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芷也在紅螺寺待了三日。
除了第一日起的那些風波,剩下兩日都無波無瀾。
她誠心誠意的聽經拜佛上香,又將自己抄的那些經書供奉在佛堂前,還替蕭景弋求了一枚開光的平安符,打算回去縫在香包里,給他掛在床簾上。
至於陸氏請的那尊求子觀音,姜令芷叫人送去了姜令鳶處,只說那是她婆婆的一番好意,就送給她安胎吧。
姜令鳶頓時氣得就想砸了它。
只是到底心有忌諱,不敢再佛寺如此放肆,遂又忍了下來。
到第四日一早,眾人起程回府。
仍舊和來時一樣,三夫人趙若微和姜令鳶乘坐一輛,其它三位夫人,一人一輛。
陸氏臨上馬車前,回頭朝著姜令芷的方向看了一眼,唇角冷意難掩。
王嬤嬤趕緊將她扶了進去,低聲安撫道:「夫人放心,一切妥當。」
陸氏收回視線,嗯了一聲,又念了句:「阿彌陀佛。」
......
那邊姜潯才走訪了幾十間鋪子,心中幾乎已經可以確定。
國公府那帳冊有問題的,而且是有天大的問題。
光是看過的這些鋪子,就沒有一家是經營慘澹的。
不僅紅火得不得了,甚至還有幾家老字號,生意跟嵐翠軒不相上下。
他在心裡粗算一下,光這幾十間鋪子加起來,一年盈餘至少得有五十萬兩。
再加上那些他沒來得及去查的,一年保守估計總收入一百萬兩都不止。
可那帳冊上,鋪子收入總共加起來也不過一萬兩。
姜潯越想越覺得心驚。
姜令芷說,國公府十年的帳冊都在她的院裡放著。
那豈不是說,大房一家,至少有一千萬兩窟窿的把柄,都在她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手裡捏著?
他現在已經顧不得上去想,這麼一大筆的銀錢,大房一家拿去做什麼了。
他只擔心,姜令芷查帳的事情,大房到底有沒有察覺......若是大房已經知道,姜令芷她還有命活嗎?
他登時就覺得像是置身於油鍋邊上的螞蟻一般。
立刻便叫親隨備車去國公府,打算先將她接回姜家去。
可到國公府門前一問,才知府里幾位夫人三日前去了紅螺寺。
他聽到自己艱澀的聲音:「四位夫人,都去了?」
管家點點頭:「是的,二公子若是來尋四夫人的,不如進府里坐一會兒,算算日子,今日也該回來了。」
姜潯搖搖頭,腳步踉蹌著轉身,急切地吩咐自己的車夫:「把馬解下來給我!」
「是!」
奔馳的馬蹄出了城門,一路往西郊的山上去,手中的馬鞭都要揮出殘影來。
他未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如此劇烈過。
紅螺寺離上京不算近,乘著馬車也要兩個時辰的功夫。
姜令芷起得早,正靠著車廂里補覺,兩個丫鬟也是頭一點一點的,打著瞌睡。
忽然間,似乎是車輪碾到了一塊不小的石頭,不輕不重地晃了一晃。
姜令芷的腦袋磕到了車廂上。
她記得來時便有一段山路比較難走,遂朝外頭輕聲吩咐了一句:「慢些。」
可車夫的聲音已經驚恐起來了:「四夫人.....四夫人......慢不下來了......馬驚了!」
「什麼?」姜令芷瞬間清醒過來。
國公府養著拉車的馬匹都是訓練純熟的,馬夫也是老手,怎麼好好的,會驚馬呢?
馬車已經開始橫衝直撞起來,她和兩個丫鬟在馬車裡被甩得東倒西歪。
前頭幾位車夫見狀,趕緊趕著馬車往一邊退讓,就見那兩匹瘋馬拖著馬車往懸崖邊上狂奔而去。
幾位夫人掀開了車簾,看著這突如其來的驚險一幕。
二夫人顧氏倒吸一口涼氣,這怎麼臨到頭要回去了,還不安穩啊!
