲在蘇錦沅身旁拉著她:
「你胡說什麼,什麼是是福是禍都再無瓜葛,什麼離開蕭家從此無關,你離開了這裡能去哪兒,你不是說過蕭家是你的家,說過你永遠都不走嗎?」
霍柔那般好強的人,這會兒卻是哭紅了眼睛,
「祖母,你不能放大嫂走,她早就沒家了。」
「當初為了蕭家,她跟蘇家翻了臉,要了她父親留下的家財,全拿來替蕭家疏通了關係,她斷了蘇家的往來,父親也沒了,她離開蕭家能去哪裡?」
魏婉芸也是跪在蘇錦沅身旁,柔弱卻又堅定說道:「母親,大嫂是什麼樣的人,這麼長時間你親眼看著的。」
「當初她本可以舍了我們,卻義無反顧的回來,她本可以不管蕭家,卻始終守著我們。」
「我不信她是那般不堪的人,母親也不該信的。」
門帘突然被掀了開來,本該離開的蕭雲萱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跑了進來,她死死抱著跪在地上的蘇錦沅嚎啕大哭:「我不要大嫂走,我不要她走…」
「小七…」
蘇錦沅緊咬著嘴唇,手裡的東西落在地上,被身上的小姑娘手腳並用的纏著,她眼淚啪的一下就掉了下來,滿是狼狽的開口,想要蕭雲萱起來。
小姑娘卻哭得越發大聲,只抱著她不撒手,
「大嫂,你別走……」
「我以後會乖,我再也不惹事了,我不跟人打架,我好好聽話……」
她哭得聲音都啞了,望著蕭老夫人時眼淚大滴大滴的掉,
「祖母,你別趕大嫂走。」
蘇錦沅被一屋子人護著時,蕭老夫人眼睛也是不由紅了,相處兩年多的情誼,勝過哪怕十餘年,她低頭看著蘇錦沅說道:「這樣你還是要走?」
蘇錦沅喉間喑啞:「我……」
「夠了!」
蕭大夫人看著一屋子人都護著蘇錦沅,看著所有人都好像忘記了蕭雲熙,只顧著護著蘇錦沅,卻半點不曾記得已經死去的她兒子。
她突然就爆發了出來,
「你們哭什麼,是她對不起熙兒,是他們做錯了事情,你們沒一個記得熙兒的委屈,不記得他死了還被人踩著骨頭糟踐。」
「你們都好,都捨不得她,可有誰還記得熙兒,我是惡人,只有我是惡人,你們都好,行了吧!」
「母親!」
霍柔連忙起身就想去拉蕭大夫人,卻被她一把推開,而蕭大夫人直接轉身就朝著錦堂院外走去,那門帘摔得哐啷作響,一屋子人都是臉色大變。
霍柔抬腳就想去追蕭大夫人,卻被蕭雲鑫攔住:「我去吧。」
「可是母親……」
「沒事,我去就好。」
蕭雲鑫看了眼蘇錦沅和謝雲宴,走到蘇錦沅身前,將落在地上的放妻書和退婚書撿了起來,這才抬頭對著蕭老夫人說道,
「祖母,阿宴做錯了事情,您該打就打,該罰就罰,只是阿沅無辜。」
「阿宴什麼性子您也知道,他打小就執拗,但凡喜歡的東西,費盡心思也要弄到手。」
「他喜歡的,是蘇錦沅這個人,不是她大嫂的身份,也不是她是蕭家長媳,哪怕是在別處,他也依舊會動心喜歡。」
他說完之後,單手就將蕭雲萱從蘇錦沅身上拎了開來,將人順手放在一旁之後,才對著蘇錦沅滿是溫和地說道,
「阿沅,你不欠蕭家的,是蕭家欠了你,不僅欠了你這麼多條命,也讓你這麼倒霉,被我家小六這個死皮賴臉的小王八蛋給纏上。」
蕭雲鑫明明面目猙獰,那臉上傷痕駭人,可這一刻說話時卻格外溫柔。
他伸手如同兄長寬慰小姑娘一樣,輕揉了下蘇錦沅的頭頂,
「你比我還要小上許多,蕭家本就不是你的責任,不管你是離開蕭家,還是留下來,往後你都可以叫我一聲四哥,你不用將蕭家的一切背在身上。」
「還有我呢,誰敢謾罵你,四哥替你出頭。」
蘇錦沅原本強撐著的心裡瞬間崩塌,眼睫一顫時,眼淚突然就滾落了下來。
她滿是倉皇的低頭,像是不敢被人看見,可眼淚砸在手上,落在地上,卻濺起一圈水跡。
