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番唏噓,眼看著該說的都差不多說完了,安陵容也招招手,讓小允子進屋來,給甄嬛請安。
「奴才見過娘娘。」
小允子眼眶微微發紅,謹守著禮儀,跪在地上。
「小允子也是從前姐姐的舊人了。」
安陵容見狀,不禁莞爾,道:「姐姐驟然封妃回宮,這宮裡難免多了許多人伺候,小允子是姐姐信任的,他回來,多少也能幫得上姐姐一些。」
「多謝。」
甄嬛頗為感動,沈眉莊也拉著雪魄到了甄嬛跟前。
「你離宮後,雪魄一直很想你。你回來了,我自是要將她還給你的。」
沈眉莊摸摸雪魄的腦袋,還是有些不舍的。
「惠娘娘。」
雪魄同樣也依戀地看一眼沈眉莊,最後還是轉身投入了甄嬛的懷抱,柔聲喚道:「母妃……」
「雪魄。」
甄嬛眼眶紅了。
她離宮時,撇下了自己的兩個女兒,宮裡人皆說她無情,但唯有她自己心裡知道,她當時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家人被貶寧古塔,甄家滿門都背負上錯綜複雜的冤案,皇上提出折中的建議,讓她留在宮中的佛堂靜修。
如何能靜修呢?
在宮中,那便意味著她和皇上還有無數再相見的可能性,先不說她自己是否願意,光是他們之間存在這割捨不掉的情感,就足以要了她的性命了。
她只能離宮。
離開是非之地,徹徹底底跌入泥潭裡,才能換回自己兩個尚在宮中的女兒的性命。
還好,沈眉莊和敬妃將她的一雙女兒護得很好。
「是額娘對不起你。」
甄嬛深深地抱住雪魄。
雪魄性子早熟,在沈眉莊身邊也學得十分沉穩,現下卻是怎麼都繃不住了,母女倆抱在一起,都哭了。
「就是朧月她……」
提起幼女,甄嬛唯有嘆息。
安陵容深知其中關節,不免勸道:「姐姐與朧月許久不見,生疏也是正常的。更何況,朧月不捨得敬妃,也說明敬妃是真真疼惜朧月。」
「說一句不該說的,若是姐姐現在硬要帶回朧月,只怕朧月還小,不明白其中道理,會怨懟姐姐。」
「還得假以時日,慢慢來才是。」
沈眉莊亦是贊同,她們倆今日在偏殿見過敬妃那副模樣後,就已經商議過要勸勸甄嬛了,便也道:「我也就罷了。」
「雪魄來我身邊時,與你早有情分。朧月她,因為皇上的緣故,是不記得你的。說實話,你回來,我送雪魄回來,心裡都是不捨得的,還想著每日來看她呢。」
「敬妃,想必心中也是如此。嬛兒,你剛回宮,根基還不穩。為了長遠計,身邊能多一個盟友,還是多一個得好。」
甄嬛猛然抬頭。
她眼裡有痛,但冷靜下來後,也明白了過來。
「多謝。」
她再次鄭重道謝,安陵容便道:「姐姐也累了。有孕之人,情緒不宜大起大落,還是先好好休息吧。」
「無論如何,先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來。」
「好。」
甄嬛頷首,確實也是有些累了,恰逢外頭溫實初熬好了安胎藥進來,沈眉莊與安陵容也並未再多留,就出去了。
臨走時,安陵容光顧著去牽好兩個孩子,倒是不曾留意,沈眉莊深深看了一眼進屋的溫實初的背影。
走在宮道上,二人想起甄嬛方才的模樣,也是唏噓不已。
「你說嬛兒或許有回宮一日時,我是不信的。真知道她能回來,我又是歡喜的。就是現在瞧著她,我又覺得心疼。」
沈眉莊長嘆一口氣,悵然道:「到底,這宮裡是個牢籠,真真是叫人心累。」
誰說不是呢。
安陵容不置可否,轉頭見沈眉莊眼裡多了幾分落寞,不免安慰道:「這宮裡,誰都是不容易的。」
「眉姐姐,咱們一起努力就是。」
「嗯。」
沈眉莊低低應了。
只是,她眉宇間帶著的愁色,安陵容還是看不太明白。
是為了雪魄嗎?