她忙高喊一聲:「快!快勒馬!」
「吁——吁——」
可車夫根本控不住那兩匹瘋馬。
大夫人陸氏瞧著這一幕,輕輕勾了勾唇角,譏諷道:「一個小丫頭片子,能有多難對付?也就靈舒和姜令鳶那兩個蠢貨會栽在她頭上。」
王嬤嬤滿臉寫著痛快和得意:「可說呢。老奴只是悄無聲息在馬鼻子的韁繩上染了些香,算準了走到這處會驚馬。如今這麼多人看著,任誰也只會覺得是個意外。」
陸氏唇角的笑意更濃了幾分:「做得不錯,你也算是出了口惡氣。」
三夫人趙若微饒有興致地看著這齣熱鬧,任由姜令鳶在她耳邊興奮地笑罵著。
車廂里,姜令芷顧不得多想,極力地保持著震驚。
她迅速伸手撐住兩旁的馬車壁,穩住自己的身體,這個姿勢讓她只用力往後踹著那車的後窗。
她回頭又厲聲吩咐車夫:「拿匕首,把繩子砍斷!」
「是!是!」
車夫也從驚慌中回過神來,趕緊手忙腳亂地照著姜令芷吩咐的去做。
那兩匹瘋馬得了自由,越發躁動不安,加快速度朝懸崖邊上狂奔著,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只是,馬車的慣性太大,速度一時間也沒能慢下來,而懸崖又近在咫尺。
而車廂里,姜令芷終於費勁踹掉了馬車上的窗戶,她急聲吩咐道:「跳!」
外頭車夫早就找准機會跳下了車轅。
雪鶯和雲柔雖然嚇得腿腳都軟了,卻也知道,這機會來之不易,不敢有絲毫的猶豫,忙照著她的吩咐去做。
姜令芷見二人滾落在地,立刻也要起身往外跳。
只是,車輪已經滾到山崖邊上,碾著碎石往下墜落。
姜令芷踩在車框邊緣,奮力往上一躍,瞅著崖邊的那塊凸出的石頭,伸手抓上了上去。
正當她鬆了一口氣時,耳邊聽得那石塊一點一點剝離的聲音。
她動也不敢動,眼底一片絕望。
她難道今日就要交代在這了嗎?
此時姜潯已經策馬追趕過來,他遠遠地看著這一幕,只覺得心都要碎了。
年幼時失去母親的絕望和悲涼,仿佛在這一刻再度重現。
「妹妹……」
姜潯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這才知道,原來人到絕境時,是說不出話來的。
喉頭一陣腥甜,他竟是急怒攻心,吐出一口鮮血來。
「駕——」
他又一馬鞭抽了下去,心中默念著,快一點,再快一點!
單薄的石塊終究還是撐不住一個人的重量。
姜令芷手上失去支撐,只覺得自己已經開始開始朝著無止境的深淵墜落。
忽然,她眼前飛快地閃過一道人影,緊接著一隻寬厚的大手,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她整個人像是風箏一樣,左右晃動著,可到底穩住了身形。
她艱難地仰起頭,眯了眼睛,迎著那片刺目的光線,朝大手的主人看了過去。
那是一張端肅而又冷厲的臉,可眉眼間,又有幾分熟悉。
隨之耳邊聽到姜潯那驚喜而又急迫的叫喊聲:「大哥,快將妹妹拉上來!」
大哥?
姜令芷恍然,想起了,回門那日,姜潯說,大哥姜澤,很快就要從南疆回來了。
原來......救下自己的,是大哥嗎?
姜令芷彎了彎眼睛,嘴唇動了動,喚了聲:「大哥。」
可姜澤只是靜靜地看了她一眼。
然後,就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