蕭雲鑫看著眼前女孩兒緊咬著嘴唇,悄無聲息地哭著,明明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可眼淚卻是一顆一顆地砸進了人心裡,直砸得人心疼至極。
伸手撫了撫蘇錦沅的頭頂,蕭雲鑫起身,朝著蕭老夫人和蕭二夫人點點頭,就轉身出了錦堂院。
蕭老夫人看著亂成一團的屋裡,瞧著蕭二夫人她們望著她時滿是祈求的目光,她深吸了口氣,朝著蕭二夫人說道:「你們幾個先出去。」
「母親…」
「祖母!」
蕭二夫人和霍柔幾人都是急聲道。
「出去!」
蕭老夫人鮮少動怒,平日裡也是個極為和氣的人,可真當她板著臉沉聲說話時,一身氣勢卻能壓得人不敢反抗。
蕭二夫人她們哪怕再不願,也不敢強硬著再留下來,幾人先退了出去。
蕭老夫人看著謝雲宴說道:「你覬覦長嫂,是不是錯。」
謝雲宴抿唇:「是。」
蕭老夫人沉聲道:「你不顧長兄尚在孝期,糾纏其妻,明知此事有違倫常,卻不知收斂被外人所見,讓你亡兄之母顏面受損為此傷心,是不是錯?」
謝雲宴道:「是。」
蕭老夫人看著他:「蕭家養你多年,從未將你當過外人,雖不是親子卻勝似親子。」
「你少年慕艾,阿沅也是個好姑娘,你被她吸引不足為怪,你若心慕於她,大可等到孝期之後,稟明長輩,或安排好你們彼此身份,或獨立門戶先撇清其中干係,再言其他。」
「可你卻連這一時半刻都等不了,讓的阿沅被你拖累,為人鄙夷,讓得你亡兄的母親丟了臉面,淪為笑柄。」
「是不是你的錯?」
謝雲宴臉色微白,看了眼跪在旁邊哭得狼狽的蘇錦沅,想著她今日所受的一切,只覺得自己心裡像是有一把鈍刀,在一下一下地割著他的心臟。
他突然就開始後悔,如果當初忍一忍,如果當初他能按著心頭綺念,哪怕等到今日,也不至於將她陷在這種境地。
謝雲宴聲音喑啞:「是孫兒的錯。」
「你認錯便好。」
蕭老夫人看著謝雲宴說道,「你如今是大將軍王,手握兵權,權傾朝野,朝中之人莫不是要看你三分顏面,再不是當初蕭家小六……」
謝雲宴連忙俯下身子,磕頭說道:「祖母,我是蕭家養大,也是蕭家之人,無論我如今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是蕭家小六,從未變過。」
蕭老夫人靜靜看著他:「所以你還認你是蕭家的人。」
「認。」
蕭老夫人聞言道:「好,既是蕭家的人,犯錯就當罰,來人!」
門外安靜了片刻,才有人走了進來。
「去請家法。」
那人不敢多看屋中,連忙退了下去,過了沒多久,便捧著一個紅木漆盒走了過來。
那盒子裡放著的是條短鞭,鞭子是精鐵所造,入手沉重,且瞧著就讓人肉疼。
蕭老夫人拿在手中說道:
「這是蕭家祖上留下來的鞭子,專打蕭家不孝子孫,我今日便罰你三十鞭,既是打你為子不孝,傷了你亡兄之母的心,也是罰你傷你大哥顏面,行事無忌。」
蕭老夫人抓著鞭子就狠狠抽在謝雲宴身上,那鞭子落在肉上傳來的聲音讓得蘇錦沅臉色蒼白,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撞上謝雲宴目光。
蘇錦沅沉默下來,只掐著掌心。
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在謝雲宴身上,每一下都未曾留手。
謝雲宴身上很快便見了血,可他卻死死咬著牙,一聲未吭。
等到蕭老夫人打完之後,謝雲宴臉上已不見半點血色,後背血淋淋的,額頭上全是疼出來的冷汗,手中捏緊時青筋都冒了出來,唇間更是被咬得血跡淋漓。
