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中的日子,自從那日皇上走了以後,就變得寂寥了起來。
安陵容被禁足,昌嬪便就吩咐內務府,要將承乾宮的份例減半,自然,減少的是安陵容的那部分,對於兩個孩子,還是不曾短缺的。
好在,安陵容一向也是個省事的。
不能出承乾宮的大門,她頂多也就在這院牆之內走走,將開春前要來的那些花草的種子都給播種了下來。
安陵容還將蒜瓣掰好,再弄來了蔥種,一塊一塊種入土中。
只月余,最早的一批便慢慢抽芽,蒜苗的嫩葉和小蔥也都漸漸長了出來,安陵容收了一茬,還叫廚房做了干煎雞來吃。
瑾妤最是興奮。
她正到了對萬事萬物都非常好奇的年紀,有時候蹲在地上看螞蟻都能看入迷,也很喜歡摘了花兒朵兒的,學著是要做吃的,和安陵容玩。
這日。
瑾妤在院子裡玩鞦韆,安陵容在屋中調弄香料,這是她的老本行了,她想,甄嬛要回宮了,她還是想為甄嬛制「鵝梨帳中香」的。
還在蒸製鵝梨時,外頭杏兒端著一托盤的南瓜子進來,聞著滿屋子的香味,忍不住就吸了吸鼻子。
「好香甜的梨子味道呢。」
杏兒笑著,把托盤放到安陵容跟前來,笑吟吟道:「昨日內務府給咱們送了個大南瓜來,叫咱們自己做。」
「那南瓜皮厚得很,好在小允子力氣大,給劈開削好了皮,奴婢就把裡頭的南瓜子取了出來,曬了一天,今個兒又炒了炒。」
「現在又干又香的,娘娘嘗嘗?當個零嘴吃吃也是不錯的。」
炒南瓜子?
她都多久沒吃過這東西了?
安陵容瞧著鵝梨還得蒸一會兒,剛抓起一把南瓜子,外頭水蘇就過來稟報,說是沈眉莊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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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姐姐?」
安陵容頗為驚訝。
她在禁足中,按理來說是不會有人來探視的,畢竟她「不吉利「,旁人躲避她還來不及呢,自然不會來。
沈眉莊雖是例外,但眼下太后病著,雖說稍稍好些了,但跟前終究是離不開人伺候的,哪怕沈眉莊想來看她,安陵容覺得多半也是有心無力。
現在卻來了。
想著,安陵容還來不及起身迎接,沈眉莊已經撩開門前厚厚的門帘進來了,那是一層厚布的門帘,往常都是冬日裡用的。
屋子裡烤著火呢,門口又布簾擋住,熱氣不容易出去。
眼下都三月了,京城倒不算十分暖和,內務府又不給安陵容炭火,示意這厚重的門帘到現在都還沒撤呢。
其實也該撤了。
到四月里,就不那麼冷了。
就是沒想到現在沈眉莊來了,給她瞧見自己這兒是這副樣子,安陵容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眉姐姐怎麼來了?我這都沒什麼東西好招待你的……」
安陵容臉色微微一紅。
沈眉莊忙迎上來,拉過安陵容的手,仔細打量了片刻,才道:「瞧著你氣色還好,知道你沒事,我這心裡就踏實了下來。」
「那日,我幫你找到了那阿宇家人,原以為那件事就能那樣過去了。誰知事後,生出這樣多的波折來。」
「陵容……」
說到這兒,沈眉莊又有些猶豫了起來。
她想說,皇上,終究還是太薄情了,她原以為皇上對安陵容還不錯,多少也是有些情分的。
原來到頭來,一出事,安陵容這兒就成了這番光景。
如此看來,皇上對安陵容,倒是和從前對她沒什麼差別。
「沒事。」
安陵容能察覺出幾分沈眉莊的意思來,低了低頭,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皇上無論怎麼做,總有他的道理。」
「我們做嬪妃的,還能如何呢?姐姐是懶得爭,又有太后照拂,我卻只能去爭皇上的疼惜與憐愛了。」
「只不過,能爭得到多少,能爭到什麼時候,終是個未知數罷了。但為了兒女前程,我還是會去努力的。」
哪怕她不愛皇上呢?
