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是了。
這世上也再沒有衛姝了。
趙媼怔怔的,她問,「那是什麼呢?」
阿磐也怔怔的,她說,「嬤嬤以後,就叫我阿磐吧。」
趙媼仍舊怔怔地點頭,「石頭?好啊,石頭命硬,這年頭命硬比好聽要緊,那就石頭。」
也是出了大殿才知道,豈止邯鄲戒嚴了,如今的邶宮也全都戒嚴了。
縱目往這宮牆深處望去,這正宮上下,不管是重檐廡殿,還是丹墀高階,都圍得似鐵桶一般,嚴嚴實實,連只老鼠都別妄想進殿。
廊下階上,也全都是披堅執銳的近衛虎賁,四處搜查,行色匆匆,不知是在弋獲刺客,還是在搜捕千機門的人。
趙媼一雙胳臂緊了一緊,低低嘆道,「姑娘看,真嚇人啊。」
是啊,這場面真是嚇人。
不知道這一日又會有什麼被搜捕出來,若這一日沒有,也許明日就有了。
也許能抓到細作,殺手,刺客,也許能順道揪出那些暗藏在這邶宮內外的黑衣侍者。
他們仍在,阿磐確信。
不然,就不會神不知鬼不覺地與余姬聯絡,就不會埋伏半道劫下周子胥的援兵。
邶宮之內,大有玄機。
謝玄絕不會暗許蕭延年在他身邊為非作歹,也許這一兩日就要有一次大清洗。
於邶宮之中,魏武卒之內。
阿磐與趙媼還在廊下發怔,乍然便聽見殿內響起了一聲十分響亮的掌摑,驚得這兩人一個個全都一激靈。
趙媼駭軟了腿腳,身子一歪,往廊柱靠去,「姑娘啊,緩緩,緩緩,老婆子我兩腿發抖.......站不住了......」
透過直棱窗往裡瞧去,隱約可見關伯昭那魁梧的身形噗通一下跪在了魏王父的身前,低聲求道,「主君恕......」
魏王父身在高位,尊極貴極,芝蘭玉樹的身子就那麼傲然立著,面前跪著的人是不敢避開一點兒的。
話未說完,又是一巴掌響了起來。
打一巴掌,趙媼便陡得一激靈,低低點評,「啊呀,真打啊?」
殿內王父冷聲問道,「關伯昭,你幹了什麼。」
關伯昭低聲稟道,「主君中毒,末將......末將不得不想起崔老先生說的『妺喜之禍』,擔心主君安危,又怕背後有人主使,趁機對主君不利,這才.......這才.......」
殿內的人默然不語,單是想想也知道此時的神情,必定不會好看。
那人不說話,關伯昭就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末將怕這樣的人在主君身邊,有朝一日,真得要了主君的命,這才......把她拖出去,吊上了城門!」
「啪」的一聲,又是響亮的一巴掌響了起來,「誰給你的賊膽!」
趙媼又是一顫,捋著胸口,「啊呀,嚇死我了!」
關伯昭低聲道,「末將知錯了!主君恕罪,末將......末將心中只有主君安危!」
周子胥聞聲也待不住了,連忙跟著進了殿,「主君息怒......關將軍對主君衷心耿耿,絕無二心!」
殿內王父神色淡漠,「去,五十軍棍。」
姓關的將軍驚慌失色,「主君!」
那雙美極艷極的鳳目俯睨著,眉梢眼角儘是危險的光,平平問了二字,「不從?」
這二字便叫那魁梧的將軍伏低了身子,「主君恕罪!末將怎敢不從!只是,末將不在,怕旁人趁機動手,害了主君!」
周子胥亦是跪地低聲勸道,「主君,五十軍棍,會要命的......」
魏王父負手,長身玉立,然神情冷肅,那天潢貴胄的氣度居高臨下,實在是威懾駭人,「那便要了他的狗命!」
那姓關的將軍愈發跪伏了下去,連聲腔也發起了顫來,「主君恕罪,末將領命!」
一聲「滾」,便叫關伯昭屁滾尿流地出了殿。
出得殿來,見阿磐與趙媼還在一旁,一張臉雖黑著,手也如素日一樣壓在鋒刀上,但步子微微一頓,到底沒有說一句什麼。
只微微低了頭,低叫了一聲,「磐美人。」
夾著尾巴就走了。
阿磐心頭一漾。
磐美人。
這三字任哪一個都十分熟悉,然而排到一起去,還是第一回聽起。
雖不如衛美人好聽,但,但既是王父給的,那便是最好的。
阿磐兀自怔著,趙媼忽地就似打了雞血,兩眼迸出了光來,「啊呀,磐美人,好聽,好聽!」
不覺嚇人了,腰也不酸了,腿也不顫了,走路都帶勁兒了,霍地一下直起了腰杆,「磐美人,咱這就回去!」
一路上合不攏嘴,下起石階一顛一顛的,「我就知道王父不會虧待你!我老婆子活了這麼大年紀,看人的眼光最是毒辣!我早看出來王父是大好人!王父果真是大好人,大大的好人!」
腳底生風,一手攏著阿磐,一手還抽空輕輕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瞧我這張老嘴!先前還說些胡話,說王父該去寵幸春姬鄭姬,千萬不要叫王父知道了!我這張嘴喲,該打!該打!」
「改日我可要好好敲打敲打她們幾個,叫她們幾個離著王父遠遠的!王父是磐美人一人的,可不要起了什麼歪心思!」
回了偏殿,天光早已大亮。
很快便有人來,為她解了鎖鏈,還有子期先生親自為她針灸。
鎖鏈被趙媼丟得遠遠的,先是丟出了內殿,又從內殿丟到了外殿,又從外殿一把掄到了丹墀,口中嘀嘀咕咕的,「晦氣玩意兒!」
不多時,又從外頭撿了回來,一人抱著那麼一大坨嘩嘩作響,鼓鼓著臉進了殿。
阿磐便問她,「嬤嬤怎麼又撿了回來?」
趙媼好似那小人得志一樣,「我就放在這裡,誰給磐美人戴上的,叫他自己給我送出去!」
子期先生和幾個醫官也很快就來了。
那一雙手腕扎滿了細細密密的銀針,阿磐便在這個時候問起了子期先生來,「先生,大人的毒可解了?」
子期先生神色凝重,片刻後才搖頭,「還不曾解,美人等等便知道了。」
醫官說話向來是模稜兩可,似是而非。
說得好似無事,卻又好似有事,仿佛方才魏王父打關伯昭的那幾巴掌全都是迴光返照似的。
「大人中的什麼毒,為何還不解呢?」
「中毒已深,只怕不太好......」
阿磐心頭咯噔一聲,與趙媼一同僵在那裡,好半晌都木木地說不出話來。
壞消息一茬接一茬地來。
就在這夜亥時,阿磐輾轉不能入睡,忽聽得外殿的趙媼嗷的一聲悶叫,繼而那肥碩的身子把木地板砸了個噗通一聲響。
阿磐豁然起身,見有人撥開珠簾,裊裊進了內殿。
是余姬。
數日不見,她竟來了。
一來便攤了牌,「師妹。」