蕭老夫人將鞭子收起來,朝外一指:「出去跪著。」
謝雲宴遲疑:「阿沅…」
他聲音沙啞,疼得說話都在發顫。
蕭老夫人說道:「她既然已經自請離開蕭家,就不再是蕭家媳婦,蕭家的鞭子自然打不著她,你與其擔心她,倒不如操心一下你自己。」
「出去跪著,你大哥母親不開口之前,不准起來。」
謝雲宴朝著蕭老夫人磕了個頭,這才起身朝外走去,身上血順著衣衫落在地上,他身形踉蹌了下,卻又撐著走到了門外,直接跪在了院中。
「六哥…」
蕭雲萱看著血淋淋的謝雲宴,抬腳就想過去,卻被蕭二夫人伸手拉住。
「娘。」蕭雲萱紅著眼看著蕭二夫人。
蕭二夫人低聲道:「別去。」
「可是六哥……」
「他犯了錯,那是他該受的。」
哪怕心疼至極,蕭二夫人也依舊沒放蕭雲萱過去,她只摸了摸蕭雲萱的腦袋,微紅著眼圈看著院中頂著渾身的傷,卻背脊挺直跪在那裡的謝雲宴。
她知道不論有再多理由,謝雲宴和蘇錦沅的事情終究是錯了。
要是不挨這一頓打,怎能平息蕭大夫人心中的怒氣,要是這事情就這麼不聲不響的過去,既對不起已逝的蕭雲熙,也同樣對不起悲憤怨憎的蕭大夫人。
魏婉芸和霍柔都是滿眼擔心的看著房內,擔心蘇錦沅,而房中謝雲宴出去之後,蘇錦沅就看著身旁那一小灘留下的血跡,緊抿著唇神色恍惚。
「別看了,他死不了。」
蘇錦沅手心微緊。
蕭老夫人輕嘆了聲:「起來吧。」
蘇錦沅有些遲疑的抬頭,就被蕭老夫人從地上拉了起來,直接讓坐在了身旁。
那蕭家私印也被她隨手扔在了桌上,像是扔著什麼不甚要緊的東西。
蕭老夫人拿著帕子朝著蘇錦沅懷中一塞,隨即說道,
「當初我讓你走時,你死賴著不肯走,明知道是死局還非要一頭栽了進來。」
「這兩年多時間,你顧著府里上下,哄的所有人對你死心塌地,哄著我這老把老骨頭以為蕭家有人掌家承事了,你卻要走。」
「你倒是灑脫,說走就走,連半點留戀都沒有,早知道如此,我何必將一番心思浪費在你這丫頭身上。」
蘇錦沅眼中微澀,張了張嘴喉間卻是啞住。
她分不清楚老太太是在怪她還是埋怨,只掐著手裡的帕子指尖都泛了白。
蕭老夫人見她這般模樣,既是心疼又是無奈:「你是算好了一切,當初徐家的事後你就開始推脫家中之事,將所有事情都交給了阿柔,你那時候就動了離開的心思?」
「你光想著要走,可是走了之後呢?一個人擔了罵名,還是想要撇了阿宴,你們這都冒天下之大不韙了,事到臨頭你卻想放手了?」
蘇錦沅被老夫人的話訓得抬不起頭來,輕咬著嘴唇時臉色蒼白。
蕭老夫人說道:
「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可就是從沒想過自己,明明是副堅韌性子,對著旁人的事時也萬事都有謀算,怎麼輪到自己的時候就只顧得退讓?」
「你母親那人向來嘴硬心軟,她若真怨恨你至極,發現你和阿宴的事後就該鬧了起來,她不過是心有不忿,卻未必不知道你的好。」
「但凡你能哭一哭,鬧一鬧,撒撒嬌纏磨幾日,她沒有不心軟的,可你倒好,開口便要離開,將她逼上梁山,也將你自己逼得沒了退路。」
蕭老夫人說著說著,就忍不住伸手就虛點了點她,
「我有時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聰明的太過,還是蠢笨的厲害。」
「你難道忘記了我以前跟你說過的,會哭的孩子才能有糖吃?性子這麼倔,什麼都想自己扛著,將來得吃多少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