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媼撫著胸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免不得又是一番感慨,「哎呀,你說好好的姑娘,怎麼就想不開,幹什麼刺客呢?」
一個人兀自感慨著,驀地一激靈,扭頭來問阿磐,「啊呀!王父......王父不會問我的罪吧?」
見阿磐怔忪不答,趙媼又自顧自地嘀咕了起來,「嘖,你說我咋就這麼背,幹了一趟差事,選了這麼些人,看起來都人畜無害的,咋就沒個老實本分的。」
阿磐沒有接趙媼的話,只輕聲道,「嬤嬤,我想去看看大人。」
趙媼的眼睛瞪得像倆銅鈴,大驚小怪的,「我的姑奶奶喲,你可別去啦!」
阿磐聲音不高,但叫趙媼沒法反駁,「嬤嬤,要去。」
趙媼附耳與她講道理,「王父對你上癮,你一去,免不了就要上榻侍奉!你都剩半條命了,我也就指望著你了,可別哪天再有人告訴我,磐美人死在了王父榻上......呸呸呸,這是要我的命!老婆子的天都得塌了!」
趙媼說的有道理,然阿磐惴惴不安,總覺得這一夜要出事。
你想,黑衣侍者能接近余姬,就必然能趁虛進正宮,再行些暗殺的勾當。
殿前階下的人都穿著一樣的衣袍盔甲,誰知道哪一個便是黑衣侍者。
何況,關伯昭一早便去軍中領罰了,仔細去看,連周子胥也是不在的,不知此時人在何處。
阿磐不安,一雙秀眉凝著,「我擔心大人。」
趙媼哪裡拗得過她,沒法子只能道,「那......那我這就去打聽打聽,只盼著王父別問我的罪才好......但是外頭不安寧,你就在殿裡待著,我很快回來。」
趙媼把她安頓在窗邊的軟榻,取了毯子將她裹了,一囑咐完便閃身出殿,把殿門關得牢牢的。
阿磐推開一點兒窗子去瞧,外頭依舊火把通天。
虎賁軍把余姬的屍首從宮牆根拖了出來,就似拖了一塊破肉似的。
余姬七竅流血,活著的時候那一雙如絲的媚眼大大睜著,不能瞑目,殷紅的血把那死氣沉沉的一張臉染得通紅,也把丹墀染得通紅。
被拖著離開宮牆,離開丹墀,在那青石板上拖出了一地的血跡。
趙媼很快就回來了,五月的夜裡也叫她走出了一身的汗,「美人,可了不得!余姬竟然是細作!是下毒的人!」
阿磐問,「嬤嬤怎知她就是細作?」
趙媼賊眼溜溜地往周遭一掃,「在她包袱里,找到了一枚赤黑的藥丸,將軍們說是——假死藥!」
是了,千機門的人都有一樣的假死藥,也許關鍵時候不能救命,卻能輕易就證實他們細作的身份。
若非細作,身上帶枚假死藥幹什麼?
因而是此地無銀,不打自招。
趙媼還在耳邊哐哐說話,「說是千機門的人,啊呀,可了不得!咋要跟千機門扯上關係啊!」
阿磐心頭一跳,便是此時,她也還有一顆范存孝曾給她的假死藥呢。
啊!
忽而就冒出了一身冷汗。
細想近來這一樁樁的事,謝玄身邊的人必是早就見識過了千機門的假死藥,因而才會砍殺孟亞夫,也才會把黑衣侍者一一剖膛破肚。
因此,她以衛姝的身份第一次被謝玄起疑時,那個平明謝玄曾擰開了那支毒簪的機關,那樣慎始慎終洞若觀火的人,必是早就發現了簪子內里都藏著些什麼。
阿磐當日能從謝玄的掌心下活下來,不過是因了她的簪中沒有假死藥。
沒有假死藥,便不算是千機門的人。
她原先還當自己演技多麼高明,你想啊,謝玄從不是耽於女色的昏君,怎會因了她一兩滴眼淚就被迷惑了心智。
能留下一命,原來緣由在此。
趙媼還道,「還有啊,鄭姬還在余姬臥房發現了毒藥殘渣,與王父所中一模一樣。整個邶宮,也只有餘姬臥房裡才有!你說,毒不是她下的,難道還能是你?」
是了,正是這個道理。
蕭延年要做戲,就必定要做全套的戲。
「好了好了,總算好了!」趙媼捋著胸口,「你的嫌疑總算洗得乾乾淨淨了!我老婆子也能好好地睡個安穩覺咯!」
是了,細作找到了,毒也找到了,阿磐也有了新的身份,只要跟在謝玄身邊,她就不怕蕭延年再搞出什麼「毀滅」來。
謝玄信她,她不懼蕭延年的毀滅。
但願果真能睡個安穩覺。
殿外的火光仍舊映得滿天通紅,在這通紅的天色里,忽見小惠王和春姬領著一眾宮人疾疾上了高階。
見了虎賁軍拖著余姬的屍首,駭得蹦出去老遠,「媽呀!嚇死寡人!嚇死寡人了!」
「救命哇!仲父!寡人害怕!寡人害怕!寡人嚇得睡不著!寡人要見仲父!寡人要在仲父身邊......嗚嗚......」
廊下有人攔著,「大王請回春深宮歇息。」
因了關伯昭去軍中受罰,周子胥也不見蹤跡,如今殿外守著的近衛將軍已是兩個不認得的人。
其中一人面生,另一人眼熟。眼熟的便是昨日駕車送他們進宮的年輕人了。聽說姓謝,叫謝允。大抵是謝玄族中的晚輩,看起來年輕俊秀,一身的正氣。
可在這要緊的關頭,怎的竟連護衛將軍都換了人。
也不知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小惠王不肯,他本就披頭散髮地來了,拼了命要往殿裡沖,愈發把那一頭的亂發人沖得亂七八糟。
「寡人沒有六叔和岳丈了!寡人害怕!寡人要仲父抱!寡人要躲在仲父殿裡!仲父!你抱抱阿罌!」
謝允道,「主君毒發,眼下又昏死過去了,只怕不好。大王還是回去,不要驚擾了主君.......」
小惠王咯噔一下,「啊?王父要不行了嗎?」
謝允抱拳道,「還不知道能不能熬得過今夜。」
阿磐捂住心口,聽得心驚膽戰。
好好的人,怎麼就熬不過今夜了呢?
趙媼還道,「是啊,王父身子實在不好,我適才看見子期先生,手裡的巾帕還帶著血呢!」
阿磐趕忙叫趙媼,「嬤嬤去把藥渣找來,也許我認得,也許會有辦法!」
趙媼跺腳嘆氣,「沒啦!就那麼一點兒渣渣,被去查案的周將軍一腳踩沒啦!」
「哪個周將軍?」
「是王父座前的周子胥,周將軍呀!」
阿磐恍然失神,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主意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