她既然想從皇上身上得到好處,那麼有些東西,就該去付出。
埋怨,其實是最無用的情緒。
沈眉莊略微有些吃驚。
她猜到安陵容或許會意志消沉,會因為皇上的薄情而難過,卻想不到,不是的,安陵容不難過。
安陵容唯一苦惱的,是現在的破局之道。
「你果然對皇上是沒什麼感情的。」
沈眉莊看出這一點後,忽然笑了,這是發自內心,甚至有些高興的笑,她道:「我原本還想著該要怎麼安慰你呢。」
「現在瞧著,倒是不必了。只是陵容,今日我過來,一則是太后那兒好些了,我與她說了你被禁足的事情。」
「你的心性,太后多多少少也知道些。我說得空想來看看你,太后也沒攔著,還叫我多看顧你幾分呢。」
「叫你好好在宮裡待著,無事就陪陪孩子們,別想那麼多。等到星象過去以後,皇上自會放你出去。」
「二則麼,是二月二那回,皇上去甘露寺的事情到底是被皇后、昌嬪知道了。這些日子,皇后雖頭風發作無法再理宮中之事。」
「但昌嬪的性子你也知道,慣是喜歡撒嬌撒痴的。宮裡有你一個得寵的和她爭,她已經不高興了,當然會想方設法阻攔皇上去甘露寺看嬛兒的了。」
「這些日子,有昌嬪盯著,皇上竟是一次出宮的機會都沒找到。」
「陵容,我有些擔心。嬛兒想要回宮的這件事,是不是不成了?」
她的心性,太后曉得?
想到從前太后對自己的不喜,總以為自己是個狐媚的,反倒是這輩子,太后認可了自己的心性,安陵容就覺得這件事真真是……
不過,甄嬛回宮之事。
安陵容回頭瞧了一眼她還在做的這鵝梨帳中香,冷冷一笑,就道:「昌嬪以為她是誰呢?」
「到底只是伺候皇上的嬪妃。偶爾撒嬌撒痴的可愛,皇上由著她的性子,自然不會說什麼。」
「可皇上畢竟是皇上,帝王威嚴,絕不是昌嬪能夠撼動得了的。再者,皇上若真的掛念甄姐姐,反倒是昌嬪處處阻攔皇上去見,反倒會使得皇上更想著。」
「這件事,倒也好辦。我想,昌嬪絕不會冒著失寵的危險,去忤逆皇上的意思的。」
安陵容湊到沈眉莊的耳朵邊上低聲說了什麼。
沈眉莊聽得眼前一亮,頷首道:「我與昌嬪時常在一起伺候太后,你說的這個可行,我會想辦法的。」
安陵容聞言莞爾,便道:「到時她要真是不小心惹了皇上生氣,哪裡還顧得上皇上去不去看甄姐姐呢?當然是固寵最為要緊了。」
「更何況,昌嬪掌握六宮之權的時日不長,還不穩當呢。皇后雖然頭風發作,但真要有個能奪權的機會,自然也不會放過的。」
「皇后先是利用貞嬪之事詆毀我,再是找了欽天監的監正以星象之說困住我。昌嬪見狀便正好落井下石,她們所作所為,我不會忘。」
都想坐山觀虎鬥是吧?
那好。
這就要看看,誰才是真正有本事,能笑到最後的那個人了!
「昌嬪對你,唉……」
沈眉莊終是嘆了口氣。
饒是她和昌嬪關係還算不錯,至少面子上也是過得去的,但安陵容要是真的和昌嬪成了死對頭,沈眉莊也只能幫安陵容了。
「陵容。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的。時辰不早,我也得先回去了。你記得照顧好自己,你還有瑾妤和弘晞呢。為了他們,你也該好好的。」
沈眉莊殷切地叮囑完,這時候才留意到安陵容手邊上還放著一托盤的南瓜子,不由的怔了怔。
旋即,沈眉莊一笑。
「瞧你,在禁足日子都還過得這麼瀟灑。方才我來的時候可是瞧見了,你院子裡都開始種菜了。」
「真真是,我都不知該說你什麼好了。罷了,你自己心裡必然是有數的,我勸了也是白勸,指不定你比我還通透呢。」
苦笑搖頭說著,沈眉莊拍拍桌上遠一些地方擺著的食盒,道:「巴巴地來看你,給你做了不少藕粉桂花糖糕。」
「有些甜,你和瑾妤可別一次吃得太多,仔細壞了牙齒。」
苦口婆心地說了好些,沈眉莊這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安陵容讓杏兒去送,沈眉莊還不肯,直說現在承乾宮裡少了人手,杏兒留著伺候安陵容就是了,她來這兒多,自是認得路的。
「眉姐姐慢走。」
安陵容微微笑著。
她覺得,哪怕如今日子孤寂,其實也挺幸福的。
至少,她真正在意的人,同樣也都是在意她的。
至於皇上麼?
罷了。
不過是個工具而已。
皇上對她沒有多少感情,那僅有的一點點,也不過是能勉強支撐安陵容同樣在皇上面前演得一副崇拜傾慕的模樣罷了。
在這宮中,誰又不是個戲子呢?
為了得寵上位,這不丟人。
一邊想,安陵容面前擺著的鵝梨也快蒸製好了,她小心翼翼一顆一顆收了起來,唇角漸漸泛起笑意。
「甄姐姐,我等你回來呢。」
到那時,皇后,昌嬪?
又如何會是她們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