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有想到,謝雲宴回京,南邊居然就鬧了倭夷之禍,更沒料到,謝雲宴居然會鑽這種空子。
康王抗倭有錯嗎?
沒有。
謝雲宴被康王「強行」留在南邊帶兵鎮壓倭夷,無法歸京,他有錯嗎?
他也沒有。
別說徐崇山他們被這有理有據的話說的無言以對,就連慶帝也是緊捏著拳心,突然就想起當初謝雲宴出京時,踩著時間差避開了禁足聖旨的事情。
當時謝雲宴想要出京,卻又怕驚動朝中之人,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去做,是慶帝主動提及,讓他踩著時間趕在聖旨下發之前離開京城。
那時候慶帝還十分自得,覺得自己這主意簡直聰明絕頂。
如今他卻恨不得狠狠打上自己一個嘴巴子,那狼崽子分明就是現學現用,拿著當初跟他做戲的招,來對付他。
所有人看著跪在地上的詹明江,還有那位薛內侍,都是臉色微抽。
蘇錦沅則是不卑不亢地說道:
「臣婦知道,康王爺此舉有僭越之嫌,可他也是抗敵心切,才會扣住六弟不讓他歸京,還請陛下看在王爺一心為了大晉江山百姓的份上,饒了王爺僭越之罪。」
三言兩語,本該是蕭家的罪責,全落在康王身上。
她這一請罪,更是將慶帝架了起來。
當初是慶帝親自下旨,讓康王接管漕司上下和領衛軍兵權,若遇難解之事,可自行決斷。
他當時是想讓康王強行將謝雲宴送回京城,而如今謝雲宴也不過是聽他「命令」,前往鎮壓倭夷。
慶帝若是問罪,不僅會落得個罔顧百姓生死的昏君之名,更替謝雲宴除了康王這個「掣肘」,自己打了自己的臉。
可不問罪。
就等於認同了康王調兵之事,也默認謝雲宴留在淮安。
無論問罪與否,謝雲宴都有了不必回京的理由。
好一個謝雲宴。
好一個蘇錦沅!!
慶帝緊咬著牙關,陰沉著眼看著下方跪著的女子,明明神色恭敬至極,可身上卻莫名添了幾分往日謝雲宴在他面前時,才有的不馴和逆骨。
他並非第一次見她,可卻從來沒仔細看過她容貌。
清冷至極的眉眼,身處朝堂之上毫無動容的神色,這般從容淡定的模樣……
他當初怎麼會以為,這不過就是個普通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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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帝忽然就想起當初蕭家闖宮之時,這女子背著謝雲宴,一步步踏進宮中的模樣,想起蕭家本該頹敗,卻絕地翻身的事情。
心頭莫名地生出一陣寒意來。
到了現在,他哪還不明白當初到底是怎麼回事?
慶帝手指在龍袍之下緊蜷,既有看錯了眼的惱怒,又有蕭家早已不在他掌控中的心慌,他總覺得事情變得有些失控。
他本想等謝雲宴回京之後,將其扣押,卸了他兵權,可如今事情卻變成這個樣子。
外間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說他有意打壓蕭家。
若此時再行問罪,莫說失了民心,屆時怕謝雲宴揮師北上帶兵圍了皇城,也會被說一句「逼不得已」。
慶帝掃眼看向馮喚送上來的康王書信,強撐著臉說道:「原來是這樣,倒是朕誤會了康王叔和謝愛卿,既是抗擊倭夷,自然無罪。」
蘇錦沅早知道慶帝選擇,聞言恭敬道:
「陛下心繫天下蒼生,又憐憫阜寧百姓。」
「我替六弟,替康王爺,也替阜寧百姓多謝陛下。」
她絲毫沒有立於朝堂之上的緊張,反而像是感激地說道,
「六弟驅逐倭夷恐怕暫時無法回京,怕耽誤陛下審理奸佞之案,臨行前已將漕司之事全數告知臣婦,並將涉案人等全部帶回京城。」
「不知道陛下可要現下審問,臣婦也願替六弟與豫國公對峙。」
慶帝想要落罪蕭家不成,還被蘇錦沅反將一軍。
哪怕心頭氣得吐血,卻還只能神色淡淡:
「人既已回來,不急在一時,你先且回蕭家歇息,此案自有三司去審。」
蘇錦沅卻說道:「可陛下召六弟回京,不就是為了跟豫國公對峙?不知何時能夠開審,臣婦也好上堂作證。」
慶帝:「……」