回到承乾宮,天色已經有些晚了,折騰一天,安陵容也累了,早早帶著孩子們歇下,翌日她還得去皇后宮裡請安。
到底麼,甄嬛回來了。
宮裡又多了些新人,昨個兒太陽底下沒機會多說幾句話,明兒個怎麼都是要再見見的。
偏巧,第二日天氣不好。
晨起便是陰沉沉的,安陵容出承乾宮時,頭頂陰雲密布,瞧著就是要下大雨了,空氣里瀰漫著濕潤的味道,還有草腥味。
「可得多帶幾把傘呢。」
杏兒趕忙吩咐著,又道:「還好咱們宮裡離景仁宮也不遠,來去省事些。」
剛剛嘀咕完,遠處的天邊一道驚雷划過,杏兒縮了縮脖子,忙乖乖地把安陵容扶好,小聲道:「這鬼天氣。」
「之前大半個月都是艷陽天,偏偏……」
話音未落。
二人走了幾步,已是到了景仁宮的門前,前頭一座華麗的轎輦,正是昌嬪的,她款款下了轎輦,扶住瓊脂的手。
那一道驚雷,倒不曾把她驚了一驚,但她還是不免蹙眉,嘀咕道:「她一回來,這宮裡天都變了呢。」
「嘖!」
……
昌嬪說著,轉身進了景仁宮,並未看見拐角處的安陵容。
她一回來。
昌嬪說的當然是甄嬛了。
果然呢,昌嬪心中,對甄嬛是抱著不滿的。
緩緩步入景仁宮中,院中有宮女正在搬動著那些個盆栽,要趕在大雨落下來之前,收進廊下。
花開繁盛。
不過……
安陵容卻覺得,比起她記憶里的那一次甄嬛回宮,這景仁宮裡的花兒,到底還是殘敗了些。
這是自然的。
上一回甄嬛回宮,她自己都還是皇后身邊的人呢,宮裡又沒有昌嬪這號一直壓制著甄嬛的人物。
景仁宮春風得意,少了旁的花來和牡丹爭寵,自然一枝獨秀。
現在麼……
瞧瞧走在前頭的昌嬪,安陵容不免想,她的存在,倒也不全然是壞事。
殿內。
嬪妃們早已來得七七八八,而今日,是甄嬛回宮的第二日,甄嬛需要一大早來伺候皇后簪花自不必說。
殿內的嬪妃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的,大多也都在議論甄嬛。
「聽說永壽宮門口掛著的牌匾都還是皇上先前下旨重修永壽宮的時候,親手寫下的呢。皇上待熹妃娘娘可真好,叫人羨慕。」
芸答應小聲嘀咕著。
偏巧,她站得離昌嬪近一些,昌嬪便聽見了,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顯得有些不悅。
「哼。」
祺嬪就在芸答應身邊,同樣也是不滿的,不屑道:「一個牌匾而已,你真是沒見過好東西,連這個都羨慕!」
「……」
芸答應被擠兌,低了低頭不敢再說話。
反倒是昌嬪來了興致,看向祺嬪,問道:「本宮聽說,祺嬪的父兄極力反對熹妃回宮一事,屢屢上奏勸諫皇上。」
「可惜,皇上都沒搭理。祺嬪,是不是有這麼一件事?」
祺嬪正滿心不高興呢,一聽昌嬪擺著架子問她問題,回頭就敷衍道:「我在後宮,怎麼知道前朝的事情?」
「難不成,昌嬪這樣關心前朝動靜麼?殊不知後宮不得干政!」
祺嬪難得伶牙俐齒一回。
昌嬪給氣得笑了,淡淡道:「本宮何時干政了?祺嬪莫要張嘴亂說。不過是你的家人蹦躂得太厲害,事情鬧得太大了。」
「這都傳到後宮裡來了,本宮才曉得的罷了。」
蹦躂。
這個詞用得精妙。
簡直就是在說,祺嬪的家人,可跟個跳樑小丑似的,對於甄嬛要回宮的事兒,實在是「急了」呢。
「你!」
祺嬪氣得臉都紅了。
偏偏昌嬪故作姿態還要氣祺嬪,也不再搭理祺嬪了,反倒是轉頭,一招禍水東引,問安陵容道:「柔妃這陣子不怎麼出門。」
「也不曉得,可曾聽說這件事?」
她這陣子不怎麼出門?
昌嬪這是把她「禁足」的事情委婉表達了出來呢,安陵容一副沒聽懂的樣子,只是深深看著祺嬪。
「有所耳聞。」
安陵容莞爾,對著祺嬪道:「熹妃回宮,到底是在宮外為大清祈福三年,期滿回宮的,皇上都這麼說了,瓜爾佳氏一族的人卻還要胡亂說話。」
「倒是叫人不免揣測,祺嬪家裡人到底是不懂事,還是故意要敗壞皇上的名聲呢?」
「祺嬪,你也是宮裡的老人了。這個道理怎麼都不明白呢?得空,還是要勸勸家裡人才好。」
「皇上是天子,怎能忤逆他呢?」
這個道理,安陵容很早之前就明白了。
皇上都在一心一意為甄嬛遮掩,偏偏還有蠢貨想要去撕開這「遮羞布」,不是擺明了讓皇上不痛快?
皇上不痛快,那使得皇上不痛快的人,也只能跟著不痛快了呀。
祺嬪愚蠢,當真是從頭到尾都是如此。
……
一下子,祺嬪受了安陵容和昌嬪的兩面夾擊,腦子轉不過來,根本沒辦法領會安陵容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只是一跺腳,眼眶紅紅的,滿臉都寫著委屈,右眼的眼角還帶著一絲絲淚水,嬌聲道:「還輪不到你來教我!」
還是那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可惜,皇上不在。
安陵容冷冷掃過祺嬪的臉,也不再理她,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安安靜靜地等著皇后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