對著明明神色恭謹,卻格外咄咄逼人的蘇錦沅,還有周圍神色各異的朝臣,慶帝喉頭腥甜,哪怕心中再有不願,卻也只能開口:
「三日後開堂過審豫國公,梁德逑主審,刑部、大理寺陪同。」
梁德逑上前沉聲道:「老臣領旨。」
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也都紛紛道:「臣,領旨。」
……
原本該是威逼謝雲宴移交兵權的朝會成了一場鬧劇,慶帝拂袖離開之後,蘇錦沅就神色坦然地從殿中出來。
看著亦步亦趨跟在蘇錦沅身後的詹明江,徐崇山在出宮前截住蘇錦沅。
「蕭少夫人好膽魄。」
蘇錦沅聞言半點不惱,只神色溫軟:「徐大人說笑了,我不過是區區婦人,何來膽魄之說。」
「方才在殿上也不過是怕陛下誤會了康王,與康王爺心生嫌隙,所以才不得不壯著膽子轉述康王之言,此時心中還後怕著呢。」
她笑容嬌軟,
「說起來若非有諸位大人明理,未曾與劉大人一樣出言逼迫,我怕是也早就生了膽怯之心,還得多謝諸位大人。」
被點名的諸位大人:「……」
被重點提起的劉高明:「……」
他臉色難看至極,可之前吃過蘇錦沅的虧,此時也不敢再與她多說,只黑沉著臉罵了聲「婦人猖狂」,就氣沖沖的甩袖離開。
蘇錦沅有些委屈:「劉大人也未免太小氣了些,明明是他先折辱於我,連陛下都訓斥他失言,如今竟還朝著我撒氣,當真是心眼極小。」
其他那些朝臣聞言都是嘴角微抽。
他們算是看出來了,這蕭家出來的甭管是謝雲宴,還是蘇錦沅,那都是個頂個睚眥必報,心黑嘴毒的主兒。
沒見那劉高明氣得眼珠子都瞪出來了。
「蘇錦沅,你別欺人太甚!!」
蘇錦沅退了半步,拍著胸口退到徐崇山身後:
「劉大人怎麼這般暴躁,你這是辱人在前,傷人在後嗎?連我這區區女子都容不下,難怪連劉公子當初都被你傷成那般模樣。」
「你……你!!」
劉高明被氣得怒火沖頭,揚手還沒衝過來,就先朝後栽了下去,竟是被生生氣暈了過去。
劉家的人大驚失色,連忙扶著劉高明。
周圍的朝臣也是被嚇了一跳。
蘇錦沅卻是拍了拍胸口,滿臉後怕:「真可怕。」
徐崇山面無表情地看著蘇錦沅驚慌說著害怕的樣子。
到底是誰可怕?
他活了大半輩子,哪能看不出來眼前這女子是真的怕還是假的怕。
之前殿上那麼多朝臣,慶帝震怒,換成尋常女子怕早就膽怯,可她卻絲毫不懼,更三言兩語就將康王拉了出來給蕭家墊背。
如今更是幾句話就將劉高明氣暈了過去。
徐崇山不由看向詹明江:「詹長史不回康王府?」
詹明江微垂著頭:「勞徐老大人擔心,微臣自然是要回王府。」
他朝著蘇錦沅時神色恭敬,
「蕭少夫人,王爺囑託之事我已辦妥,陛下那裡若有問詢,隨時可來康王府尋我。」
「我得先回王府那邊將王爺的消息帶回去,就不與蕭少夫人多說了。」
蘇錦沅點點頭道:「詹長史自便即可,煩詹長史替我跟世孫問好。」
詹明江徑直朝著宮外而去,那裡像是早就已經有人在等著他,剛出宮門便上了馬車,根本沒給周圍窺探他的人任何機會就直接離開。
蘇錦沅朝著徐崇山道:「這宮中太可怕了,我心中害怕,徐老大人可還有別的事情,若是沒有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徐崇山被她噎的險些直接翻了白眼:「蕭少夫人請便。」
蘇錦沅蹲身朝著他福了一禮:「還是徐老大人好,不像是劉大人那般不講道理,那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她頓了頓,突然道,
「對了,聽聞我那叔父如今在徐老大人麾下辦差,還得多謝徐老大人對他的照顧,改日有機會的話,我再登門道謝。」
蘇錦沅說完之後也不待徐崇山反應過來,起身便裊裊離開。
那青色長裙勾勒出纖細腰肢,背影融於一群身著朝服出宮的人影之中,愣是走出了幾分恣意來。
徐崇山感覺到周圍那些人突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變得古怪,仿佛在懷疑他跟蕭家有些什麼似的,更有人想起之前徐崇山突然改口反證豫國公的事情,眼裡多了些恍然大悟。
「徐老跟蕭家倒是關係不錯。」
徐崇山:「……」
我不是,我沒有!!
徐崇山想要解釋,可周圍那些朝臣卻已經認定,徐崇山跟蕭家交好,否則怎麼會照拂這位蕭少夫人娘家親眷,至於之前徐家和蕭家的恩怨。
周圍人自動腦補了一番之後,就認定徐崇山和蕭家已經化解了恩怨,至於剛才在朝上提及謝雲宴抗旨,也不過是為了引劉高明出來。
沒瞧見劉高明下場這麼慘嗎?
有人開口:「還是徐老精明。」
徐崇山:「我沒……」
梁德逑突然開口:「徐老不必解釋了,我們都懂,在朝為官,誰還沒有個委曲求全的時候,你若跟蕭家……我們也能理解。」
他伸手滿是理解的拍了拍徐崇山的肩膀,轉身就跟著身旁之人一起離開。
徐崇山看著周圍那些更加古怪的目光,心中咆哮。
你理解個錘子!!
你理解倒是讓老子先開口解釋一句!!
徐崇山此時簡直是一腳栽進了泥坑裡,滿身髒泥洗都洗不清楚!!
這不要臉的蕭家人!
居然離開還要將他一軍!!!
徐崇山氣得咬牙切齒的回了徐家馬車之上。
待到車簾垂下時,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臉上哪還有之前沉穩,破口大罵了蘇錦沅幾句,連帶著梁德逑也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過了許久,他才壓下了心頭怒氣,朝著趕車的人道:「看清楚了沒有,詹明江去了何處?」
「回大人,他上了康王府的馬車,來接的是康王世孫齊曄春身邊的近隨。」
康王這些年一直在朝堂,也算得慶帝重用,康王府中上下遠比端王府要過得更好一些,可康王世子卻能力平庸,唯獨生了個幾個不錯的兒子。
齊曄春自正月康王府那場鬧劇之後,便被慶帝下旨封了世孫,也在康王教導之下開始逐漸接觸朝堂之事。
前幾個月時,康王世子曾惹出些是非,招了康王厭惡,康王就越發看重齊曄春這個長孫。
不僅將康王世子送去別院「修養」,據聞康王離京之前,更是將康王府所有事情全數交給了齊曄春打理。
徐崇山剛才在殿上就一直懷疑,詹明江是康王府長史,跟隨康王多年,為何會背叛康王轉投了謝雲宴,甚至不惜做出那般幾乎推了康王頂罪的事情。
如今這位康王世孫的人親自來接,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老夫倒真小瞧了蕭家人!」
徐崇山臉色陰沉至極。
這謝雲宴,竟是不知什麼時候,跟齊曄春聯了手。
難怪康王此去淮安,會那麼容易就被謝雲宴拿下,又難怪謝雲宴弄出一場「被迫調兵」的事情,卻絲毫不懼會被人拆穿。
那齊曄春瘋了不成,他居然拿他親祖父來成全謝雲宴。
他就不怕康王府得罪了陛下嗎?!
齊曄春到底圖的什麼?!
徐崇山驀然間就想起蘇衡之前曾跟他說過的話,他說,康王主動交好謝雲宴,又說是康王主動承認了行刺之事,還撇下了豫國公,留在了淮安。
之前那些謠言出來時,徐崇山曾以為是謝雲宴搞的鬼,可如今他卻有些懷疑,康王是不是真的已經投向了謝雲宴,否則齊曄春怎會拿著康王府替蕭家圓謊。
徐崇山心裡不安起來,那謝雲宴……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他真的只是為著豫國公嗎?
還是……
有什麼別的打算?
「去大理寺一趟,叫蘇衡過來見我。」
徐崇山心裡不安之下,又想起剛才蘇錦沅說的那話,想要再仔細問問蘇衡淮安的事情,而且他也隱隱覺得,豫國公的事恐怕不止是表面這些。
雖然氣恨蘇錦沅坑他,可他卻依舊明白,有些事情得早做打算。
他可不想拉著徐家陪著豫國公府一起去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